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冬

薑溫枝把桌角的保溫杯握在手裏, 試圖通過隔溫層感受裏麵熱水的暖意,她掀起眼簾看向階梯教室的講台。

兩鬢斑白,但眼裏閃著智慧和精明的老師正飽含熱情地授課, 這節微觀經濟學課聽得台下眾人“如癡如醉”。

薑溫枝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她手撐著頭淺淺地想:從前真是被老師騙慘了!

寒窗苦讀的那些年裏, 初高中老師都一致的口徑:現在辛苦點沒什麽, 等上了大學你們就輕鬆了!

如果還能有機會回到當時的課堂,她一定要好好問問老師們:大學!到底是哪裏輕鬆了?

大一課倒沒有排得特別滿,但薑溫枝學的經濟金融, 偏數理, 每門課的學習任務量都很重。除此之外, 校園之大, 腿走不下,每天上課著急忙慌趕校車, 不然就得騎自行車。

平時課餘時間, 學院裏總有開不完的會, 聽不完的講座,手機群組裏回複不完的收到。

整個人忙得團團轉, 可停下來回過頭想想, 你壓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些什麽。

“......好的同學們, 作業都記住了吧,那咱這節課就上到這裏,下課!”

雖然鈴聲在五分鍾前就已經響過了, 但老師笑眯眯宣布完, 教室裏還是發出了一陣如釋重負的感歎聲。

怎麽大學還拖堂。

薑溫枝看了眼時間, 快速把課本筆記塞包裏, 拍了拍旁邊瞌睡的丁歡歡:“歡歡, 快起來,下課了,晚飯我不和你們一起吃了,先走啦!”

“咋,又拋棄咱三了唄~”丁歡歡抬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哀怨地看她。

薑溫枝:“......”

這話說的,什麽叫“拋棄”,什麽叫“又”。

“算了算了,你快去吧!”丁歡歡認命似地擺手,“不過,傅池嶼最近怎麽經常來找你吃飯?”

兩人搞得跟熱戀期的小情侶似的,每周都要一起吃飯,可偏偏還就是純情的朋友。怎麽,信息工程的飯有這麽難吃?

“還好吧......”薑溫枝想了想。

一周見一次,這個頻率算不上“經常”吧?當然除了吃飯,周末的時候,兩人也會去潭清比較出名的景點逛逛,天黑了傅池嶼就送她返校。

正值下課高峰期,校園裏人流如潮,薑溫枝一路小跑著在人群中穿梭。

到了約定的食堂,她的目光隻轉了半圈就看見了傅池嶼。

他姿態閑散地坐在角落的圓形沙發上,穿著黑色衝鋒衣,側臉幹淨俊朗,視線淡然落在窗外。在玻璃映襯下,烏漆的眸裏暗光起伏。

薑溫枝平穩了一下呼吸,正要過去,兩個麵容姣好的女生趕在她前麵湊了上去。

其中一個膽子大的女生腮邊染著紅,羞澀地開口:“小哥哥,我們能坐這兒嗎?或者加個微信吧?”

“......”

傅池嶼神情極淡地回頭:“不好意思,”他扯了扯唇,吐出三個字:“有主了。”

“啊,好吧......”

兩個女生對視一眼,雖不知道他說的有主指的是座位還是人,可都是拒絕的意思。兩人頓時失落萬分,悻悻然離開了。

薑溫枝與她們擦肩,快步走上去,眉梢帶著笑:“餓了吧?剛剛老師拖了一會兒堂,想吃什麽?”

“還好,有什麽推薦?”傅池嶼拿起桌上的手機起身,一副你說了算的樣子看她。

潭清大的食堂非常不錯,可以說是吃貨的天堂。十幾個食堂裝潢華麗,各有千秋,匯集了天南地北的特色美食。

“今天好冷,我們吃個小火鍋或者你喜歡喝瓦罐湯嗎?”薑溫枝笑意彎彎地拋出二選一。

“瓦罐。”

傅池嶼爽快地做出選擇。

看著他似乎還挺愉悅的神色,薑溫枝裝作不經意地問:“剛剛......那兩個女孩兒你認識嗎?”

“不認識。”傅池嶼眉梢一挑,語氣懶洋洋地:“她想拚座,我說有人了。”

“噢。”

薑溫枝一噎,胡亂嗯了聲。

她其實聽到他們的話了。她還以為......所以,沒有一語雙關,就隻是字麵上的意思。

兩人邊說邊走著,路過一個窗口時,忽地,薑溫枝聽到了一道熟悉的年長和藹的聲音——

“小姑娘,怎麽來得好早呀,今天加煎蛋嗎?”

