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困獸

漆黑的夜,一如烏厲等人現在的心情。一行七人的小隊伍走成一個單列,顯得十分單薄。吳憂緊緊抿著嘴唇,走在最前麵。殺手們越來越囂張,他們肆無忌憚地挨近這支小小的隊伍,冷不丁就射出一支冷箭,最近的一次,一個殺手甚至衝到了離吳憂的馬身隻有五十米的地方射出一支弩箭,虧得吳憂及時掣起盾牌,才躲過了幾乎被冷箭穿喉的命運,而那支短短的弩箭射在吳憂的盾牌上,隻露出了一小截箭尾,可見威力多麽強勁。看得烏厲和秦書膽戰心驚,非要護衛在吳憂身邊,吳憂卻嚴厲地命令他們管好自己就行了。

他們最終也沒能找到水源,長期的幹旱使得很多小水泡子幹涸了,而那些大水泡子又離得太遠,帶出來的水已經命令節省著喝。好不容易找到過一口水井,卻早被敵人先一步下了毒。

這已經是他們出來的第三天,三天來,他們都沒機會合過眼,因為敵人不給他們機會。第一天,他們還有機會下馬吃點兒東西,在此之後,他們吃喝都在馬背上完成了。馬兒現在很明顯地顯出了疲態,人還可以抽空打個盹,馬卻幾乎沒歇過。烏厲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坐騎隻能在急行中偷空捋一口草吃,他自己的兩皮袋水都很小心地沒有喝幾口,都給馬留著。他是個愛馬的人,他寧可自己渴得嗓子冒煙,也不肯讓自己的坐騎遭罪。他發現其他人幾乎也都是同樣的做法。誰都知道,在這茫茫草原上,失去了坐騎意味著什麽。

敵人襲擊的目標也重點照顧他們的馬兒,不過至今仍然沒有得手,這比直接攻擊馬上的人更有效,大大增加了他們的疲勞程度。現在七個人眼裏都布滿了血絲,他們嗓音沙啞,很少有說話的興致,比較活躍的隻有那個劉二憨,好像隻有他還能有精神有說有笑的,盡管多數時候都是他在自說自話。烏厲非常惱火,幾次都忍不住想出手教訓這個饒舌的家夥,不過想到自己現在和他一樣隻是普通的士兵,也就勉強忍了下來。

三天來,他們已經幾次被迫改變了行動的路線,不但離沃城附近的基地越來越遠,而且連接近庫比倫人聚居的村寨也辦不到。事實上,這兩天來他們看見的人除了敵人就是他們自己,好像這整個世界就剩下了追捕者和逃亡者。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今天他們遇到了一個老牧民,穿的破破爛爛的,秦書上去連哄帶嚇唬,比劃了半天才讓這個老家夥答應給他們帶路,代價是五兩銀子,這簡直就像是搶錢一樣,五兩銀子能買下他放的那群羊了。而且烏厲很不喜歡那個老頭子貪婪的眼神。不過秦書說,既然他要錢,總好過那些不要錢的,至少他的目的很明確,反正不管怎麽說一個有缺點的人是很好對付的。老頭騎著一匹矮小長毛的老馬,時前時後地跟著隊伍走,有岔路的時候他就上前認一下,倒是輕鬆自在。

烏厲感到自己越來越不喜歡秦書這個同事了,不光是應為秦書不肯向他透露到底答應了那老頭子什麽好處讓他高興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而是因為怎麽看這個人都像是在一個充滿陰謀詭計的環境中長大的,烏厲看秦書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不自覺地聯想到一種冷血的爬行動物。自從被那群殺手盯上了之後,秦書已經取代了烏厲,成了吳憂之下的第二號指揮人物,雖然這支小隊伍隻有幾個人。

烏厲搖搖頭,努力擺脫這種不利於團結的想法,對於自己變得像女人一樣多愁善感感到十分不滿。他試著從比較積極的方麵去想這件事情,有了向導之後他們雖然多了一個要保護的人,但是似乎確實少走了不少路。天黑的時候,他們已經有兩個小時沒有看到追兵了。

