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立冬

期中考試成績出來,高一一班、三班雷聲般的歡呼響徹樓層,這讓夾在中間的二班頭疼不已。

考前,英語老師陳詠儀曾答應他們,如果本次考試兩個班單科均分都能進前六,那便抽個晚自習,讓他們看電影。

兩個班不負眾望,成功達到了陳詠儀的要求。

赤瑾一高掐尖了初中最好的一批學生,加上半學期的培養,學生之間分數咬得很緊。

前端優生更是競爭激烈。

一次月考,一次期中,年級前十的名次人員變動不小,可頭把椅子的位置,被一班的薑溫枝同學牢牢占據。

想在學校出名,要麽顏值夠硬,要麽個性張揚十足,而薑溫枝憑借兩次成績在年級裏也算有了些討論度。

不過,大部分人對薑溫枝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名。

當天晚自習,薑溫枝正給許寧蔓講解數學試卷最後一道大題時,教室前後門同時被人推開了。

叮叮咣當凳子撞擊聲不斷。

亂哄哄的吵鬧頃刻間塞滿了一班教室,半陌生半眼熟的男生女生搬著凳子湧了進來。

“哎呦喂,這得擠到垃圾桶了吧!”

“闖哥,我來找你玩啦!”

“去去去,你們三班來打家劫舍?”

......

陳詠儀眉眼帶笑地從前門進來,站在講台上,聲音藏不住的雀躍:“同學們,大家都擠一擠,今晚我們兩個班一起看電影!”

“大家期中考試表現不錯,老師說到做到,對了,這次英語年級最高分149,就是咱們一班的薑溫枝同學!”

陳詠儀讚賞的目光往坐在教室中間的女生身上撇去,“大家給自己,也給薑溫枝送上掌聲!”

切——輕微的不滿從教室右邊的幾名女生中傳來。

啪啪啪——大部分人賣力地鼓掌,畢竟這次考得不錯的人不在少數。

咣咣咣——外來的三班同學一邊找位置安營紮寨,一邊拍凳子附和。

許寧蔓臉上彎著最大的笑意,掌聲尤為熱烈。

不同於鬆弛的氛圍,薑溫枝臉色是肉眼可見的緊繃。

從三班同學進來後,她的眸光就沒安分過,手裏的筆都沒捏穩,“啪嗒”掉在了桌上。圓潤的筆身滾了一圈,停在書本邊沿。

她微不可見地向左邊側身,視線在教室後麵徘徊。

哐——

右邊過道傳來凳子腿和地麵親密接觸的聲音,薑溫枝還沒回頭,先聞到了一種清新的涼薄荷味道。

她肩膀瞬間僵硬,機械地回身。

與她凳子同一水平線,一雙直挺修長的腿屈起,褲腿下是瘦白的腳踝。

傅池嶼懶散地坐了下來,雙手交叉疊在胳膊上,骨節分明的右手離她不過一寸。他斜靠著椅子仍比她高,薑溫枝抬頭,望進他黝黑的眼眸裏。

傅池嶼發色偏深,蓬鬆得很有層次感,額前碎碎的劉海側分,露出兩道濃黑的自然眉,狹長的眼睛微翹,雙眼皮不是那麽分明。他比之前更瘦了些,臉部線條愈發幹淨。

不笑時,開始讓人有距離感。

“......”薑溫枝睫毛忽閃,想說些什麽,見傅池嶼薄唇微啟,似乎也有話,她赫然閉上了嘴,打算等她的“朋友”先開口。

“燈光師嘛呢,快關燈!窗戶旁的場工態度也不行,快把窗簾拉下來啊!”同學甲叫嚷道。

四周陡然雜亂起來,不少男生接話:

“沈熠文,我的大班長啊,你趕緊去弄一下投影儀,老師搞太費時間了!”

“同學們動起來,一分一秒都很寶貴......”

教室被兩個班塞得滿滿當當的,隨便幾個人說話就很像清早的菜市場。

薑溫枝無奈把目光從傅池嶼身上移開。

電影開場,主角對白響起,同學們漸漸安靜下來。

這是部國產愛情悲喜劇。

也就隻有開明的英語老師會放帶有浪漫色彩的片子,這要是班主任,百分之九十會播勵誌奮鬥的類型。

可那也沒關係。

隻要是和傅池嶼一起看,什麽都好,看什麽薑溫枝都開心。

過往某段不開心的經曆倏然跳了出來,試圖幹擾她的情緒。

薑溫枝掐著手心讓自己穩定下來。

電影開篇輕鬆愉快,大家嗬嗬地笑著。

昏暗的教室,一群人擠在一起仰頭看電影,比在電影院裏的氛圍還好。大家吃著零食,不時小聲討論劇情,還有人笑得砸桌子。

幽閉空間裏,某種味道獨樹一幟。

角落冒出聲:“是誰在吃辣條?”

