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出伏

赤瑾一高新生提前半個月開學,進行為期兩周的軍訓。

薑溫枝到高一一班報道後,便去操場隊列集合。

赤日炎炎,灼人的烈陽漾起一圈圈光暈,晃得人眼花。一路上人潮交織,精力蓬勃的新生吵嚷個不停。

酷熱聒噪的一天。

薑溫枝無半分新開學的喜悅,神情呆木地往前走。

不知道其他學校是不是也要軍訓。

他。

應該有了一批新的好友了吧。

肯定有女生在悄悄打聽他的名字,或許還有直接問他要電話的......

“哎~同學,讓一下!”

兩個奔跑的男生從薑溫枝後麵衝出,她連忙往旁邊移了兩步。

前方就是操場。赤瑾不愧是重點高中,操場麵積比風斯大了兩三倍,跑道寬闊又敞亮。

統一發的迷彩服讓整個場地變成了綠油油的菜田,配上40多度的高溫,蒸騰得炫目。要是放消消樂裏麵,一鍵就可以全盤消滅了。

這是一個新的環境,年級升了,校園大了,同學多了。

隻不見故人。

薑溫枝頹然地走到集合點,尋找自己的班級。

人聲鼎沸。

她驀地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男生頎長清瘦,閑閑地站著和旁人聊天。

黑發劉海微分,沒了從前的稚嫩,五官更俊朗卓越,眉眼透著桀驁之氣。

土裏土氣的訓練服穿在他身上,清爽利落,在如此炎熱的天氣,倒像一陣清冽舒朗的風。

說到什麽趣處,他狹長的眼尾上揚,唇邊攜著恣肆。

是強光太炫目——

讓人出現幻覺了?

薑溫枝大力揉了揉眼,用力掐自己的胳膊。

痛感襲來,清晰地告訴她這不是在做夢!

這人可不就是!

傅池嶼!

他考上赤瑾了?

他們真的在一個高中了!

未來三年,她還可以在學校看見他!

薑溫枝整個人暈乎乎地,左腳絆右腳差點摔跤。她站到一班隊伍末尾,隔著中間人群,目光一刻不移地盯著傅池嶼的側影。

他在三班。

啊啊啊!太可惜了!

就差一點,兩人就能同班了!

和傅池嶼一個班的同學頓時成了薑溫枝羨慕的對象,他們運氣太好了吧!能和他一起訓練,一起吃飯,一起上下課......

光想想,她就要流出羨慕的淚水了。

薑溫枝恨不能咬塊手帕,來發泄一下目前又驚又喜的情緒。

主席台上,校長簡短發言後,各班便被教官領到了不同訓練區域。

本次軍訓,教官均是來自暮山大學士官學院的骨幹,年紀比她們這屆新生大不了多少。

學校的計劃是兩個班合並訓練。

也就是說,一班二班同訓,三班四班一起訓。

赤瑾高一新生隨機分班,到高二選科後再按照成績分等級。

薑溫枝又一次深深惋惜,長籲短歎。

沒有和傅池嶼做同班的福分,那她在四班也行啊,怎麽偏偏到一班了!要是能和他在一個連裏軍訓,讓她跑多少個八百米都行~

這電腦隨機太不靠譜了!

多好的緣分,生生被它拆散了!