烏厲對於吳憂的做法並不是都苟同的,比如吳憂一看到十個以上的敵人出現在他們將要走的路上,馬上就命令掉頭。更嚴格限製他們,不準追擊那些囂張的挑釁者。雖然知道這是為他們的安全著想,但是這樣畏首畏尾實在悶煞人。烏厲煩躁地看看黑漆漆的天空,空氣裏也彌漫著濕氣,好像是快下雨的樣子。要是這場雨能下下來的話,將會緩解一下長久以來的旱情,牧民們的日子該好過些了吧。烏厲再次搖搖頭,才兩天而已,自己走神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睡覺的關係。

吳憂的馬猛地停住了,同時發出了一聲悲嘶。吳憂一驚,喊道:“大家小心!”

秦書緊跟在吳憂的馬後邊,見吳憂好像作勢要下馬,忙道:“公子伏在馬背上,別動,沒有敵人,是沼澤。”

接著他對後邊的人道:“大家不要亂動,也不要下馬,身子貼近馬背,約束馬匹,沿著來路,慢慢後退。”

吳憂很規矩地照著秦書的話做,沒有動,他能感覺到馬兒驚慌地似乎想要擺脫什麽東西,卻一直不受控製地在慢慢下沉。從秦書一開始喊話的時候,他就明白了自己應該是陷入了沼澤,白天的太陽將沼澤表麵的泥土曬得硬梆梆的,晚上看不清楚的話,很可能走到中心地帶才會發覺,卻很難走出去了。最糟糕的情形莫過於他們已經走到了這個不知名的沼澤的中心地帶了。

雖然這裏為什麽會正好有這麽個沼澤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因為按照地圖這裏明明應該是一條硬實的道路的。現在已經沒有功夫想這麽多了,如果這是殺手們的一個陷阱的話,那麽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出現在附近,如果這隻是一個意外——比如地圖標錯了或者他們偏離了正確的方向,或者那個該死的向導在撒謊——這都有可能,那麽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探察這危險的沼澤的邊緣,找出一塊安全的地方。

但是很快後邊也傳來驚呼聲,他們來時的路竟然也不安全,殿後的馬同吳憂的馬一樣慢慢下陷,越掙越深。秦書忙找那個向導,四周隻有黑漆漆的一片,哪裏還有那個老頭的影子?秦書惱得恨不得插自己兩刀,那個老頭子確實不會武功,居然還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了花樣,真是陰溝裏翻了船,不過現在可不是討論誰應該擔負責任的時候。

“棄馬!”秦書毫不猶豫地命令道。“大家盡量趴在地上,衣甲都除了。”

忽然一個士兵像瘋了一般,根本不再理會秦書的命令,打馬狂奔,但是很快他們就聽到了“剝剝”的土層碎裂的聲音,馬狂奔時候的強勁的蹬踏力讓覆蓋在沼澤地上那脆弱的土層紛紛碎裂,他沒走出去多遠就陷了進去,不同於這邊的慢慢下沉,那個士兵的馬把泥殼全給踏碎了,所以下沉的速度飛快,他隻來得及發出了一聲短暫的慘呼,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秦書見有個士兵還在呆呆地發楞,顯然被嚇住了,把自己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忘了下馬,渾然不覺自己正在下陷。急道:“佟福,快下馬!”

那個士兵卻似乎已經聽不見他的話了,隻是徒勞的想把馬從困境中解救出來,結果越陷越深,眼看也要被吞沒。這時候吳憂的腳在已經不能動彈的馬背上一點,像大鳥一般淩空越過兩人,落在了佟福的馬背上,右手提起佟福的衣領,再一使力,那馬立刻沉入泥底,吳憂卻借著這點兒反作用力再次騰空而起,還在空中,吳憂左手一扯,佟福身上的衣甲如破紙片一般紛紛脫落,再次落地的時候,脆弱的泥殼還是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立刻破裂,吳憂將佟福瘦小的身軀平著推出,佟福就如同乘著雪橇一般,平平滑出,因為和泥殼接觸麵積加大了,所以短時間內不會再沉下去。吳憂這一番施為之後,也是有些難以為繼,借著推出佟福的那股力道,反向滑行出去,再好的輕功也難以將自己的身體重量減輕到壓不碎泥殼的程度,所以吳憂也隻好老老實實像其他人一樣趴在地上。