“哈哈哈,是我,來一根嗎?”

“好!快塞我嘴裏,啊——”

有女生不滿了,尖著嗓子,“你們能不能別喊了,聽不見了都......”

薑溫枝的思緒全然被旁邊的傅池嶼占據。

他交際能力沒得說,幾分鍾,她後麵的孫明便一口一個“傅哥”叫著,兩人看上去比同班同學還親切。

浮光掠影間。

“薑溫枝,伸手。”

有刻意壓低的男聲傳來。

來不及反映,薑溫枝直愣愣地伸出右手,“嗯?”

傅池嶼肩膀一瞬靠了過來,距離近到可以說是,呼吸相聞。她後背猛地撩起一陣麻意,在昏暗中無限放大。

隻須臾。

傅池嶼便直起腰背繼續看電影。

而薑溫枝的手裏多了一把,瓜子。

幹燥的五香味。

她分了一半給許寧蔓,然後把剩下的放到口袋裏,一顆一顆數著玩。正好摸到一袋小餅幹,還是早上溫玉婷塞給她的。

薑溫枝連忙掏出,遞到右邊,“傅池嶼,給你餅幹。”

“......”

傅池嶼身形稍頓,瞥了她兩眼後接了過去。

電影播到一半,下課鈴響起,但屏幕並未暫停,有需要去廁所的同學悄悄去就行,大部分人沉浸在觀影中。

傅池嶼也起身,從後麵離開了教室。

課間十分鍾很快過去,踩著鈴聲,薑溫枝旁邊的人回來了。

傅池嶼坐下的同時,她桌上多了兩盒酸奶。骨感分明的手腕收回,他帶著懶意嗯了聲,“你和你同桌的。”

“噢噢。”

一回生二回熟,薑溫枝快速從書包裏掏出一條奶糖塞到他手裏。

“喏,回禮。”

“......嗬。”

傅池嶼眉心一抽,垂眸看向手心的糖,紫色的葡萄味。他指尖搓了搓包裝,發出清脆的滋滋聲,居然有些悅耳。

隨後,他緩緩收攏掌心,抻了抻腿便閑逸地靠向椅背。

“呦嗬~傅哥,我咋沒有,我也要!”薑溫枝後座的孫明才看到酸奶,不滿地發出豬叫。

傅池嶼轉身敲了下桌子,無語地睨他,眉峰間的笑意還未褪。

“開玩笑,開玩笑嘛,我超滿足了!”

孫明嘻嘻地打哈哈,他桌上全是剛剛在超市采購的零食,從薯片到果幹辣條,都是傅池嶼買的單,他要酸奶也隻是過過嘴癮。

薑溫枝拿起一盒酸奶,擰鬆蓋子,遞給了同桌。

許寧蔓臉色泛著紅,連連推拒:“我不......”

薑溫枝淺笑,揚了揚手,軟軟地哄她:“蔓蔓同學,我都打開了。”一副你不喝也沒辦法的架勢。

經過這段時間相處,她已經深知許寧蔓的弱點,吃軟不吃硬。

果然,許寧蔓沒再拒絕。

薑溫枝手肘撐在桌上,看似盯著屏幕,可餘光每時每刻都在往右邊偷瞥。

大概過了十分鍾,旁邊的椅子動了動,傅池嶼的手再度伸了過來,手指虛握朝下,分明的指骨泛白凸起。

“咳——”

聽到他的輕咳聲,薑溫枝一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左右手迅速合攏,放在了傅池嶼手下。

一把粒粒飽滿的瓜子仁滑到她的手心。

似乎還帶著男生溫熱的體溫。

像是小朋友過家家一般,互相分享好吃的。

薑溫枝蹙眉,盯著他的側臉,憋了半天才訕訕開口:“傅池嶼......我今天沒帶吃的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沒有東西回給你了,但是我很喜歡這個遊戲,待我今晚回去準備糧草,咱們明天再玩?

影片正放到男女主互訴衷腸,班上同學全神關注劇情,還有女生在抹眼淚抽泣,可薑溫枝還是聽到了傅池嶼清冽的笑聲。

“......薑溫枝,你想什麽呢?”