算了,現實不是童話,自然不能盡如人意。

現在她在操場的東麵訓練,傅池嶼的連隊在她們後麵,好在算是比鄰而居了。

-

軍訓是個枯燥又疲累的事情。

每天就是在烈日下站軍姿,踢正步。

她們的教官叫韋致,一米八五的個子。濃眉大眼,身形直得像木板,一身迷彩穿得浩然正氣,惹得不少女生眉飛臉紅。

可韋致並沒有鐵血柔情,對待男生女生一樣的嚴厲。每天一遍又一遍讓新生重複動作,來訓練方隊的整齊度。

站軍姿就相當於在玩一二三木頭人遊戲,踢正步則是類似機器人按指令行走踢腿。

這兩項都挺折磨人的。

不過,比起動作要領更多的踢正步,更多人寧願站在太陽下,接受紫外線的洗禮。

薑溫枝恰恰相反,她對踢正步情有獨鍾。

在糾正踢腿姿勢時,每一排要在小範圍內不停地往返走。薑溫枝隨時抓住轉身的機會,透過人群間隙往後麵的班級看。

她在腦海裏設想過很多遍,如果她和傅池嶼正麵對上,該怎麽和他打招呼。

可訓練幾天了,兩人幹脆沒正式見上麵。

白天累得要死的訓練一結束,大家就瘋狂往食堂衝,一頓風卷殘雲,又火速衝回宿舍休息,她抓不到任何機會。

一周過去,不僅和傅池嶼沒有進展,新班級裏,薑溫枝好不容易眼熟的幾個人,也分不清了。

因為——

大家都曬黑得不行,雷同度太高。

脖子和鎖骨下形成了明顯的分界線,胳膊也是白黑分明,好多人笑起來隻剩一口白牙。

放眼整個操場,除了綠就是一片蠟黃黑黢的新生,全不複剛開學時的水靈靈。

然而,東邊訓練場上有個例外。

女生身形單薄,皮質腰帶勒出了纖細腰身,烏黑的頭發挽了兩道低紮著,端正地戴著迷彩帽,帽簷下是張白皙的小臉,五官溫和。

強烈光線烘烤下,不僅沒曬黑反而白裏透紅,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在一片黃黑中,尤為顯眼。

訓練休息時間,不少女生湊到薑溫枝麵前問她用了什麽防曬,薑溫枝揚起通紅的臉苦笑,實在沒力氣說話。

她是沒怎麽曬黑,可她熱得上頭啊!

下午三點,已經站了一小時軍姿的新生苦不堪言,額頭後背均被汗水打濕,從內而外散發著要被烤熟的氣味。

教官韋致黑著臉,仍在糾正部分同學不規範的站姿。

薑溫枝舔了舔起皮的唇,貼在褲縫的指尖顫抖著,眼皮在抽搐。

這樣的高溫下,她麵紅心喘,呼吸變得十分困難,身體賊虛,隻隨便來股風,就能把她刮倒。

太折磨人了!

好好活著不好嗎?

大熱天的像個傻子一樣在太陽地裏站著,到底能給誰帶來快樂?

教官和她們顯然並不快樂,那就是坐在陰涼處,吃西瓜喝冷飲的誌願者學長學姐們快樂咯?

她也好想參與進去啊。

又一陣暈眩傳來。

薑溫枝眼前一黑,小腿**,就這麽咚的一聲,栽倒在地。

她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消散,隻覺得頭昏昏沉沉,耳邊傳來女生尖銳的叫喊:

“老師!不對,教官!我旁邊的同學暈倒了!你快來啊!”

列隊裏其他同學全都圍了上來。

“中暑了吧?我的天,臉紅成這樣,喝醉了是的!”

“這破天氣!別說女生了,我一大老爺們都要受不鳥了!”

“乖乖,快探探她鼻息,還有呼吸嗎?還活著嗎?”

“......”

眾人無語地看向說這句話的男生,齊齊翻了個白眼給他。怎麽好好的人不做,非做烏鴉嘴。

薑溫枝手指**了兩下,無比強烈地想蹦躂起來,然後告訴這群人:大家同學一場,無冤無仇的,能不能離她遠一點,要沒氧氣了......

“大家原地休息!我送她去醫務室!”

教官韋致快步走來,驅散了周邊同學,正要伸手拉女生胳膊時,旁邊響起了一道爽利的男聲。

“教官,我來吧!”

圍觀群眾以及韋致的目光紛紛投向來人。

男生明顯不是他們連隊的。

他身形挺立,袖子擼到手肘,露出了勁瘦的手臂。帽簷下瑞鳳眼狹長上挑,濃黑的眼眸深邃,山根英挺,下頜線條流暢精致,稍一抬睫,驕矜的少年感頓顯。

訓練場地就這麽大,又是一群青春朝氣的學生,哪個班有帥哥美女,私下早傳遍了。

“這是三班的傅池嶼吧?我的天,近看更帥了!”

“他怎麽跑我們這邊了,不會和這個女生是一對兒吧?”

“別介啊,才開學帥哥就有主了?我不聽我不聽......”

