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釋疑(下)

夫妻二人議定,已是黃昏時分。因心中有事,吃過晚飯,他們便早早安歇了。夜裏蘇玉妍竟夢見趙宥暴病而亡,不由驚出一冷汗,噩夢醒來,兀自渾身顫抖,伸手撫了一把額上的冰涼,便再無睡意。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披衣而起,沈珂也睜開眼來,瞅見她恍惚的神情,不禁笑道,“怎麽,昨夜睡得不好麽?”

“我昨夜,做了個噩夢。”蘇玉妍便將夢中的情形說與他聽。

沈珂聽了,忽綻顏一笑,“好,好,這便是吉兆。”

蘇玉妍也曾聽人說夢境恰與現實相反,若夢見人死,此人必定康泰,當下也就舒了口氣,“聽你這麽說,我便鬆了口氣,是吉兆就好,是吉兆就好。”

夫妻兩人梳洗,用過早飯,便乘上馬車前往林府。梧桐巷裏居住的多是文人清客之流,與定遠侯府雖隻有街之隔,卻有著與那裏截然不同的清靜與安寧。

此次已是蘇玉妍第三次前來林府拜訪,前兩次皆是因為蘇玉修的親事之故,這一次,卻是因為沈琳。看著林府大門前靜靜挺立的兩尊石獅,想著沈珂昨天跟她說的那些話,慢慢地,她的心竟平靜下來。

林學士昨天接到拜貼,今日自是在家靜候。門房得了自家主人的吩咐,也沒有進去通報,徑直讓馬車從側門駛入。

才下得車來,就聽一陣朗朗大笑由遠近及,蘇玉妍抬頭望去,卻是林學士大步而來,林夫人也麵帶笑容地跟在他的身後。

“沈指揮可是貴客呀……裏邊請,裏邊請。”林學士十分熱情地微微躬身,客氣地請沈珂入內。

林夫人也笑微微地上前來挽起蘇玉妍的胳膊,笑道。“親家姐姐也是難得的稀客……”又向丈夫道,“我領親家姐姐去內院說說話兒去了……”

林學士朝蘇玉妍頷首為禮,這才向林夫人道,“你著人去請采蓮回來陪陪親家姐姐吧!”

林夫人便笑著應了,親熱地挽住蘇玉妍的手往內院而去。

一進屋,她便打發小丫頭去請林采蓮。

蘇玉妍想著林采蓮昨天的一言一行,念及林學士夫婦方才所言所為,心裏的那團亂麻似乎冒出一個頭緒,轉念間,就聽林夫人笑道。“親家姐姐,快請炕上來坐。”

蘇玉妍含笑上了炕,頓感暖意從身上升起。這才知道屋裏是燒了地龍的,心道這林家看起來簡樸,卻原來還是十分講究的。

幾句寒喧過後,林夫人便道,“聽說親家姐姐前陣子去護國寺為夢姐兒祈福。夢姐兒她……可好些了?”

“多謝親家太太記掛,夢姐兒這陣子身體好了許多。”蘇玉妍見林夫人開言便提起護國寺,心裏頓時琢磨開了,尋思著這林夫人下一句要說什麽。

這時,大丫頭捧上茶來,林夫人讓了蘇玉妍。自己也接了一杯在手,這才笑道,“好些了就好……這孩子太小。自然嬌貴些,等年紀再大些,天氣再轉暖些,她身體底子好了,自然就不會再生病了。”

蘇玉妍笑著應付道。“親家太太說的是。”

話音才落,就聽屋外小丫頭笑道。“大小姐!”原來是林采蓮回來了。

林夫人忙站起身來,正要出屋,林采蓮已經掀起氈簾進來,瞅見蘇玉妍端然坐在炕沿,不禁笑道,“聽說姐姐來了,我就迫不及待地過來了……正好也趁機蹭一頓飯吃。”最後一句,卻是向林夫人說的。

“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蘇家就少了你一頓吃的?還非要趕著回來蹭一頓飯?沒的讓親家姐姐笑話。”林夫人佯嗔道,雖是責怪的話,語氣裏卻充滿寵溺,滿眼都是笑意,哪裏有責怪的意思?