烏厲等人從來沒有見過吳憂施展真功夫,吳憂剛才救佟福所顯露出來的那一手輕功讓他們咋舌不已,都沒想到吳憂的武功居然高出他們甚多,以前他們還以為吳憂隻是懂武藝而已,現在看來,光憑這一手輕功,他就稱得上是一個高手了。

現在他們隻剩下了六個人,大家都以很不雅觀的姿勢趴在地上,看起來十分好笑,不過現在再有幽默感的人也笑不出來了。吳憂的聲音傳了過來:“大家慢慢爬動一下,看看有沒有實地。”其實不用他吩咐,眾人已經在試探了。

楊漢有些惱火地發現吳憂居然從他眼皮底下消失了一個小時之久,直到天黑後才跟上。而看到弟兄們抓回來的一個老頭以後,他又一次露出了他那狼一般的微笑來。

這個老頭倒也算個名人,他本來是哪個民族的人誰也記不清了,反正這人和漢人有深仇大恨,而且從來不掩飾這一點,卻既不說他和漢人有什麽仇,也從來沒有做過什麽惡事。而且這人又是個蔫巴性格,誰都能欺負他,難得的是不管怎麽欺負他他都不會反抗。他本名也早被人們遺忘了,一般人都叫他老蔫巴。

楊漢一看抓了這麽個貨來,想不笑都不行,雖然一直看著吳憂的隊伍裏邊多了個人挺眼熟,就是沒有想到是他。老蔫巴騎的那匹半死的老馬也不知道哪裏去了,一個手下用一根繩子套在他脖子上,牽著他走了過來,老蔫巴被繩子勒得直翻白眼,跌跌撞撞三步一倒。

楊漢連馬都懶得下,在老蔫巴頭上踢了一腳,問道:“是你給那些人帶路的?”

老蔫巴被踢得在地上滾了兩滾,爬起來的時候腦袋上明顯起了個大包。一臉諂笑道:“原來是楊大爺,小人這些日子可牽掛您老得緊……”絮絮叨叨說了無數諂媚的廢話,楊漢不耐煩地拔出馬刀晃了一下道:“你是不是想試試我的刀快不快啊?”

老蔫巴立刻嚇白了臉,直接癱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楊大爺,楊老爺,楊祖宗!我不知道你是和他們一起的,我把他們領到飲馬大泡子裏去了,我該死,我不是人……”說著劈劈啪啪打著自己耳光。

楊漢不怒反喜道:“真的?那裏現在應該是一片沼澤了吧?”

老蔫巴偷眼瞅著楊漢的表情,眨巴著小眼睛道:“是啊,幾個月沒下雨,挺好的大水泡子整個成了一個大泥塘啦。”

楊漢哈哈大笑道:“好,做得好,想不到這些狡猾的家夥倒是栽在你的手裏。說說看,你想要什麽報酬啊,我回去跟將軍說說,肯定不會虧待你。”

老蔫巴卻抖抖索索往後邊退邊道:“我給將軍大人幫忙啦?將軍大人不殺我就謝天謝地了,我不敢要什麽獎賞。”

楊漢示意手下放開他,道:“算你有點兒自知之明,你滾吧,我看見你這種人就惡心。”

老蔫巴抱頭鼠竄而去,楊漢慢條斯理地取下弓,扣上弦,搭上一支長箭,等老蔫巴跑出了百步的距離時,一鬆手,長箭穿透了老蔫巴的心髒,老蔫巴兩手大張著,撲倒在空曠的原野上。楊漢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死人才沒有任何麻煩。”若無其事地調轉馬頭,喝道:“弟兄們走了,收網的時候到了!”