她停了腳步,轉頭看過去。

近來天氣寒涼,這家麥香撈麵做得很符合薑溫枝的喜好,清淡勁道。她幾乎每天不是中午就是晚上都要來吃上一回,成功在阿姨麵前混了眼熟。

許是今天生意不佳,阿姨竟靠在窗口攬生意,目光熱情地打量著她和傅池嶼。

果然,熟了以後隻要路過,不吃他家都會覺得不好意思,可......

瞄了一眼旁邊的傅池嶼,薑溫枝隻好尷尬地笑了笑,婉拒掉這份熱情:“不了,阿姨今天我們不吃麵。我明天來吃——”

“那來兩碗吧!”

傅池嶼抬手拉住了她,俯身衝窗口笑:“對了,阿姨,今天我們加煎蛋。”

“......你不是,不愛吃麵嗎?”薑溫枝扯住他的衣袖,猶豫著問。

她記得之前傅池嶼過生日的時候,說不愛吃麵食。可那天,她還是央求廚房做了碗長壽麵給他。那是有不一樣意義的,她希望他平安圓滿,長命百歲。

那碗麵,他應該吃了吧。

傅池嶼低睫,眼神鎖著她,隻一瞬後哂笑道:“偶爾換換口味。”

“好吧。那你先去找座。”

薑溫枝不再糾結,傅池嶼走後,她看向窗口輕聲囑咐:“阿姨,麻煩他那份不要蔥花,多放一點點辣。”

“沒問題!”阿姨眨眼衝她使了個眼色。

“謝謝您了。”

兩人在光線明朗的中間位置找了個方桌,薑溫枝把背包取下,翻出紙巾擦了擦桌麵。

很快窗口叫號,她去拿餐具,傅池嶼端著兩碗麵回來了。

一碗清湯寡水,一碗紅油熱湯。

薑溫枝把餐具遞過去,目光微閃:“你先嚐嚐,如果覺得不好吃,那我去給你買瓦罐湯。”

看著傅池嶼吃了兩口後,舒展的眉頭稍蹙,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怎麽樣......還吃得慣嗎?”

透過麵湯上緩緩升起的白霧,薑溫枝仔細觀察著傅池嶼的臉色,生怕他露出一點不滿意的神情。

“嗯——”

傅池嶼尾音拖得有點長,接著,輕描淡寫地說:“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那不吃了!我給你買別的!”薑溫枝抿了抿嘴,臉色稍帶尷尬。

不該勉強他吃不喜歡的東西的。

捕捉到她臉上的局促,傅池嶼眸裏閃過玩味地笑。他搖頭裝得正經:“那不行,得吃完,不能浪費。”

“不浪費的!我吃,我可以吃兩碗。”怕他不信,薑溫枝趕緊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

“慢點,騙你的。”傅池嶼收起壞心思,認真點評道:“還不錯!”

薑溫枝拿筷子的手一頓,抬眸看他,眼底斂不住的喜色。

自己的口味受到了傅池嶼的認可,這讓她無比開心:“是吧!麵很勁道,裏麵的臘腸也很好吃,你試試!”

“好。”傅池嶼說。

......

兩人出食堂時,黑夜裹挾著朔風撲到臉上。薑溫枝把臉埋在衣領裏,露出的睫眸在晦暗中閃閃發亮。

傅池嶼照舊把她送回了宿舍樓便回去了。

等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薑溫枝在原地站了兩分鍾。直到空氣裏再感受不到一絲傅池嶼存在時的暖意,她才搓了搓僵化的臉回了寢室。

