這兩個字當頭砸下的一秒, 薑溫枝的思緒閃白又閃黑,瞬息便回到了高三。

明明沒過去幾年,可高中仿佛已經是很久遠前的事情了。

那時, 傅池嶼也曾把他和施佳並稱為“我們倆”, 她是別人。

到此時此刻, 時間、境況皆已不同, 可不變的是,排她的“我們”。

餐廳鋪著古典鋼琴曲,高雅悠揚, 薑溫枝坐在兩人對麵。

“我女朋友。”傅池嶼攬著女生的肩, 眸光閑散地投過來, 聲音淡得聽不出情緒, “阮茉茉。”

女生笑態嫣然,梨頰微渦, 眸裏似盈盈秋水, “你好呀, 池嶼說今天帶我見個人,沒說是個好看的小姐姐~”

“她——”

話鋒一轉, 傅池嶼瘦長的手指圈起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極薄的眼尾上挑, 漆瞳似墨。

“她是薑溫枝,”他對他女朋友這樣介紹,“我的, 初高中同學。”

“你好。”

薑溫枝把手裏的花束遞給阮茉茉, 笑得很是大方得體, 仿若對麵坐著的傅池嶼就真的隻是她的。

初高中同學。

“謝謝, 我叫你溫枝吧, 你叫我茉茉就行!”

阮茉茉一雙桃花眼,彎起來純淨又嬌媚。她似乎是個極活潑的性子,接過花後捧在手裏開心道:“好特別的花束。”

花的種類雜,但大多是綠和白的配色,看得人眼睛一亮。

“白茉莉,三色堇,梔子花,額?這是什麽......”阮茉茉指著細杆嫩綠,白瓣似雪,粉蕊點綴的小花骨朵問:“這花沒見過,池嶼,你認識嗎?”

傅池嶼一瞥,搖頭。

“溫枝,你買的,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

看著肩膀挨靠在一起,無形中透著親昵的兩人,薑溫枝低垂著眉,唇邊的笑意已然僵化:“不知道。”

她佯裝隨意,“路邊有人在賣花......我隨便買的。”

“好吧。”阮茉茉不再好奇,隨手把花放在一旁。

薑溫枝的餘光從兩人身上移開。

阮茉茉問的那是蕎麥花。

它代表著,戀人。

這花果然應驗,她對麵的兩人可不就是。

戀人。

......

餐上齊後,薑溫枝自認為的硝煙場因為阮茉茉甜妹的性格,氣氛卻也沒那麽僵。

大部分是阮茉茉挑著話題活躍氣氛,傅池嶼偶爾淡聲,薑溫枝負責回應。

“......是吧是吧!”阮茉茉放下調羹,一挑蛾眉,似控訴又似甜蜜:“我跟你說,池嶼可難追了呢。我給他買了半個月的早飯,一下課就去堵他。”

說著,阮茉茉嬌嗔地偏頭,而後撒嬌道:“溫枝,你說他過不過分?”

“他、他很好,不是。”薑溫枝像咬了舌頭,說話間語無倫次,眼神飄忽著實在不知道往哪兒看,偶對上傅池嶼黑得深邃的瞳更是狼狽。

“我是說,他是挺難追,額,也不是。”薑溫枝狠勁兒掐了掐手心,艱難地確定了要說的話:“是挺過分的。”

“......”

聽到她磕磕巴巴的結論,傅池嶼哂然一笑,搭在桌邊的手不自然滑落桌麵。

薑溫枝極力克製眼底地波動,讓自己維持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冷靜。

可麵對阮茉茉的鮮活,她簡直像路邊隨手拉來的湊食客,多餘至極。為了掩蓋這份慌亂,她開始跟著閑扯:“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又是什麽時候。

在一起的。

“說來都是緣分,我倆同屆,之前我就聽過計算機係有個巨帥的男生,然後這學期開學他們正好舉辦了個舞會。”

“接著嘛——”

阮茉茉拖著尾音,眉眼帶笑說:“我就對他一見鍾情啦!第二天就堵他表白,可他不理我~那我就更來勁兒了!就纏著他唄。”

“早中晚一起吃飯,陪他上課,哦對了,連他們係的老師都認識我啦......”

