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仁看著城樓下正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看的無誌和尚,不知怎麽想到了一隻正要擇人而噬的猛虎……一時語塞,支吾了半響,說道:“你……你……總之,當今聖皇有旨,不容許進城,難道你敢違抗聖旨不成?……”他憤怒中幾乎忘了城下數十萬的難民,老爺的心態又來了,用力過猛中,幾乎掙斷了勒著盔甲的絲絛……手掌重重的拍在城牆垛子上的時候,才感到一種痛徹心扉的痛苦……

無誌和尚滾圓的眼中閃過一絲狠狠的顏色,他大聲說道:“官爺,小的們這幾十萬人從北疆一路乞討過來,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沒有房子可以,沒有床也可以,天當被,地當床,但是沒有吃的,小的們卻不能忍受……您看看我這些父老兄弟們……”他猛然轉身,他手指向那些哀鴻遍野的難民們,然後說道:“我們除了吃飯,別無所求,如果連這些都不能給予我們的話,恐怕小的可沒有本事向他們交待……”

吳仁顧不得手中的疼痛,手扒城垛向城外觀瞧,隻見那漫山遍野的難民們眼睛都變成了綠色,就有如餓狼一般,其眼中終於出現了一絲慌色,如果這些難民們一旦鼓噪起來,恐怕後果那是相當可怕的……他可沒有膽量擔當這個責任,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無誌和尚黝黑的麵容上出現了一絲冷笑,油錘般的腦袋一卜楞,宏聲喝道:“還請官爺行個方便,小的們保證絕對不會擾民……”

他剛要再說些什麽,身後忽然一個人悄然過來,在其耳邊說了幾句話,無誌和尚微微一愣,向身邊的人交待了幾句,轉身向人群中走去,轉眼已經被那些人潮一般的難民吞沒了……

在一顆巨大的苦楝樹下,綠色如蓋的樹蔭籠罩下來,形成濃密的樹蔭,幾個蓬頭垢麵的難民正圍著一個大肚婆,腳步緊跺,仿佛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知怎麽才好……

那大肚婆年約三十上下,麵色慈祥,臉上幹淨,常年的風霜,讓一張臉已經泛起了細密的皺紋,不過卻難掩眼睛中的良善和柔和……

此刻孕婦卻滿臉的痛苦,挺著一個臉盆般的大肚子躺在地上,手中緊緊抓住身邊的一把老驢草,咬牙忍住腹中的種種陣痛……身邊一個高大的男人,像是一隻找不到方向的老山羊般走來走去,眉宇間滿是憂愁和怔忪……

不知誰喊了一聲,首領回來了。人群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都急急地向正穿過灌木叢跨過來的無誌和尚包圍而去……

那正在來回踱步的男人緊走幾步,向大步流星而來的無誌和尚衝去,早已經握住了他的雙手,急急問道:“大哥,怎麽樣?可不可以進城?”

無誌和尚油錘般的腦袋輕輕搖動,沒有說話。看到他的模樣,那著急的男人,便早已心中明白,鬆開雙手,輕歎一聲,說道:“如果不能進城,她可怎麽辦?這可是一人兩命呀……”

“先去看看二嫂吧。……”無誌和尚輕聲說道。他當先向那躺在地上的孕婦行去……

“兄弟,你回來了?”那名叫二嫂的大肚婆想要直起身來,和無誌和尚打個招呼……不過,顯然其動轉不靈,甚為吃力,額頭上已經出現了細密的汗珠……

無誌和尚緊走幾步,已經到了那孕婦的身邊,眼中出現了罕見的溫柔,急急說道:“二嫂,你快躺下。”他扶著那孕婦慢慢躺在地上,轉頭看看其他人,慢慢問道:“一切可都安好?”

“不太好,已經疼了好幾次了……”旁邊一個臉上還算幹淨的中年婦女,麵帶憂色,輕聲說道。

“一切都讓兄弟費心了。”那顧二嫂頭上蓋著一張已經變成黃呼呼顏色的手帕,以便吸了額頭上沁出的汗水,強打精神說道。

“二嫂,說哪裏話來,我的命還不是你和顧二哥給的。”無誌和尚輕聲說道:“再說,我們這數十萬弟兄的命……我又怎麽能看著不管……”

說話間,無誌和尚想起了許多的往事。他自幼父母雙亡,被眼前的顧二哥和顧二嫂兩口子救濟長大,後來,實在混不過去了,便進入了臥佛寺出家,因緣巧合之下,學到了一身驚天動地的絕學……不過,玄黃王朝的北部連年大旱,眼看著黎民荼毒,身陷水深火熱之中,無數難民流離失所,其雖然出家,卻本是熱血之人,便一怒之下,斬卻佛緣,還俗而去,被難民隊伍推為首領,領導無數的流民流浪千裏,以尋一條生路……