“既然知道親家姐姐在這裏,母親就不要生氣了,下回家裏來了客人,我不再過來蹭飯便是。”林采蓮攬住林夫人的肩膀,嘻皮笑臉地說道。

這種母慈女孝的情形,讓蘇玉妍看了,自然心生感概,想著自己與宋德書母女這麽多年,竟沒有一刻似林家母女這般親熱無間,不由得暗歎一聲。

因蘇玉妍在這裏,又是稀客,還是因為趙安之事特意過來的,林采蓮自然會鄭重待之,因此幾句寒喧之後,她便拉著蘇玉妍要往前院去看父親。

林夫人平日裏想也十分嬌慣女兒,並沒有出言阻攔,隻朝蘇玉妍笑道,“親家姐姐,你看看,她在家就是這樣的性子,如今嫁了人,竟還是這樣不知道收斂,日後隻怕是做了母親,也還是這樣的性子……也虧得嫁的是修兒這樣好性子的丈夫,否則……”

還沒說完,林采蓮就打斷她的話頭,“娘,您老人家就事論事,怎麽說到玉修身上去了?姐姐,走,我們不聽她囉嗦了,我們去前院聽父親說些奇聞逸事去!”說著朝蘇玉妍一呶嘴。

蘇玉妍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當下便也笑著站起身來,道,“既如此,我們就一道過去吧!”

林夫人卻道,“我家老爺子那幾個陳年穀子爛芝麻的事兒,我都聽了這些年了,有什麽好聽的?你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這話正是自中林采蓮下懷,她嘻嘻一笑,旋即拉起蘇玉妍就往外走。

蘇玉妍也就任她拉著,含笑出屋。

林府是棟三進院落,三間正房外帶左右各三間廂房,青磚黑瓦,倒也十分齊整,一路行來,隻遇見一個在甬道上掃著落葉的仆婦,並不見什麽閑散下人。

林采蓮似是變了個人,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說的卻是蘇玉修今早出門的鬧的小笑話,雖是笑話,語氣裏卻並不帶戲謔之意,滿眼都是笑意,反顯出一番小兒女情意來。

蘇玉妍看在眼裏,不禁放寬了心。如此看來,林采蓮對玉修,竟是用情不淺。

兩人到了前院正廳,就見屋宇下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暢言堂”三個大字,她微微一怔,隨即與林采蓮緩步入內。

林采蓮左右一瞅,便道,“……他們必在書房。”說罷便拉著蘇玉妍往左邊的偏房走去。

果然,還未走近,便聽見裏麵有淺淺的說話聲,雖聽不清說的什麽,卻也能辨清是沈珂的聲音。廊下站著一個青年小廝,見她們過來,便朝屋裏說了句什麽,又轉身向二人拱手為禮。

“果然在這裏。”林采蓮緊走幾步,上前伸手輕叩房門,嘴裏同時叫道,“父親!父親!”

裏麵的人應聲而起,接著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林學士含笑出現在門口,看見林采蓮與蘇玉妍二人並肩而立,當即笑道,“采蓮回來了?”又向蘇玉妍道,“親家姐姐,快請屋裏坐。”

書房很大,與定遠侯府的書房不相上下,整整齊齊擺著五排書櫥,各色書籍將這五排書櫥塞得滿滿的,竟沒有一絲空閑處。看起來,這位林學士,也是個愛書之人。蘇玉妍心裏暗忖,隨即向林學士微笑頷首,與林采蓮一前一後邁步進屋,挨著沈珂的下首坐下,而林學士則順手掩上了房門。

林采蓮進屋之後,想是因為沈珂在內,臉上的笑容淡去不少,露出端然之色,緩緩上前跟沈珂見了禮,這才慢慢在林學士的右側下首坐下,並不再開口說話。

不等蘇玉妍開口,林學士已然笑道,“采蓮,你來跟你沈大哥他們說說你舊年去護國寺遇到的那件事。”

林采蓮雖然早知道父親讓人叫她過來必定有事,此時也就沒有流露出什麽異常之色,當下垂了眼瞼,輕聲說道,“我已經跟玉妍姐姐說了。”

蘇玉妍眸光流轉,頓時向沈珂瞟去,卻見他也正轉眸朝自己看來,並輕輕點了點頭,顯然已經跟林學士把話說開了,當下便正色道,“若不是采蓮跟我們說,我們決計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林大人卻是消息靈通得很……”這話雖含褒獎之意,卻又暗含林學士沒有在她們上山之前及時通知她們注意的意思。當然,林學士有選擇隱瞞消息的自由,她也沒有權利苛求世人都能做到公正不阿,還能大膽挑戰權貴,林學士有透露消息的心意,就說明這人良心未泯。

林學士臉上的笑容就微微一黯,旋即挑了挑眉,“親家姐姐過譽了……這消息,我也是無意中聽來的,並不知能不能全信,故此,也不敢驚擾府上女眷。”

當真如此麽?蘇玉妍自是將信將疑。

就聽沈珂朗聲說道,“林大人的話,我深信不疑。”略頓了頓,又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大人能否答應?”

林學士爽快地笑道,“沈指揮使有什麽話盡管直說,隻要我能做到,決不會有所推辭。”

“我想問問大人,您是如何得知趙安會再次入寺欲圖不軌的?”沈珂目光灼灼地望著林學士。

林學士似乎早料到沈珂會問出這個問題,當下長眉微挑,輕咳一聲,把手中的茶盞往桌上緩緩一放,就徐徐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