吳憂他們不知道那個向導為什麽莫名其妙地害他們,更不知道這個似乎有滿身的秘密的老蔫巴死得更是莫名其妙。不過他們至少知道一點,殺手們不會給他們多少時間。他們好不容易在一片脆弱的泥沼裏找到一塊硬實的地方,隻有十幾平方米大小,看起來像是以前水中的一個突出的小沙洲,剛夠剩下的六個人背靠背站著。檢查過後,他們一共帶出來四麵盾牌,每人都帶著自己的刀,烏厲多帶出了一張弓,十三支箭。盔甲等重物都棄了,馬也一匹都沒剩下。遠遠的傳來了馬蹄踏地的隆隆聲,敵人追來了。這一次敵人似乎已經知道他們陷入了絕境,一點兒都不掩飾自己的行蹤。

秦書瞑目靜聽,等到蹄聲到了附近停下來了,睜開眼道:“一百匹馬以上,人數不確定,不會少於四十。估計他們也不敢趁夜進攻,看起來這沼澤倒是成了咱們的屏障了。”

烏厲道:“不然,他們可以沿岸細細探測,隻要找到一處離咱們比較近的地方,投擲鬆明火把照亮,或者射火箭,咱們就隻有等死的份兒啦。”

兩人爭執不下,隻好問吳憂的意見,吳憂道:“爭也無用,看賊子怎麽行動吧。”

烏厲猶豫了片刻道:“公子,若是咱們這趟不成了,請你到時候不要管我們,我們拚了性命也要維護您的周全。我知道您體恤我們,但是我們軍人生來就是馬革裹屍的下場,您不一樣,您是做大事的,拿我們的命換您的命,值!”

吳憂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感動,患難見真情,眼前的形勢恐怕是九死一生,烏厲這番話說得十分誠摯,確是肺腑之言。

秦書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就不信我會這麽早死。而且是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烏大哥你也該看開些。就算真的不能幸免,咱們也該讓他們知道,想吃下咱們靈州精兵可得有個好牙口。”

烏厲聽了這幾句話也擺脫了傷感的情緒,拍拍秦書有些單薄的肩膀道:“秦兄弟,我這人不怎麽會說話,其實以前我看你一直不怎麽順眼,總覺得你性子過於陰柔,今天我才明白,男子漢不一定要說在嘴上的,我給你道個歉,是我誤會你了,是哥哥錯了。”

秦書伸出他纖細修長的手和烏厲一握,沒有再說話。

剩下的三個士兵也慢慢放鬆下來,幾天以來一直神經緊張地過日子,現在死亡就要來臨,他們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佟福和另一個叫董越的士兵和劉二憨三人也低聲說說笑笑,反正該來的總會來,不如放鬆心情,享受一下這長久以來難得的清閑。

吳憂似乎又有些走神了,他的右手輕撫著刀柄,嘴裏喃喃的不知在說什麽。

也許是因為不能確定吳憂他們的方位,殺手們沒有趁夜動手,再說他們也不急。

東方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西南風起,一夜的陰雲散去了,草原渴盼已久的大雨還是沒下來,草原上牧民的家庭又多了無數的歎息聲。

大月氏城地區某處草原上。四個白衣的騎馬人分四個方向警惕地注視著周圍,在他們警戒圈的中心是四個婀娜的女子。艾雲、淩紅葉、莫湘、莫言愁。

淩紅葉雙手劃出複雜奧妙的手勢,隨著曼聲吟唱的咒語,麵前銀盤中的水慢慢匯聚,形成一麵瑩光流轉的鏡子的樣子。她施展的正是水係法術中的抉鸞照水,是占卜術的一種,可以看到遠方發生的事情。過了大概一刻鍾光景,淩紅葉輕輕呼出一口氣,水鏡慢慢散去,淩紅葉的額角出了密密的一層汗。

三女幾乎同時問道:“怎麽樣?”

淩紅葉都來不及擦擦額角的汗,便道:“我能感覺到公子正處於危險中。他所處的地方像是一個小土坡,周圍有五六個人,沒有馬,一片平地,沒長草,遠處也有不少人和馬,他……相當緊張。”

艾雲問道:“方位,方位呢?”

淩紅葉抱歉地道:“我不能確定。”

莫言愁道:“你仔細想想,那裏還有什麽特征?”

