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芋目送苓雲乘上出租車消失在視線之外,小雨依舊下個不停。
已經連續兩天了,淅淅瀝瀝,這會兒是晚上8點,知道當爹的今晚不回,順著街頭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不知不覺走到一處昏暗的巷子,查了下地圖,可以順著一直走下去,直到從路口穿出是主幹道。
於是頂著湧動的北風越走越深,除了有隙可乘的冷風,孤獨的巷內沒有見到其它行人。
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是B站的旅遊UP主更新了一條新視頻,隨手點開看去是在靠近距離南都不遠的一個縣城。
縣城是最簡單的縣城,不過卻流傳一個傳說。
流經的一條河連通地下,時不時會有類似玉料原石衝出來,如果撿到則代表一生好運。
UP主當然要去試試運氣,當然也無功而返,自我調侃“與玉無緣。”
視頻的彈幕裏滾動一堆“羨慕”、“祝福”、“好想去”之類。
卻單獨有一條,“每一塊玉都有獨特的歸宿,強不強求都沒有用,算是宿命吧。”
隨後還有一句,“不知道屬於我的玉在哪兒呢,想你了……”
薑芋關上手機接著往前走,巷子比想象中要長,直到遠遠望見盡頭霓虹的繁華,反而放慢了腳步。
路邊開著一家咖啡屋,想起十七中後校門的“討厭”,這家店的名字也很隱晦,叫做“秋水。”
“望穿之意嗎?”
薑芋靜靜站了幾秒,朝咖啡店走去,推開門進入店內,沒想到是民國風。
慵懶摩登,牆上掛著方框的老照片,推門而入旁是個麻繩秋千,歐式吊燈、法式燭台、中式藤椅,以及手搖的電話機,玫紅色的沙發,墨綠色的單人座椅,一下子感覺把時空推回一百年前。
店內沒有其它顧客,老板無聊靠在吧台刷著手機打發時間,對上門的客人也隻是抬頭瞄了一眼。
薑芋選了一個靠裏的位置,旁邊是一幅裝裱起來的詞句,泛黃的紙張記錄著從前……
“記得早先年少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
“請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
靜靜注視著,直到老板走過來問需要點什麽?
“招牌吧,”薑芋掏出手機,在UP主的那條留言下回複,“不是每一塊玉都有歸宿,雙向並不一定能奔赴,等到天冷時,我來找你,秋水望穿。”
按照約定,每一條留言隻需要關注最後一句,屬於有效信息,其它的都是無意義堆砌。
過了幾分鍾,新的回複出現,“順序錯了,哪有秋水望穿,你要是等,我願意來。”
如果雭這會兒出門,薑芋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半小時。
咖啡端了上來,隻是一杯簡單的黑咖啡。
半個小時還有不少時間,薑芋掏出充電線插在手機上,連上遠程連接。
老捷達換了個地方停,薑黃這會兒正坐在一間明亮的辦公室內吃著泡麵,沒有習慣的泡椒牛肉,隻有紅燒牛肉也吃得狼吞虎咽。
這時門被推開,一個捧著一打資料的中年警擦明顯麵帶不悅,四線城市裏“值班”的代名詞約等於睡覺,沒想到今晚來了個例外。
“薑警官,”中年警擦把資料放在喝著麵湯的警官前,轉身離開,“不能帶走,也別拍照。”
“懂懂,”薑黃把麵碗推到一旁,“感謝,感謝。”
“看完就走,有事沒事都別去旁邊房間找我。”
幾秒鍾後聽到關門聲,薑黃沒馬上打開卷宗,而是先走到窗邊,點了根煙,借著四散的白煙,望著小城稀稀落落的燈火,從兜裏掏出一瓶護心的藥片,也沒就水直接吞咽下去。
北下的凍雨飄到了廣鞍,隱隱聽到雨滴打濕屋簷的“噠噠”聲,裹緊身上的棉衣,返回桌前。
打開放在台燈下的卷宗,紙張早已泛黃,透著一股淡淡黴味和防黴藥水的雙重氣味。
封麵上貼著打印的標題,“20X3年所屬廣鞍戶籍非正常死亡(含失蹤)人員名錄清單。”
封條是虛掩的,作為存檔不應如此,可能是也有人查閱過,抽出一打有些發脆的打印紙,每一張代表一條曾經鮮活卻戛然而止的生命。
“李XX,男,廣鞍市南華橋鎮雙龍鄉離家村三組6號,身份證:XXXXXXXX,20X3年7月16日在家中服毒自殺;”
“汪XX,男,廣鞍市……身份證:……20X3年11月8日臥軌自殺……”
“劉XX,女,廣鞍市……身份證:……20X3年3月9日吞食大量安眠藥自殺……”
……
厚厚一打,保守估計一兩百份,還隻是一個常住人口不到100萬小城,自殺,失蹤,自我了結。
忽然想起兩個月前的一段對話:
胡前:“老大,我昨天晚上一直泡在辦公室,把最近三年全市所有自殺人口的數據全部調出來,差不多挨個瀏覽了一遍,大概一條信息花個半分鍾吧,你猜我整整看了多久?”
薑黃:“你不是說了一晚上嗎?”
胡前:“三年,短短三年,有近兩萬人自殺,平均算下來每天都有十多個人!”
薑黃一下子有些恍惚,手指未停,接著翻起下一份。
“胡XX,女,廣鞍市……身份證:……20X3年9月9日華蓮大廈頂層跳樓自殺……”
“何XX,男,廣鞍市……身份證:……20X3年3月9日家中燒炭自殺……”
“李XX,女,廣鞍市……身份證:……20X3年10月19日觸摸家中插座自殺……”
“……”
沒有,不是。
薑黃一張紙一條人命翻下去,排除在外的越來越多,剩下的越來越少,直到最後一張紙依舊不是。
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把早已涼掉的方便麵盒扔掉,從兜裏掏出煙敲開隔壁房間,對著有些隱忍不住的中年警擦遞出,“不麻煩的話,請給我找一下20X4年的。”
中年警擦眼睛裏蘊含著怒意,但在一個恪盡職守老警察麵前飛快熄滅,冷冰冰說道,“你去隔壁,我找出來拿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