-

12月,不算新的大一新生們迎來了四級考試。

想大四順利畢業,除了修滿學分,四級便是一場必須要通過的考試。

但這種等級的考試在學霸雲集的潭清大學裏,實在是掀不起任何波瀾,比白開水還平淡地揭了過去。

出了考場,薑溫枝給傅池嶼發信息:【考得怎麽樣呀?】

傅池嶼估計也剛出來拿到了手機,幾乎是秒回:【得掛】

薑溫枝心裏一咯噔,連忙問:【啊?哪個版塊你覺得難?】

傅池嶼:【輕鬆大半年,單詞早忘了】

薑溫枝:【考完都會有這種感覺的,沒關係,你肯定能過!】

傅池嶼:【不說這個,周六出去玩?】

薑溫枝:【晚上可以嗎?下午有個兼職。】

傅池嶼:【那下次,你晚上早點回】

薑溫枝:【好。】

按熄手機屏幕,薑溫枝仰頭看了看天。金黃但並不帶任何溫暖的光線照在她臉上,她微微眯眼,沒回宿舍,徑直往自習室走。

時間走得真的好快啊!那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已經過去半年了。

相比於傅池嶼口中的輕鬆,她一點也沒感覺到,甚至覺得身心比高三最後衝刺階段還要疲累。

課程雖排得不算緊,可要學的東西很雜很多。周圍的人不管學識還是見識,又或者是家境,都更優秀,薑溫枝隻能拚命去追趕。

每天穿梭在偌大的校園裏,到了周末也不能喘息,除了學習,她還在附近找了兼職,時間安排得充實飽滿。

也就每次傅池嶼來找她,或者她去傅池嶼學校時,心情才能徹底放鬆下來。

晚上十點,薑溫枝從自習室出來,饑腸轆轆地走去食堂,照舊去了那家麵店。

阿姨探頭往她身後看,笑問:“怎麽,小男朋友沒來?”

那次過後,兩人又一起來吃過三四回,可能是傅池嶼相貌太過出眾,阿姨很快便記住了他。

“額,阿姨,麻煩幫我打包。”

薑溫枝把校園卡搭在刷卡器上,隻笑著回避。內心的小怪獸在作祟,她惡劣地沒有去糾正這個事情。

回到寢室,還沒打開門,丁歡歡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便傳了過來——

“我去!真是夠了!咱們匹配的這兩人是智障嗎?他們懂不懂什麽叫團隊意識?”

韓珈皺眉,聲音冷漠:“......歡子,要不你找找自身問題?”五人開黑,丁歡歡作為隊伍裏的打野,本該收割的位置,她打出0-13的戰績也是個謎。

“我們不玩兒了吧,一晚上都沒贏了。”岑窈弱弱地舉手。

丁歡歡倔脾氣上來了:“不行!再來一把!我還就不信贏不了了!”

“......”

看著三人臉色一個比一個差,薑溫枝無奈地笑。她放下包,去洗了手回來,坐在桌上悠然地吃麵。

這年大火了一款推塔遊戲,說是全民皆玩也不過分。開學時,本隻有丁歡歡人菜癮大,後來她幹脆強製其他幾個人也下載了,連薑溫枝都不免被拉去做了壯丁。

不過她打得次數極少,通常都是丁歡歡,岑窈,韓珈三人組隊。

薑溫枝一份麵還沒吃完,“defeat”失敗的遊戲提示音就從她的右邊,右邊側麵,後麵,3D環繞一般而來。

宿舍驟然陷入一片寂靜中。

“遊戲嘛,就是用來放鬆的,輸了就輸了。”薑溫枝放下筷子,試圖安撫三顆受傷的心靈,她笑說:“況且,對麵肯定是大神開小號了!”

“說得對,我咋沒想到呢!”不知被刺激到哪根神經,丁歡歡倏地蹦跳起來,靈活地爬下床:“枝枝,我們喊傅池嶼一起打吧!”

薑溫枝:“可你上次不是說他段位太高,和我們打不了排位,你又不打匹配。”

這個遊戲需要段位上下差不多的人才可以五排上分,她們宿舍四個人的段位就不一樣,更別說遊戲頂端的傅池嶼了。

丁歡歡湊到她麵前,跳起了眉毛舞:“現在可以了,前兩天傅池嶼推了個小號給我。”她笑得諂媚:“他說~我們宿舍五排缺人的時候喊他!”

“枝枝,你問問他呢。”韓珈也走了過來,她實在是不想再讓丁歡歡打野了。

薑溫枝:“好吧。”

在三道期待的目光中,她打開微信。

【傅池嶼,你現在有時間嗎?要不要一起打遊戲?】

她抬睫看向三人,聳了聳肩說:“發了,但我不能保證他有時間——”

嗡嗡嗡!

正說著,手機在薑溫枝的掌心震動起來。她剛從自習室出來,手機還沒開提示音。

四人一道垂眼看去。

傅池嶼:【有,上號】

薑溫枝眉眼帶笑,回:【嗯嗯。】

丁歡歡,岑窈,韓珈也懶得去上鋪躺著了,直接拖了凳子湊到薑溫枝旁邊。

上線後,丁歡歡點開傅池嶼的小號看戰績,她感慨道:“枝枝,你這朋友真牛掰,他好像上周才開的號,幾乎沒敗績一路升上來了!”

“不過也巧了!”像發現了新大陸,丁歡歡猛一拍大腿,驚喜地說:“他現在正好在我們四人中間的段位,看來,咱們能跟著大佬持續上分了!”

