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贈書助力

蘇翎看著人群中那三名長相怪異,穿著卻是大明尋常服飾的人,心中一陣驚疑,心想,莫非是西洋人?待轉頭看向身邊的趙毅成,卻也正好與其對視,那目光,分明也是同樣的疑問。

蘇翎不加多想,高聲叫道:“管事的是誰?”

護衛隊長唐平隨即也高聲叫道:“管事的出來!遼東總兵蘇將軍在此。”

接著,這聲呼喚一聲聲地被護衛騎兵們一路傳下去。

“來了,來了!在這裏,我就是。”

隨著這聲音,一人跌跌撞撞地自人群中走出。蘇翎一瞧,見是一位四十多歲瘦得猴兒似的中年人,幾縷胡子稀稀拉拉的,比那監軍胡嘉棟可是差得遠了。身上倒是穿著一身千總裝束,不過,這大明朝工部裏,何時出來個千總帶隊?但見此人走路歪歪斜斜,顯然一隻腿不太利落。這麽點距離,等其走到,怕也是要半柱香的功夫。

蘇翎一邊瞧著隨著隊伍緩慢行進的那三個人,一邊微微揚了揚頭,那護衛隊長唐平立即縱馬前行,奔上幾步,俯身抓起那名管事的腰帶,兩腿一踢馬腹,便奔到蘇翎麵前,這才輕輕將那人放下。令人不解的是,這番極端無禮的舉止,那人卻是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

待一落地,站穩,那人仍舊歪歪斜斜地走上兩步,跪在蘇翎馬前行禮,說道:“奉工部派遣管事千總鄭炳榮拜見將軍。”

“起來吧。”蘇翎說道,“你那腿怎麽回事?”

“謝將軍。”那人掙紮著站起來,依舊是欠著身子回話,“稟報將軍,屬下是下船時不小心崴了腳。”

蘇翎瞧著此人那左腿似乎是已經腫了,明顯比右腿粗上許多,便問道:“怎麽。這從海邊你也是這麽走過來的?”

“是,將軍。騾馬不夠,隻能如此。”鄭炳榮鞠身說道。

蘇翎看了趙毅成一眼,暗自點頭。瞧著此人模樣不招人喜歡。這做事還算不錯,至少沒搶匹騾子來騎。蘇翎瞧了瞧人流中那無數也是徒步行進的工匠們,也個個都是滿臉塵土,被汗水塗得都成了花臉。

“能騎馬不?”蘇翎問道,不待鄭炳榮回答,便扭頭吩咐唐平,“去給他找匹馬來。另外,傳令顧南。讓顧南帶一千人過來幫著安排這些工匠。”

“是。”唐平說著,便命一名騎兵去傳令。同時給這位千總鄭炳榮尋馬。

“謝將軍。”鄭炳榮顯然被蘇翎這個命令所打動,居然哆哆嗦嗦地說話了。

“工部,”蘇翎緩緩說道,“怎麽派你個武官管事?”

按理說,這大明朝工部可沒什麽武官管事,再小也是個文官。這鄭炳榮不知是得罪了誰,接上這個赴遼東公幹的差事。

隻聽那鄭炳榮說道:“回將軍,屬下是特意求著的這個差事,要往遼東立功贖罪。”

“求的?”蘇翎一怔,趙毅成眨眨眼睛。顯然沒明白這到遼東還真有人願意來?

“你犯的何事?”蘇翎問道。

“屬下好酒。就誤了正經差事。本是判了個全家充軍的,後來托了人。才得了這個差事,免了全家遭罪地苦。”鄭炳榮瞧著也不是善於鑽營的主兒。能免了充軍的罪?怕不是這麽回事吧。

“你托的人是誰?”趙毅成好奇地問道。

這問話便有問題,真托了人做這事,能就說出來麽?可偏偏鄭炳榮還真地直言。

“屬下最後托的是徐老爺。”

“哪個徐老爺?”蘇翎問道。

“就是現任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監察禦史的徐光啟徐老爺。”鄭炳榮說道。

“你認得徐光啟?”蘇翎也好奇起來,看著這人不怎麽起眼,可這說的話可是大有來頭。

“徐老爺正在通州奉旨督練新軍,屬下也正在徐老爺麾下,是故托的徐老爺幫忙的。”鄭炳榮說道。

這跟工部如何能聯係起來?這鄭炳榮說的痛快,可依舊是什麽都沒說清楚。

趙毅成眼睛轉了轉,想起李永芳講過的那些故事,便問道:“這是你自己地主意?還是別人教給你的?”