沒想到,行到這五雲城,懷孕的顧二嫂馬上要生了,五雲城中的那些達官貴人又擔心這些流民作亂,嚴禁其進城,所以被困在了這裏……

……

五雲城。鱗次櫛比,虎踞龍盤,回梁繞棟……這裏正是五雲城的心髒之所在——皇宮。也是玄黃王朝的心髒之所在。無數的頂盔摜甲之禁衛軍,嚴密地把守,即使是一隻蒼蠅都混不進來,所以,人們看不見裏麵發生了什麽……隻有激烈的爭論之聲不時地發出……雄壯的禁衛軍,刀槍出鞘,有殺氣之雲直衝雲霄,每一人的雙眼中都掩飾不出凝重之意……顯然是有軍國大事在裏麵進行……

午後的陽光,慢慢地把高大的旗杆拉長,朱紅的宮門在呀呀聲中打了開來……一身穿赭黃色衣服,頭戴黑紗官帽的威嚴長者疾步而出,在人群的簇擁中疏忽不見……

半茶盞的功夫,赭黃色衣服的中年人出現在前殿的玄武門。其高聲喝道:“禁衛軍統領聽旨,聖皇命令你即刻親赴皇城北門,以備亂民,賜你臨陣之權,如有變動,可自行其事,絕對不可生亂……”一聲沉凝如鋼鐵的聲音響了起來,轉眼間,一道煙塵已經絕塵而去……其勢宛如黑龍,竟然沒有人看清楚那人的麵容……

五雲城,北城。

高大的城牆上,吳仁還在和那幾名屬下對陣這城下宛如黑雲一般的難民,不過,春日午後的陽光已經有了些力量,麵對那無形的壓力下,許多握著弓弩的手,已經漸漸變得有些顫抖起來……因為心顫了,手變動了……人上一萬,無邊無沿……這數十萬的難民一眼看去就如一片黑色的海洋,掩飾不住的臭味兒隨著風頭兒吹上城頭,那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士兵們忍不住掩住鼻子,喝罵起來……

吳仁看著輕輕皺了皺鼻子,忍不住罵了一聲:“臭要飯的。”他轉身向身邊那些諂媚地看著他的屬下,狠狠地說道:“這些人越來越不耐煩,千萬不要出什麽亂子,能挺過今天,我們就阿彌陀佛了,明天就換崗了,再出什麽事情,管他娘的……”

身邊一個麵色枯黃,顯然是被酒色掏空了三十上下的人說道:“吳爺,看那無誌和尚顯然不是什麽好相與,一個搞不好的話,今天就要出亂子了……我們要相出個辦法來,穩住他們才好……”

“色貴,難得你有什麽辦法不成?”吳仁看著那麵色詭譎的漢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

“這……”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看你找娘們兒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這般他奶奶的囉嗦……”吳仁扶扶有些歪斜的頭盔,罵道,“是不是,昨天讓那個小狐狸精把魂兒給勾走了?……”

周圍的人都曖昧地笑起來,笑聲中有淫淫的味道……

那外號叫色貴的男人一點也沒有害羞之意,諂媚笑道:“什麽都瞞不了您吳爺,改天我給您介紹介紹……那滋味兒……”吳仁笑罵道:“難為你還想著孝敬老子,好了,有什麽辦法快說吧,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否則,老子倒了,也會把你們當做墊背的……”

那色貴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說道:“屬下的計策隻有一個字。”他轉頭看看其他正緊張地盯著他的人群,慢慢地從嘴唇中迸出一個字來—脫。

“嘭。”一聲悶響,色貴的身子超前一撲,顯然栽倒在地上,他用手捂著被吳仁一腳踢得極為疼痛的屁股,一臉苦相地看著吳仁,苦笑道:“吳爺,你幹嘛踢我?”

吳仁怒聲道:“我踢你。還他娘的想要揍你,就你這主意,誰不知道,你還有臉說……”

色貴苦著臉道:“吳爺,我的親爺爺,你慢慢聽我說好不好……”

吳仁道:“好,我就聽你放些什麽屁,如果不行,小心老子我踢破你的卵黃……”那色貴湊上身來,神秘兮兮地在吳仁的耳畔說出一番話來……

與此同時,那綠蔭如蓋的苦楝樹下,無誌和尚正在如一頭困在籠子裏的猛虎般踱來踱去,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怒意……

顧二哥緊張兮兮地盯著他,仿佛從他的身上,看出了自己老婆的希望……無誌和尚順手折斷一根耷下來的樹枝,狠狠的摔到地上,牙關猛咬,狠狠說道:“如今之計,不管用什麽辦法,隻有先進城了,救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