他揶揄地拖長了她的名字,叫得甚是好聽。

想你。

很想很想你。

不止今天。

可這是可以說的嗎?

傅池嶼把手裏的奶糖拆開,隻拿了一顆,其餘的放回到她桌上,哄小孩似地一撩起眼皮:“自個兒留著吃吧。”

薑溫枝:“那我明天給你帶別的好吃的!”

“不用。”他搖頭,“我沒什麽喜歡的。”

你喜歡蜂蜜黃油味的薯片,喜歡某個牌子的草莓幹,喜歡百事不喜歡可口可樂,喜歡二食堂的辣子雞......

薑溫枝心裏默數傅池嶼的愛好。

前麵幾個她也跟著喜歡,但是辣子雞目前還是接受不了。

一盤全是辣椒絲,雞塊上沾滿辣椒籽,聞著就嗆味衝天。

這對一向飲食清淡的薑溫枝來說,一下接受有點難,但她有在努力,時不時去食堂吃上一次,每次都辣得胃燒地疼。

隻想想那個味道,薑溫枝就覺得嘴巴又火辣辣的,她快速拿起酸奶喝了一口。

不經意回眸,看見傅池嶼的目光專注落在前方屏幕上。

教室燈光忽明忽暗,有光影在他眉間躍動,比山水更深幽。

第二次的巧合下。

他們終於一起看電影了。

時間真仁慈,它給你機會去彌補曾經的遺憾。

現在,傅池嶼就坐在她身邊。

電影末尾,男女主分別多年後再度重逢,畫麵閃回到很多年前的片段,給觀眾留下開放式結局。

班裏一陣唏噓聲。

這種愛情故事,你想它是團圓就是團圓,想它是告別就是告別。

“薑溫枝。”

“啊?”不知道傅池嶼突然喊她幹嘛,她偏頭看向他。

傅池嶼衝大屏幕揚了揚下頜,似是隨口問:“這結局,你覺得是悲是喜?”

“喜劇。”

沒絲毫猶疑,她輕聲卻堅定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當然是美好的結局。男女主角久別重逢,從此必定幸福圓滿地在一起,白頭到老,相伴一生。

“嗯。”傅池嶼淺淺挑了下眉。

眾同學還在稀稀拉拉討論著劇情,發表不同的看法,三班同學正要搬凳子回自己班級,陳詠儀拿著一疊英語報紙進了教室。

“先別走哈,正好大家都在,我把這周報紙發下去,裏麵有篇完形還不錯,你們先做,待會兒我來講解一下!”省得她講兩遍。

“劉詩萱,盧語,你們倆來幫我發一下!”

兩個班英語課代表起身走上講台,陳詠儀從前門離開。

教室本就擁擠,完全可以把報紙從前往後傳,簡單省事,可劉詩萱卻偏偏喊了幾個女生挨個桌子發。

劉詩萱在狹窄的過道擠來擠去,邊發邊和同學插科打諢地鬧。

見女生快到中間了,傅池嶼蹙眉,不動聲色地挪了下凳子,留出較大的活動空間。

注意到他的舉動,劉詩萱嘴角頓時抿直,麵上有失落一閃而過。尋著挑釁,她抽出最下麵的一張英語報,“啪嘰”扔到了旁邊的薑溫枝桌上。

這張報紙右下板塊完全被水浸濕。

被這麽用力一甩,濕掉的部分呈半脫落的姿勢垂在桌沿,形狀可憐。

薑溫枝抬睫,劉詩萱斜站在桌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看她。

對於這樣的行為,薑溫枝隻覺得好笑。

自從前段時間和劉詩萱結下梁子,這樣針對的事情三番五次發生。

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天臨場發揮太過優越,雙方倒是還沒有起肢體衝突。

劉詩萱隻是帶著班上多數女生孤立她,時常冷嘲熱諷,班上有什麽事情她們便陰陽怪氣地叫薑溫枝的名字。

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冷暴力,薑溫枝心大,隻要不太過分,她都懶得計較。

今天也一樣。

她掏出紙巾,輕輕按壓在報紙表麵,一會兒幹了膠帶粘起來就行了。

見她這般慢騰騰的悠然,劉詩萱不滿到極點,憑什麽薑溫枝這麽淡定?憑什麽......傅池嶼要坐在她旁邊?