“就是啊,之前也沒見他來找過薑溫枝,說不定帥哥就是人善心好呢!”

人群裏議論聲加大。

韋致皺眉:“同學,你——”

他還沒說完,男生已經迅速背起了女生前行,隻撂下一句語速極快的話:“教官,我知道醫務室在哪兒,我送她過去!”

頃刻間,兩人消失在操場旁的小道,給炙熱的訓練場留下了無數的猜疑聲。

-

在一顛一顛地晃動中,薑溫枝回了幾分意識。

頭暈暈地想吐,她下意識動了動腿,發現自己雙腳懸空著。

這感覺就像。

騎了個會動的椅子?

“薑溫枝,薑溫枝,你還好嗎?”

恍恍惚惚中,有人在一聲聲叫她的名字。

薑溫枝覺得自己真的出現重度幻覺了,居然聽見了傅池嶼的聲音!

她費力掀開眼皮,迷著眼適應強烈的光線,發現自己趴在別人的背上。

男生步子邁得飛快,背部寬闊,清瘦的肩胛骨凸出,有些硌得慌。微風帶起了一種莫名好聞,還讓人舒心的味道。

帽簷遮住了半張臉,薑溫枝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汗濕的鬢角。

“傅,傅池嶼......”她張了張嘴,有氣無力地喃喃。

其實並不能確定是不是他。

她可以認出傅池嶼的背影,後腦勺,輪廓,但薑溫枝私心並不相信此刻會是傅池嶼在背她。

聽到她的聲音後,傅池嶼腳步減緩,偏了偏頭。

目光並沒完全轉過來。

“醒了?哪裏不舒服,馬上到醫務室了。”

真的是他。

不知道是溫度過高的原因,還是傅池嶼背部傳來源源不斷的熱意,薑溫枝隻覺得自己要融化了。

“傅池嶼,怎麽是你?”

她昏倒那刻還在想,會是教官還是班上哪個熱心的同學把她送到醫務室,可獨獨沒想過會是他。

醫務室離操場不近,薑溫枝雖然瘦可畢竟身高在那,傅池嶼背著她跑了一路,氣息卻絲毫未亂,聲音裏帶著笑。

“怎麽,被我背著,你還委屈了?”

薑溫枝無力說話,不住地搖腦袋。

熱意上頭,蠢到忘了傅池嶼看不見她的動作。

不是委屈。

是難以置信。

是怕這又是她做的一場黃粱美夢。

路兩旁蒼翠的樹木枝繁葉茂,樹蔭下,薑溫枝輕柔地伏在傅池嶼的背上,盯著他分明的下顎棱角怔怔出神。

這個場景,她倏地想起那年在風斯八百米操場上,她曾幻想過要是暈倒了,希望是傅池嶼背她去醫務室。

沒想到。

這樣的白日夢居然真的實現了?

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心花怒放,這一瞬,她反而很平靜。

薑溫枝挪了挪身體,眼角略帶濕意。

隻希望就此一夢不醒。

到了醫務室,校醫檢查後並無大礙,隻是有些低血糖。

吃了兩塊糖,薑溫枝心悸的感覺漸漸緩和。

校醫眼神掃過站在一旁的男生,臉上掩不住的欣賞。這孩子長得出眾不說,也是個細心的。剛剛她去解女生衣領扣子時,他飛快移開目光,還自覺去門口站崗。

撇了眼臉色依舊蒼白的女生,校醫給出建議:“你在這兒休息吧!那個男生,你可以回去訓練了。”

能在醫務室吹著空調喝著水,誰願意回操場受罪,可薑溫枝並不想留下來。

她拿起外套和帽子站了起來:“老師,我沒事兒,我想回班級了。”

“行吧,要是再不舒服就直接和你們教官說!”

“謝謝老師——”

“謝謝老師——”

不大的房間裏,兩道感謝的聲音同時響起。

薑溫枝飛快瞟了一眼傅池嶼,見他對著校醫老師鞠躬頷首,她也跟著他的動作行了一遍禮。

兩人離開了冷氣十足的空調室。

剛到室外,巨大的落差猛然襲來,鋪天蓋地的熾熱頓時籠罩了他們,腳下的水泥地仿佛被曬得直冒白氣。

薑溫枝和傅池嶼步子緩慢地走著。兩道黑影高低不齊,一前一後地挪動。

傅池嶼的影子長長拖在身後,薑溫枝舍不得踩,往旁邊側了一步。

“薑溫枝!”