“你吃這份。”

傅池嶼把切好的牛排換到阮茉茉麵前,拿起叉子遞給她。

“哦。”

愛情故事阮茉茉正說到興頭上,冷不防被他一打斷,她一停。

仿佛也意識到了自己話太多,於是,她吐了吐舌,直接說結局:“就女追男唄,拉高嶺之花下壇。”

阮茉茉聲音婉轉,美目流動間若有瑩光,她斜著肩碰了碰傅池嶼,兩人目光短暫對上。

一個笑意縈眸,一個淺淡回應。

“嗯,你們很好。”看著旁若無人繾倦的小情侶,薑溫枝眼睫顫著,哽聲道。

阮茉茉回答的是她的問題,她理應為這段美滿的愛情發表看法,祝福,乃至鼓掌叫好。

一、個、月。

他們才認識一個月。

滿打滿算三十天。

在一起,也還不到半個月。

這種感覺就像是。

薑溫枝在枯乏的歲月裏找到了一處寶藏,她萬分珍之藏之,日夜不敢忘之。她拿著得用放大鏡才看得見的袖珍小鐵鍬,哪怕再急如星火地想接近它打開它,可又極端的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太用力磕掉寶藏的一點點表皮。

那麽漫長的時間熬下來,就在她自認為隻差臨門一腳時,忽然有一天,有人開著大型挖掘機後來居上,隻一爪子下去,瞬間就鏟平了她的寶藏。

一鍋端走了不說,連碎泥都沒給她留下。

甚至半空路過的飛鳥都高高在上,嘲笑她的無能。

薑溫枝不敢抬頭看兩人,壓著**的手拿起茶猛灌了一口。熱騰騰的沸水剛一入嘴便燙得她舌尖發顫,“嘶——”

“急什麽!”

傅池嶼眼神醞著沉色,反應迅速地抽了張紙巾遞上。

“沒事兒吧?”阮茉茉擔憂地看她。

“哈哈哈,沒事沒事。”沒去接傅池嶼手裏的紙巾,薑溫枝手掩著唇倒抽氣,緩了幾秒後,耷拉著眉眼窘迫說:“茶有點燙,你們先別喝。”

在阮茉茉生動的襯托下,她更丟盔棄甲。

傅池嶼目光一凜,收回了手。

“沒事就好,嚐嚐他們家的牛排吧,趁熱吃很鮮嫩的。”阮茉茉很有經驗地安利:“還有這個香煎鵝肝,入口即化!”

薑溫枝:“好。”

“可惜我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池嶼不讓我喝酒。”阮茉茉一臉惋惜道。

“......”

薑溫枝還沒想好這句話怎麽搭腔。

“薑溫枝不喝酒。”

傅池嶼出聲隨口說。

他單邊揚眉,衝薑溫枝稍抬下頜,漫不經心道:“她喝酒上臉。”

極隨意的語氣,氣氛卻陡然默了下來。

阮茉茉撇頭看他,眼神不明。

薑溫枝也掀起睫羽,微不可查地瞟了他一眼。隻一忽兒,便飛速把眼睛挪到阮茉茉身上,扯了扯唇笑:“我們——”

倏地意識到了什麽,她唇角驟然一頓。

須臾間,薑溫枝咽下說了一半的“們”字,倉皇改口說:“我和他,之前在高三畢業聚餐時喝過一次。”

想了想,她複又補充:“幾個班一起吃飯的那種。”

這一回,輪到對麵兩人齊刷刷看她了。

傅池嶼哼嗤一笑,額前垂落的劉海極顯恣意,他勾了勾眼尾,“你記得倒清楚。”

“......”

聽著他不鹹不淡的話,薑溫枝額角抽了抽,麵色尷尬發青。

她不知道自己這番充斥著解釋意味的話是在幹什麽。

怕阮茉茉吃醋誤會?

還是昭告天下,她和傅池嶼真真就是純潔如水的同學關係?你看,大學兩年過去,他們再沒一起喝過酒,多純粹的友誼。

“這樣一說,你們認識好多年了呀,真好!”阮茉茉並不在意的樣子,莞爾笑嫣:“聽池嶼說,溫枝你是個學霸啊,你什麽專業的?”

“金融方麵。”

“哇塞,好厲害。”阮茉茉由衷感歎:“我是傳媒藝術,感覺學了也沒啥用。不過也是了,咱們雖然在一個大學城,但潭大可不是我們學校能碰瓷兒的!”

“都一樣,沒什麽區別的。”薑溫枝說:“你們的專業也很好。”

“哎?”

阮茉茉忽地俯身湊近了些。她倆本就麵對麵,這樣突然而來的近距離讓薑溫枝一怔,她甚至可以在阮茉茉淺色瞳孔裏看見自己並不清晰的倒影。

“怎麽了?”她囁喏問。

“溫枝,你眼睛怎麽紅紅的?”