開學至今,傅池嶼儼然有了一批忠實的追隨者。

反正名草還沒主,誰都想接近挖一鋤頭,女生心照不宣地用著小把戲展示自己的魅力。

劉詩萱仗著人緣好,時常出入三班,時不時和傅池嶼搭上幾句不痛不痛的話。

可男生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好相處,能說兩句話但界限分明,他淡然地保持著禮貌距離。不止對她,對所有女生都是這樣的態度。

不過,傅池嶼和薑溫枝看起來似乎有不一樣的熟稔。甚至軍訓的時候,他還從連隊裏衝出來背薑溫枝去醫務室。

從那時候,劉詩萱就看薑溫枝不爽了。她哪稀罕當什麽勞什子的英語課代表,隻不過是看薑溫枝舉手,她才摻和的。

後來見傅池嶼確實沒再找過薑溫枝,她也就沒放在心上。

果然,這種無聊的女生對自己毫無威脅。

然而,薑溫枝居然敢公然反抗她,劉詩萱想好了不少折騰人的法子,打算慢慢來折磨她。

可沒想到,今晚傅池嶼居然又坐到了薑溫枝旁邊,一場電影下來,劉詩萱隔著中間的座位,緊盯著兩人。

看著他們時不時的互動,傅池嶼似有若無的側頭。

她對薑溫枝從討厭升華到憎惡。

薑溫枝才不管劉詩萱越來越凝重的神色,她正擦著桌子,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許寧蔓把她的報紙遞了過來:“枝枝,我們換吧......”

“沒事兒,都一樣。”薑溫枝安撫地笑。

她拿起筆,在報紙幹爽的上半部分寫上名字。

劉詩萱肝火燒得更旺了,是真的想把手裏的東西砸到薑溫枝臉上,可一想到旁邊坐著傅池嶼,她不能失態。

劉詩萱深吸一口氣,不舍地看了男生兩眼,提步往後排走。

“等等。”

突地,一道波瀾不驚的聲音沉沉傳來。

正走著的劉詩萱迅速停了腳步。她剛擦肩過去,傅池嶼隻能是在叫她。她臉色驚喜,一個轉身對上傅池嶼的方向。

他第一次主動叫她。

這讓她無比期待他接下來的話。

“劉......劉詩萱,是吧?”傅池嶼懶懶掀起眼簾,屈手捏了捏額心,語氣寡淡。

“是、是的。”聽他如此漠然地叫她名字,劉詩萱霎時頭皮發麻,內心升起惶恐不妙的預感。

“薑溫枝呢,她脾氣軟好說話。”傅池嶼單抬了下眼尾,漆黑的瞳孔深邃,可半分眼神沒落到劉詩萱身上。

他慢悠悠吐字:“可我不。”

“......”

平靜至極下埋著火種。

這句話是在宣誓主權嗎?

欺負薑溫枝就是在欺負他?

教室裏沒有老師坐鎮,同學小打小鬧耍著,不少人好奇地看過來,劉詩萱的表情倏然繃不住了,青白交加。她跺了跺腳,急切推開後麵過道上的同學。

倉促跑開了。

傅池嶼凳子挪回原位,把手上嶄新的報紙從中間對齊疊好,遞給了旁邊楞著的某人。

他視線落在女生瓷白的臉上,嘖嘖輕歎:“薑溫枝,你怎麽這麽好欺負?”

語氣十分的。

恨鐵不成鋼。

可薑溫枝一遇到傅池嶼便抓不住重點,還糾結於事情淺顯的本身:“也不是多大事兒,反正總要有人要的。”

“這話沒錯,可該輪到誰就誰,拿到的人隻能怪他運氣不好,”傅池嶼說,“可要是人為幹預,那你就得表達出你的不滿。”

“好脾氣也不能受欺負,你要有自己的堅持!”

他睨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問:“記住了嗎?”

“......”

靠靠靠。

傅池嶼在給她講道理。

意識到這點後,薑溫枝登時感覺血壓有點高,她顫著手按住發抖的腿。

喂。

薑溫枝。

你別撅過去啊,這隻是朋友間的循循善誘。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她笑得極傻。

“這還差不多。”

挪回目光,傅池嶼拿起那張濕淋淋的報紙,順手提了支薑溫枝桌上的黑色圓珠筆。

他沒劃去“薑溫枝”三個字,直接在下麵龍飛鳳舞地簽上了他的名字。

這下。

薑溫枝是真的非常非常想要那張報紙了。

偷瞟著男生優越的下頜線,她真想說:傅池嶼,咱打個商量,再換回來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

出了校園,真的好懷念當初全班圍在教室裏看電影的時光啊,關燈拉窗簾,吃著辣條喝著可樂,看新聞都無比開心,純粹的開心!

這個時候的薑溫枝,對美好堅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