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影幾乎敢確定,台上沒有江琬婉。
正如百花戲樓那夜,向興說許仙好,說白蛇好,可唯獨那條小青蛇入了她眼。
向興說的對,她同男人女人,的確是都沒什麽感情的。
但有個人,已悄然不同。
分了了片刻神,然後才重新把視線移到向興身上。
“沒什麽意思。”她氣死人不償命地說,“隻不過,我勸你先別著急動怒,否則好戲錯過了,是要悔一輩子的。”
向興猛地攥住扶手椅,關節處都攥得發白。
“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看戲吧。”顧清影說,“你特意點的,自然要聽完。”
台上,點綢頭麵、一身紅衣堆出來個薛湘靈,她正無知地善良著,不知這善良將救她於水火。
“鴛鴦要五色,彩羽透清波。莫繡鞋尖處,提防走路磨。
配影須加畫,襯個紅蓮花。蓮心用金線,蓮瓣用硃砂。
……”
薛湘靈耍小姐脾氣,尚有人教養,終究歡歡喜喜帶著鎖麟囊嫁人。
低頭看看自己這身嫁衣,顧清影嗤笑一聲。
當真十分諷刺。
說不在乎這些形式……她自己也不能夠信的。
不過早知這戲一波三折,這些天和小青蛇相處,她都能聽懂幾句了。
情隨事遷,薛湘靈曾施舍過的貧家女,也成了盧夫人,而她淪落消沉,體驗著人生低潮。
“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隻落得舊衣破裙。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戀逝水,苦海回生、早悟蘭因。”
顧清影已完全沉浸到戲裏去了。
情緒隨唱詞一波三折起來,一吸氣一吐氣,一出戲唱完了,她還恍然若失。
她想起那些年放浪纏綿,女人換了一茬又一茬,有的自己的確動了探求心,有的則是逢場作戲。
以至於稍動凡心,動了找人長相廝守的念頭,都覺得是妄念。
聽了一場戲,倒悟出什麽來了?
顧清影自顧自輕笑了聲,暫且把這些拋諸腦後。
她此刻尚不知曉,這些積攢的覺悟,竟潛移默化真的改變了她後半生。
她偏頭,看早已如坐針氈的向興。
“我去桐城,當然不隻是為了服喪,玩戲子。本就是不打算長命之人,怎會做這種無端損耗。向家發家的生意,聽說關乎軍火,還害死了不少人?”
向興臉色忽然沉下來,旋即是蒼白,像吐信子的蛇被捏住七寸。
“不……不是……”
顧清影深吸了口氣。
接下來這話,她不忍說,可一定要說。
“顧明河的死,也與這有關吧?一批不慎被揭露貨物,生生被誣陷到清白人的頭上,明河那時確乎接近瘋了,可她還沒瘋。她大著肚子,仗著瘋癲四處跑,誰知道,就偏偏聽見了。”
“你,你哪有證據!你胡……”
“有。”顧清影打斷他,“還記得何敘嗎?他到了鄉下,手腳齊全不受限,有什麽證據,一個人可比向遠那支懶散隊伍快多了。”
何敘早就被發現了,後麵的事,不過是順勢而為。
而最初她在試衣間,發狂失控地碰江琬婉,不是因為處置老人傷透了心,而是知道了實情。
這實情,她自始至終都瞞著所有人,甚至包括她大哥,顧聽濤。
向興已經說不出話,抖得像從高處飄下來的一張白紙。
“戲唱罷了,我該走了。”顧清影似乎是自言自語道。
明河……
她微仰頭,看著戲樓裏的藻井,然後視線穿透了它,刺破雲層,像到更高更遠的天上去了。
我這諸多年月,是樹木爛透了的根,從裏到外都是經年的腐臭和煙塵味兒。
你該是給過我一切的。不是我世界的一切,而是你所有的一切。
現在我拂塵而去,再不欠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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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兩章之內必重逢he,我發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