阮茉茉皺眉頭的樣子也很是鮮妍。

況且,薑溫枝也覺察到傅池嶼也在瞧著她,她不覺低了低頭,悶聲道:“可能,我今天帶了棕色的美瞳。還不大適應。”

“那回去滴點眼藥水舒緩一下。”阮茉茉坐了回去。

“好,謝謝。”

......

飯畢,三人走出餐廳時,外麵驟雨未歇,說是瓢潑也毫不過分,雨幕又黑又涼。

這秋雨來得倉促來得無準備,不少人聚在門口停步不前。

阮茉茉麵色有些急,攀著傅池嶼小聲說:“苗苗沒帶宿舍鑰匙,催著我趕緊回去呢!”

傅池嶼瞥了眼幾十米外,隔著綠化帶的車,利落脫了外套,“車開進不來,你倆頂衣服過去。”

“這個給你們。”

薑溫枝從包裏掏出雨傘遞給兩人。

阮茉茉接過,語氣驚喜:“溫枝,你太有先見之明了吧!”

薑溫枝笑而不答。

傅池嶼淡淡看了她一眼,從阮茉茉手裏拿過傘打開。他走到另一邊,讓兩個女生站在一起,隨後,把傘柄伸到薑溫枝麵前:“那正好,你們撐傘上車。”

“我先送薑溫枝回去。”像拿定了主意,他挑眉對阮茉茉散漫說:“你那室友不差這會兒。”

“那、那行吧。”阮茉茉答應得遲疑。

“不用了——”

薑溫枝沒接傘,也沒看這兩人,隻揚聲出言否決了這個提議。

她眉梢勾著很輕鬆地笑,聲音在落雨下也顯得柔和,“這裏剛好在兩所學校中間,雨這麽大,還是別繞路了。”

不安全,也不順路的。

不順路了。

“不行。”傅池嶼第一時間拒絕。

他這個反應在薑溫枝意料之中,她太懂他了。

“我已經打車了,幾分鍾就到。”薑溫枝搖了搖手機上的打車頁麵給他們看,隻一刹便熄屏。她拍了拍肩包,笑得很明媚:“而且,我還有一把傘。”

“......”

傅池嶼沉深的目光緊緊睨著她,沒說話。

阮茉茉看了眼漸大的雨勢,抿了抿嘴說:“池嶼,雨越來越大了,一會兒路該不好走了。”

“薑溫枝。”傅池嶼喊她。

她揚著笑看向他。

許久,傅池嶼冒尖的喉結滾了兩下,牽著唇線重重吐出幾個字,“你確定?”

“嗯呢。”薑溫枝還是笑,她說:“我確定。”

“行!”傅池嶼勾過阮茉茉的肩膀,把大半的傘遮在她身上,偏頭最後說:“到學校回我個信息,我們先走了。”

薑溫枝的眉眼仍彎,眸光躍動著,聲音虛得能被風雨輕而易舉地打散殆盡,她無意識張了張嘴:“開車注意安全。”

“等等,溫枝,我加你個微信吧!”阮茉茉稍低頭,從傘下伸出手機,薑溫枝配合得極快,打開二維碼遞了過去。

“OK,記得通過啊!那我們回啦,再見!”阮茉茉搖了搖手道別。

薑溫枝點頭:“拜拜。”

兩道背影對著她逐漸拉開距離,身高一挺一低。

她這個角度可以很明確地看見,傅池嶼稍彎著脊背把阮茉茉護在懷裏。兩人貼得嚴絲合縫走在雨地裏,彼此依偎著向前行。

他們就這麽一步一步,踩著劈裏啪啦的雨點,少頃,消失在了前方拐道。

“......”

崩了一晚上的弦頃刻“砰”地斷裂,薑溫枝整個人頹喪地半靠著外牆。

霎時臉上血色盡失,慘白駭人。

她費勁抬起僵直的脖頸,似乎還聽見了骨頭間“哢噠”一聲。

大雨斜著從遮簾砸下,摔落在她濃密的鴉睫上,打得人零落睜不開眼。像被人兜頭潑下一桶冰塊,薑溫枝被凍得從發絲到腳趾都在打戰栗。

她用盡氣力在暴風雨中掀開眼皮,試圖直視這混蛋不講道義的長天。

你!

特!

麽!

玩兒我呢?

作者有話說:

離別總在下雨天!

別問,問就是這天的雨比依萍問她爸要錢那天還大,比瓜爾佳氏求見皇後娘娘那天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