薑溫枝皺眉把她的手移開,表情略痛苦:“歡歡,再激動,也請拍自己的腿。”

五人進入同一隊伍後,隊內語音雜亂,韓珈建議:“咱把語音都閉了,留枝枝的。”

旁邊信息欄傅池嶼打了一行字:【我宿舍吵,不開麥了。】

丁歡歡狗腿地回:【沒事,大佬您隨意!】

正式開局後,薑溫枝緊張地擦了擦手心。

遊戲機製是遇強則強,雖說她和岑窈段位低,但韓珈和丁歡歡的段位還挺高,沒打過這種高端局,又不想在傅池嶼麵前丟臉,她有些慌。

“歡歡,我不太會,你稍微提點我一下。”

“噗呲——”丁歡歡靠在她肩上,笑得岔氣,“傻了吧你,你法師中路,喊傅池嶼幫你啊!他野王好吧!”

薑溫枝:“......”

算了,還是安分守塔吧。

薑溫枝優雅地放技能打小兵,並不主動進攻。

幾波兵線清理下來,敵方不樂意了,在公屏叫囂:【喂,對麵中路慫得一批啊,敢不敢出來單挑?】

丁歡歡最受不了這種挑釁,她拱火說“枝枝上去虐他”!薑溫枝不答,她操控英雄走到個安全地帶,點開消息框回:

【哦,不。】

搞笑死了,團戰遊戲,誰和你單挑。有毛病吧?

“不”字還沒發出去,畫麵便提示敵方剛叫囂的人被我方打野擊殺。接著,公屏滾動傅池嶼的輕蔑:【就這?不配我家中路出手。】

丁歡歡:“臥槽!!!越塔強殺?大佬牛逼!我服!”

岑窈:“越塔殺的?好厲害啊!”

韓珈:“這操作確實6。”

......

薑溫枝沒參與討論,她的目光緊鎖住傅池嶼發出的“我家”兩個字上。她不能不想起前段時間食堂裏,傅池嶼那句“有主了”。

我家,有主了。

這兩個能讓人產生曖昧誤會的詞兒,異曲同工,但在傅池嶼對她的層麵上,應該就隻是淺顯的意思。

不必延伸。

“枝枝,發什麽呆,趕緊退守二塔!”

韓珈推了推分神的薑溫枝,隻一會兒工夫,對麵便圍了三個人到中路,似乎想找回麵子聯合進攻。

“別怕,上去團。”麥裏傳來傅池嶼沉穩清朗的聲音。

不疑有他,薑溫枝沒退後,指尖飛快點著技能。

一番電光火石的大招技能後,“Double Kill”,“Triple kill”!

傅池嶼三殺。

對麵不服極了,在公屏上用髒話挑釁,傅池嶼隻回了句【上路等你】,對方便開始死了活,活了死。

敵方又一次團滅後,傅池嶼低沉的嗓音再度傳來:“直接推上高地,一波了。”

丁歡歡:“得嘞!”

薑溫枝注意到傅池嶼那邊似乎格外安靜,並不像他一開始所說的吵鬧,甚至說話還有淺短的回音。

敵方還在等複活,幾人快速點著水晶。

大大的“victory”跳出,他們贏了!

直到宿舍斷電熄燈,幾人連贏加星星,丁歡歡尤其興奮,全沒了不久前萎靡落敗之風。

最後退出遊戲前,薑溫枝隱約聽到了傅池嶼那邊的風聲,還有模模糊糊,不真切的陌生聲音:

——“傅哥......陽台......進來......”

想到後來幾局傅池嶼話雖少,但哪怕是丁歡歡隨口問的技術問題他都有耐心回答。

所以。

他一直在宿舍陽台上嗎?

抬頭望了眼窗外濃重的寒夜,薑溫枝恍惚看見了傅池嶼散漫地靠在欄杆上。冷白細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眸裏噙著傲視的強勢,遊刃有餘的在遊戲裏大殺特殺。

她連忙發信息:【傅池嶼,你在外麵打的遊戲?】

零下的溫度,得有多冷啊,怎麽這麽傻。

過了兩三分鍾。

傅池嶼:【正好收個衣服】

什麽衣服要收一個多小時,薑溫枝握手機的力道緊了緊。

傅池嶼這種“朋友”界限裏的好,讓她無所適從。她得寸進尺,想要更多超出這個範圍的身份。

薑溫枝:【嗯,那你早點休息,晚安。】

傅池嶼:【晚安】

作者有話說:

打野好帥,練好了就能帶妹妹!

薑溫枝決定從今以後扛起打野位,試問,誰不喜歡聽到可愛妹妹的一句牛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