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琬婉的目光鎖在顧清影身上,黑外套敞著懷,裏麵是一件深綠旗袍,和她耳垂祖母綠色的玉耳飾相稱。

顧清影低著頭,擺弄那一小摞書本。

“三小姐……”

顧清影抬頭:“嗯?”

江琬婉咬咬牙,換了句暗示:“姐姐……”

顧清影把書放好,示意女孩:“過來。”

然後伸手,將女孩兜在懷裏。

緊閉的窗,闔上的門,身後是成山的書。

顧清影伸手,摸到洋燈的開關,擰上。

室內昏暗,隻有一丁點灑進來的月色,散出絲絲縷縷的光。

顧清影托著女孩的腰,將人抱到紫檀木桌上。

江琬婉什麽也看不清,她隻能緊緊摟著顧清影,生怕從桌子上掉下去。

“受得住麽?”顧清影低聲說,“明兒要早起,不能叫先生等。”

“……我起得來……”

……

人活這一輩子,圖的不止是一場歡愉。

可也不能少了這一場歡愉。

江琬婉微微向後仰著,方才顧清影放在旁側的三兩本書,最邊角磨著她的腰,她每往後仰一下,像有人在她腰後撓癢。

“三小姐……”

來來回回,渾身力氣都抽走了,終究還是她喊停下。

顧清影慢慢抽回手,女孩明晃晃一雙細長的腿從桌上垂下來,她額角已經沁出一層薄汗。

“還好麽?”

顧清影抱著她下來,讓她靠在一邊,去清理幹淨一片狼藉的桌子。

書都蹭亂了,筆墨紙硯,剛收拾整齊,又散得到處是。

江琬婉氣息還是有些不穩:“還好……”

顧清影匆匆收拾好:“帶你回房?”

江琬婉:“三小姐回嗎?”

顧清影替她將旗袍穿好,女孩剩下力氣不多,任她擺動。

“不回。”她明白女孩的意思,沉了沉聲,“書房也有張小床,而且我習慣了自個睡。”

“嗯……”

還是要走。女孩聲音悶悶的。

顧清影無奈:“你想要,如今也該夠了,還要什麽?”

“沒有,我……”

我隻是不想回去。

“早些休息吧。”顧清影頓了頓,“喝口水再睡,方才聽你喉嚨啞了,明天起來不好受。”

女孩雖然內斂,隻埋在顧清影外衣間很輕聲地喊出來,但三四回下來,到底還是喊累了。

江琬婉臉蹭的一下,又紅上來。

“好……”

她剛要走,腿一軟沒站穩,整個人往前栽。

顧清影本就一直瞧著她,趕緊伸手攬住,扶她站穩了。

“能走麽?”

江琬婉被顧清影身上的淡香迎了滿懷,試了試,腿還是軟著打顫。

方才位置不太好,她別著腿,動作又大,下來渾身哪哪都疼。

“好像,有點難……”

顧清影歎口氣。

“難受就告訴我,不要忍。”

她微低下身子,一手攬著江琬婉的腰,一手橫在女孩大腿的位置:“摟著我,我抱你回去。”

“不要,”江琬婉趕緊拒絕,“我這兩天胖了些,很沉……”

“再沉,你能沉到哪兒去?”顧清影催促,“快些。”

江琬婉整個人掛在顧清影身上,兩個人貼在一處,渾身都像燒著了似的。

顧清影抱著她從書房出來,沿著寂靜暗沉的遊廊一直到臥房。

綠袖還在門口候著,看見這場麵,加快步子跟著。

遊廊很長,遠處到近處,一路燈影幢幢,江琬婉趴在顧清影肩上,拐角處有個廢棄丟在一旁的留聲機,像開出一朵枯敗的喇叭花來。

她隨意瞧著四周,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冷麽?”顧清影輕輕拍了拍女孩的後背,“怎麽發顫?”

江琬婉咽了口唾沫:“沒什麽,三小姐,我隻是有些害怕……”

到廂房門口,綠袖開了門。

顧清影抬腿邁過門檻:“我小時候也害怕,總是這樣的,宅子越大,到了晚上就越唬人。”

她把女孩放在炕上。

綠袖識趣地將門關好走了,月色是涼的,塌上也是,江琬婉看著顧清影,忽然就沒那麽怕了。

“後來呢?”

顧清影愣了愣:“後來?……”

後來,是顧明河陪著她。實在不能時時刻刻陪著,就給她找來各種小玩具,刻花的紅陶球,碎布做的布娃娃,抖空竹……

小孩子有了玩具,隻看著眼前的東西,便不怕了。

再後來,顧明河死了,所有的遺物玩具都被下人扔出去,就連“顧明河”這三個字,都成為顧家決不能提的禁言。

“三小姐……”

大抵是睡出來的心有靈犀,江琬婉看著顧清影一瞬間的哀楚,心猛地抽疼了一下。

她伸手,去找顧三小姐的腰。

“不要走了,在這裏陪我,好不好?”

*

天還未亮,江琬婉迷迷糊糊醒過來,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

丫鬟給她打水洗過澡,昨夜留下的酸疼稍微緩和一些。

顧清影特意叫人騰出一間廂房來當教室。

吃完早飯,丫鬟帶著江琬婉到廂房,她推門,意外地看到那人。

三小姐靠在一把藤椅上,攤開的小報蓋過了臉,她聽到動靜,把報紙拉下來,露出臉。

清晨未施粉黛,有一種天然的美感。

“早。”

江琬婉試探地問:“三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怎麽可能睡好,顧清影半夜醒過來,低頭看到身上四仰八叉還抱著自己不放的江琬婉,皺起眉頭。

留下已是破戒。

她出了廂房卻再難眠,恰巧小廝早晨送來花邊小報,搬了把藤椅,看一遍也就睡過去了。

她扯謊:“很好。”

“三小姐也在這裏嗎?”江琬婉指上課。

“嗯。”顧清影淺伸了伸懶腰,“也閑來無事了,旁聽兩句。”

江琬婉哭笑不得,有些感動。

明明是擔心她一個人在這裏會出事,還要說得那樣漫不經心。

顧清影找的女教書先生叫馮夏,是留洋認識的。那時她寫了篇英文文章在學校,有幾個追捧者,馮夏是其中之一。

江琬婉端端正正坐好,等先生來。

腰還是有些痛,她略帶哀怨地瞧顧清影。

馮夏推門進來,看到顧清影懶散靠在藤椅上,笑了笑:“顧三小姐,還是那麽漂亮。”

江琬婉打量著這位先生,標準的長袍馬褂,頭發是短的,不是現在流行的麻花辮學生裝打扮,乍一看倒像個男先生。

她不是迂腐之人,曉得裝扮自由,隻是心裏驚歎一聲。

“嗯,”顧清影回笑,不過帶了點疏離,“勞煩你了。”

江琬婉規規矩矩喊:“馮先生好。”

......

馮夏教得不賴,加上江琬婉頭腦靈活,一節課下來,算是穿針引線,開了個頭。

顧清影道謝,叫丫鬟送馮夏出去。

“三小姐,我表現得還好嗎?”

左右屋裏也沒旁人了,江琬婉眨眨眼睛,發問。

顧清影看著女孩邀功似的小得意,輕笑了一下:“學得很快,像我當年。”

等三小姐回書房,丫鬟進來催江琬婉吃午飯,她嘴角還是被釘住了似的揚起,怎麽也壓不下去。

像逢了什麽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