那鄭炳榮老實說到:“回將軍,是別人教地。”

“是不是工部的人?”趙毅成又問。

鄭炳榮顯然有些驚訝,抬起頭來看著趙毅成,見也是位年輕的將軍,說道:“將軍如何知道的?難道將軍也認識工部的老張?”

“你跟那老張很熟?”趙毅成笑著又問。

“不是很熟,見過幾次而已。”鄭炳榮搖搖頭說。

趙毅成笑著看著蘇翎,又扭頭對鄭炳榮說道:“你被那老張哄了知道不?”

“老張他哄我?”鄭炳榮一頭霧水。

“你喝酒誤事可是誤的工部的事?“

“正是。”

“跟你喝酒的也是老張?”

“是啊。”

“你那罪名是誰跟你說的?”

“老張。”鄭炳榮是越說聲音越小,似乎從趙毅成一連串的問題中悟到了什麽。

“明白了麽?”趙毅成哈哈大笑起來,這其實也是胡猜地,那李永芳也是聽說過這麽一個法子,用得是移花接木地手段,免了自身的麻煩。這三說兩說,還真有這麽回事。

“這麽說,我押運地那批火器沒有丟失?”鄭炳榮雙目發呆,自言自語地說道。“也就不會全家充軍了?”

“都到遼東了,就別想了。”蘇翎也聽出這鄭炳榮是被用來頂了那老張的差事。安慰道:“再說,這遼東未必有那麽邪乎,瞧我們不都過得挺好地?說不定以後你還不想走了呢。”

“是,是,將軍說地是。”鄭炳榮連忙說道。

“我問你,那三人是怎麽回事?”蘇翎向那三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回將軍。那三人都是葡萄牙人,是徐老爺特意交代帶到遼東,交給蘇將軍的。”鄭炳榮說道。

“哦?”蘇翎與趙毅成都感到意外,這葡萄牙人能說得清楚。這大明朝還真沒幾個,再說,指明送給蘇翎,更是出人意料。

就在此時,那名傳令尋馬的騎兵已牽著一匹馬到了,身後則是顧南親自率領的一千名步兵。

“先這樣吧,等你們安置好了,帶那三人前來見我。你在給我好好說說。”蘇翎說道。

“是。將軍。”鄭炳榮答道。

蘇翎隨即與趙毅成一起帶著護衛騎兵們離去。迎上顧南之後,交待了一番。便繼續向前查看那些大炮以及數不清的軍需甲杖一類地馱隊去了。

這邊顧南帶著一千名精壯士兵加入到隊伍之中,這速度立刻便快了許多。這次胡嘉棟押送的隊伍,別的不管,這些工匠可是蘇翎尤其看重的,有顧南在,遼陽城進出都很方便,也沒人敢過問。這些工匠以及那些吃飯地家什可都被很快搬進遼陽城。此時遼陽城內空房依舊多出不少,就隻算搬遷至鎮江堡的那些百姓大戶,留在遼陽城裏的宅院,也可住下上萬人。

蘇翎早就圈出一大片區域作為兵營使用。這些工匠無一例外地被帶進這個區域。隨後便被嚴密地保護起來,就如同住進了一個大軍營。等閑人等一律不得接近。

臨近天黑,蘇翎與趙毅成回到總兵府。處置了些事務,還沒吃晚飯,便見那鄭炳榮帶著那三名葡萄牙人求見。蘇翎當即召見四人,就在前廳裏問話。

“怎麽樣?腿腳如何了?”蘇翎問道。

“謝將軍。那軍醫已給上了藥,說是沒傷著骨頭,養幾日便好了。”鄭炳榮說道。此人他隻一人站在蘇翎麵前,那三人就在廳外等候傳喚。

“你坐下說話。”蘇翎指了指椅子,說道。

“屬下不敢。”鄭炳榮何時聽過這樣的命令?連忙推辭。“將軍叫你坐便坐。”唐平厲聲說道。

“是,是。”鄭炳榮可不敢分辨了,歪著身子靠在椅子上,這果然比站著舒服。

蘇翎端起茶碗,瞧了眼鄭炳榮,問道:“你說那徐光啟認得我?”

鄭炳榮搖搖頭,說道:“徐老爺沒見過將軍。”

“那如何知道我的?”蘇翎問了句沒道理的話,不過也收不得口了。如今大明朝朝廷之上,哪個不知道蘇翎?