“嗯?”

沉浸在影子追逐戲中的薑溫枝抬眸,傅池嶼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她。

“你去旁邊的休息區,我幫你請假。”

快兩周訓練下來,傅池嶼膚色被曬得淺蜜,五官更瘦削挺拔,眼神深邃有神,像化不開的濃墨,周身是淩厲的傲氣。

對上他俊秀的下頜,薑溫枝隻覺得恍如隔世。

重逢來得猝不及防。

她還來不及變漂亮,變優秀,傅池嶼就站到了她麵前。

經曆了那麽久難受的思念和折磨,薑溫枝不想蜷縮在陰暗的角落了。

現在,她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薑溫枝往前邁了一步,站在傅池嶼的影子裏,直視他幽深的瞳孔。

她握緊拳頭,讓自己聲音不發顫:“傅池嶼,我們不是一個班,甚至不是一個連隊的,我有同學有教官,你為什麽要送我來醫務室?”

心中疑問匆促地表達出來,她內心慌張無底。

仿佛用盡了一腔孤勇,她才沒避開目光。

傅池嶼笑了笑,“薑溫枝,我發現你很喜歡問為什麽。”

因為。

你的一些行為,總讓我產生一種你對我也有點特別的感覺。

我知道一切都可以是很簡單的解釋。比如:紳士教養。可在我熱烈喜歡你的前提下,數千倍的放大細節,還是會忍不住去期待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可能——”

傅池嶼眉梢一翹,像是真的思考了這個問題,喉結滾動:“......因為我們曾是同學?你人挺好的。”

同學牌。

好人牌。

哐當兩下砸過來,但薑溫枝都不想要:“傅池嶼,我想和你做朋友!”

這句話在她的腦子裏反反複複演練過。

什麽時候說,該用什麽表情說,語氣要真誠還是隨意,她幻想過無數次,卻從沒一次是在她極度衝動的情況下。

見傅池嶼不接話,眼睫緊鎖著她,唇邊還勾著似有若無地笑,薑溫枝心裏的退堂鼓適宜地敲了起來:“額,不行也沒關係!我隨口說的,你別......”

你別當真。

你別討厭我。

薑溫枝還在推敲用詞,傅池嶼忽地抬手掀了掀帽子,眼尾上揚,“可以啊。”

他俯身到和她平齊的高度,慢悠悠地開口:“不過,你一副英雄就義的神情,我還以為你要說——”

他拖著尾音,惡劣地停頓了下來。

對著傅池嶼陡然放大的五官,薑溫枝眼睫眨了眨,腦袋嗡嗡的。

他以為她要說什麽?

傅池嶼眸裏有光跳動,享受著逗人的樂趣,“說~更過分的要求!”

砰砰砰!

薑溫枝的心跳得比剛才中暑還強烈。

她可以嗎?

尺度一下子放得這麽開?

不用學爬,直接站起來就奔跑旋轉跳躍?

那剛剛那句“我想和你做朋友”,最後三個字改成“談戀愛”行不行?

“那,這個,我,可以做......”薑溫枝急得鼻尖沁出了汗珠,恨透了自己這張笨拙的嘴。

“傻不傻。”傅池嶼輕敲了下她的頭,隨即斂起逗弄的笑意,丟下一句“剛開玩笑的,做朋友吧”,便轉身往操場去。

薑溫枝跟在後麵,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齒。

這年夏秋交迭之際,薑溫枝得了個“傅池嶼朋友”的名分。

朋友遍地走的傅池嶼自然不在乎。

可對於薑溫枝來說。

這絕對是足夠在村口擺上十天十夜流水席的盛事。

還不收份子錢的那種。

作者有話說:

終於從普通同學變成傅池嶼的朋友啦!撒花花放鞭炮,薑溫枝咬手帕喜極而泣,旋轉跳躍,她不閉眼~感謝在2022-07-30 22:23:22~2022-08-04 09:58: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槳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