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空白:當非刻意的記憶被臨時要求時,心理感知到的緊迫會使大腦產生類似發木、發空、發白的直觀感受。

“你這孩子怎麽回事?”

張所看上去四十多不到五十,稱呼二十多歲的手下“孩子”。

矮胖子噤聲,小聲嘟噥著什麽隻有自己聽見。

薑黃本不想理會,隻是年紀越大視力下降,聽力反而比起年輕時要更靈敏,聽到細微的“沒意思”三個字。

不帶任何褒貶意思,隻是對眼下情形的個人評論,隱忍的火氣卻還是不合時宜地點燃,盡管臉上未露出任何顯見的表情。

“龍海是吧?”薑黃語調平靜,“剛剛說的案子先暫時按下不表,你是公安大的,還是專業前三,刑偵專業吧?”

“嗯,是!”龍海有些意外……從冷不丁的反應看出,多少透出一絲被重視的感覺,至少麵前坐著的是……前重案六組的組長。

“那你說說,遇到一起刑事案件,想破案最重要的是什麽?”薑黃依舊不動聲色。

矮胖子思考了兩秒,並沒有張嘴就來,想了想說道,“保護案件現場,提取有價值線索,縝密推敲,事實佐證,反推假設,最後確定案件整個始末以及邏輯細節。”

“不錯,”薑黃轉向張所,“基本功紮實,能理論結合實際,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貼近辦案現實。”

在場誰都明白還有個“但是,”於是全都在等著轉折。

薑黃靠向沙發靠背,翹著二郎腿,擺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從我調進刑偵科,待了差不多二十年時間,你想聽聽我的答案嗎?”

龍海包括張所都擺出傾聽的姿勢,虛心中透著好奇。

薑黃站起身走到窗邊,又點了根煙,這回不用自己動手,矮胖子先一步推開窗戶。

“不好意思,抽煙又不喜歡聞煙味,”老刑警解釋道,“走訪。”

“走訪?”龍海離得近,聽清是哪兩個字後,眼神裏清楚表達出意外。

“十五年前的7.14入室殺人案,九年前的9.29碎屍案,五年前的拋屍案,”薑黃看似隨意舉了幾個例子,“當然,你說的那些固然重要,但都沒有一個目擊者的指證更加有效。”

“走訪?”龍海反複默念,忽然想到什麽,“薑隊!”

“別急,”薑黃點著煙,“你可能以為最無用的情商,或者認為破案僅僅和智商高低有關,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沒有什麽比走訪更出其不意!”

“薑隊,”張所也站了起來,從兜裏摸出一盒粗支的,“聽你說的都忘了你抽煙。”

“沒事,”薑黃瞟了一眼被煙霧繚繞模糊的龍海,“還是你以為隻要敲開一扇門,或者攔下一個人,或者和交警一樣示意靠邊停車接受檢查?”

薑黃不等矮胖子有所反應,接著說下去,“你兜裏的證件確實有一些用處,不過有限,說不定還會起相反效果。”

“不……不會吧?”龍海露出一絲茫然,明顯和學校裏學到的不同,至少和教授們設置的課程權重相悖。

“我隻闡述下自己的看法,”薑黃見龍海在思索,沒所謂說道,“走訪不是簡單發問,什麽‘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昨晚淩晨2點到4點有沒有發現異常?’‘最近有沒有聽見一些奇怪的響動?’諸如此類?”

“難道……”龍海有些吞吞吐吐,“不該是這樣嗎?”

“人的記憶有緊迫性,”薑黃呼了口氣,“不知道你選修過心理學沒?如果學過會比較清楚。”

沒想到矮胖子點了點頭,“選修的課程裏有學過,不過你說的記憶緊迫性倒還是第一次聽。”

“習慣就好了,”薑黃隨意抽了一口,“這個反而急不來。”

“所以——”擔心“孩子”又說錯話,張所代替問道,“要怎麽走訪才好?”

“四個字吧,”薑黃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投其所好。”

“順著被走訪者的意思問?”矮胖子幾乎一點開竅。

“不止,”薑黃糾正道,“是引導被走訪者的記憶閘門,對了,小竅門,你需要恰當營造一點兒危機氛圍。”

“危機?”龍海臉上疑惑更甚,“隻是單純問問目擊者,難不成還需要再搞一搞氣氛?”

“很多事情,其實靠問……”薑黃忽然感覺有些浪費口舌,說教畢竟隻是說教,“答案已經出來了。”

矮胖子還要張口,被薑黃抬手示意打斷,“就拿剛剛說起的案子,我聽了個大概,其實沒有那麽複雜。”

薑黃順著案子疑點開始說道——

一對蜜月期的新婚夫婦,住在一個老小區老房子裏,隔音效果幾乎等於沒有,卻沒有影響到左鄰右舍,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如果你用我剛才需要注意的兩點走訪,應該不會隻有簡簡單單“沒有什麽壞話”的敷衍。

男的半年不上班……水產公司記得沒錯的話,國企外加福利不錯,身為妻子不可能不勸甚至爆發爭吵?

要知道女人找男人是為了更好撫育下一代,物質由男方出,再加上合法夫妻,光從這一點來看,基本可以推翻自殺可能。

還有,男的有過敏史,本來是不相幹的被聯係到和暴瘦有關,當然我不是醫生,所以是不是要走訪一下醫生?

另外,如果一個人決定輕生,絕大部分人都會有與往常完全不同的表現,神情、語言、肢體動作……問一問接觸過的人,很容易得出一些線索。

最後就是整個案子的嫌疑人,妻子隻憑回娘家為理由,有沒有找過她的家裏人,殺人者與被殺者同樣顯而易見,如果把訊問也看作是針對性的走訪。

薑黃一口氣說完,把燃盡的煙頭插在煙灰缸中,“沒有猜錯的話,把以上這些人全都走訪一遍,幾乎可以得到真相,後邊的工作隻需要尋找證據,按圖索驥而已。”

一番話聽得張所和龍海完全呆在原地,如同兩個木雕,隻剩下鼻孔在喘。

過了半晌,張所才緩和過來,露出吃驚的表情,“薑隊,你真是神了,這個案子最後弄清楚,是女的發現男的一個從未察覺的食物過敏源,而食物過敏也會出現在身體器官上,在食管內側。”

張所見薑黃在聽,繼續說道,“久了,男人幹脆有了離開的衝動,而女的為了房子和自由,舉手投足間,順水推舟,輕而易舉,當然,同時也是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