“徐老爺說,是從邸報中認得將軍的。”鄭炳榮說道。

蘇翎想了想,說道:“那徐光啟為何要送給我三個葡萄牙人?”

鄭炳榮低頭想了想,說道:“徐老爺說,他屢次給皇上上書,要專練火器新軍,鑄造新式大炮,要按那些西洋人的法子練兵,不過,都無人理睬。徐老爺說他灰了心,朝廷那般文官老爺指望不上。便交代屬下,轉告蘇將軍。”

“哦?”蘇翎坐直了身子,問道:“徐光啟說什麽?”

“徐老爺轉告將軍,這與建奴交戰,切不可在城外野戰。如今大明朝地火炮隻適合守城,野戰移動不便,一旦火器燃放不能相連,便隻能是戰敗的結果。徐老爺說要等鑄造出新式火炮,方便野戰時,才可一戰。”

鄭炳榮這番話,倒是說得在理。盡管蘇翎不讚同那不能野戰地話,但對於徐光啟說的火炮用法,倒是一致的想法。

蘇翎想了想,問道:“徐光啟有沒有說過為何找上我?”

鄭炳榮說道:“徐老爺說過,這遼東屢戰屢敗,唯有將軍年輕氣盛,能建立這般大捷之人,必然有過人之處,這想法定然與那些尋常武官不同。徐老爺還說,將軍一直名不見經傳,此時忽然出現於遼事敗壞之時,怕是天意要給蘇將軍一個立下大功的時機。所以,徐老爺便讓屬下帶給將軍三名葡萄牙人,還有徐老爺親手縮所寫的一些書籍。供將軍選用。”

“還有書?”趙毅成問道,“在哪兒?”

“屬下一直隨身帶著,怕丟了。”鄭炳榮說著,便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裹,一層層地揭開,取出幾本書來。

護衛隊長唐平便上前取過,呈給蘇翎。

蘇翎接過細看,見一本書上寫著:《幾何原本》。隨手翻開一看,見都是些三角、圓等圖形符號,寫著一些“平行線”、“三角形”、“對角”、“直角”、“銳角”、“鈍角”、“相似”等詞語。蘇翎神情有些奇怪,似乎麵色有些發紅,顯然對此書十分感興趣,但卻沒有細看,隨手遞給趙毅成,再看下一本。

這一本寫的是:《泰西水法》。看看著名,是徐光啟與一個叫熊三拔的合譯,翻開粗粗一看,書中大致是說的西洋的水利工程作法以及各種水利機械。蘇翎飛快地又遞給趙毅成,然後再看下一本:《同文算指》(此書介紹了西方的筆算數學)、還有熊三拔編著地《簡平儀說》,是介紹天文儀器地。

最後一本隻薄薄的幾頁,寫著“糞壅規則”。蘇翎皺了皺眉,指著書名問道:

“鄭炳榮,這本是什麽?”

“回將軍,屬下不知。不過徐老爺說,這書說地是農家施肥的法子,讓蘇將軍在遼東酌情試行。”

蘇翎點點頭,將書都放在桌上,看著趙毅成。

趙毅成顯然是被書中那古怪地符號與詞句弄糊塗了,不過,有些倒是與蘇翎提過的相符,但此時當然看不明白,這不亞於讓趙毅成看那些科舉的“八股文”。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蘇翎指著書說道。“千山學院,這下可名副其實了。”

“大哥,”趙毅成皺著眉頭說道:“我知道這些是好東西,可有誰能看得懂?”

蘇翎一怔,倒想起這的確是個問題。書倒是很重要,但也得有人來教才行。千山學院的孩子們,若是學了這些,那日後所起的作用,不亞於鑄造新式火炮的威力。可這些若是沒人教授,光是那些孩子們,自個兒能學會麽?

“先拿回去印出幾千本再說。”蘇翎說道,“讓陳若疏他們人手一本,能看多少就看多少,不懂,就一起琢磨琢磨。”

趙毅成搖搖頭,說道:“我看琢磨不出什麽。大哥,你瞧,這平行線三字,我便想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平行?兩個人並肩而行?”

蘇翎呀然而笑,這個問題,可不是三言兩語便能扯清楚的。

“這以後有空再講。”蘇翎說完,轉向鄭炳榮,問道:“現在,你說說那三人都是做什麽的?”

聽到這話,趙毅成也將目光投向鄭炳榮,要聽聽那三人到底是何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