淩紅葉道:“我真的不太確定,抉鸞照水這個法術視界很窄,而且清晰度和距離有關,因為公子和我們的距離過於遙遠,隻能勉強看到一些東西,很多東西還得靠想象和推測。”

莫湘插話道:“那裏有沒有水草?”

莫言愁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是在……一個島上?”

淩紅葉想了一會兒道:“這個好像沒有,對了,他們站的地方好像有點兒植物,但是周圍稍遠的地麵就光禿禿的,地上有裂紋。”

莫湘聽了沒有說話,靜靜地思索。艾雲早就打開了地圖,尋找著有可能有島的地方。

莫言愁道:“不用找了。如果他們真的是在一個島上的話,有可能的地方就那麽幾個,閉著眼睛也能想得出來。不外乎就是那幾個大湖地區嘛。”

艾雲沒有和莫言愁爭辯,仍然一個個地對照地圖上那幾個大大小小的湖泊。

莫湘道:“小島隻是我的推測。也有可能不是,他們也可能在任何一個小土坡上,幾天來咱們也見過不少這種小土坡了吧。”

三女都點點頭,持續的幹旱使得原本應該青翠的草原像是生了癩瘡,東禿一塊,西禿一塊,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長草的地方也懨懨地沒有生氣,一些中小的湖泊都幹涸了,或者成了泥水塘子,汙濁不堪。

淩紅葉道:“也許,咱們再走走看,說不定會有新收獲。”

艾雲道:“紅葉,你說大哥很緊張?”

淩紅葉點頭。

艾雲道:“那麽恐怕咱們沒時間了。能讓大哥緊張,事情隻怕真的很緊急了。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更加快捷些?”

淩紅葉有些為難,隻得道:“我再想想。”

莫湘對艾雲道:“不要慌。這時候最要保持冷靜。”

艾雲小嘴一癟,焦急地便似要哭出來,道:“你們當然不急,大哥有個三長兩短,就遂了你們的意了,你們也就自由了不是?反正你們也不是大哥的……大哥的什麽人。他的死活你們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對不對?”

莫湘再好的性子也被艾雲這番無理取鬧的話給激怒了,她淩厲的目光在艾雲臉上掃過,讓艾雲的身子都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寒戰,莫湘冷哼一聲,道:“不想他死,就別那麽多廢話!要吃醋,還輪不到你。”

艾雲的瓜子臉騰的紅了,卻沒有再說話。莫言愁在一邊對她做鬼臉,她也權當沒看到。不像對著莫言愁,她還有爭辯的勇氣,對於莫湘,她總有種敬畏的感覺。雖然莫湘平時說話不多,但是隻要說出來的話,總有種隱隱的權威性。吳憂也一向十分敬重莫湘,不敢稍缺了禮數。所以遭到莫湘的嗬斥,艾雲也隻有乖乖聽著的份兒,何況自己剛才的話確實太衝動了。

莫湘想了片刻,對淩紅葉道:“不管怎樣,還是要試試。抉鸞照水還能用幾次?”

淩紅葉道:“今天已經用了兩次,以我的能力,今天還可以用六次,不過用過六次之後,我就不能施展任何法術了。”

莫湘道:“那麽如果發現了公子的方位,有辦法快速趕到那裏麽?”

淩紅葉道:“可以用水遁術,不過必須是有水的地方。使用一次遁術,就要減少兩次抉鸞照水的機會了。用遁術的話,我隻能攜帶一個人。每天隻能用一次,在一百裏之內有效。而且我隻能控製大約方向,具體會從哪裏出來,我也不太確定。”

莫湘皺著眉頭道:“這麽多限製。算了,上馬吧。不管怎樣也得試試。”

莫言愁攔住莫湘道:“姐姐,這回你聽我一句話,讓我去。處理這種事情我比你擅長。”

莫湘很幹脆地道:“不行。”就要上馬。

莫言愁再次攔住她道:“姐姐!”眼神中滿是祈求。

莫湘知道這個妹妹平時最是要強,從來沒有開口求過人,沒有特殊情況也一直很聽自己的話,這次卻一再違背平時的做派,看起來是要動真格的了,但是這一次她同樣不想退讓。

莫湘道:“你一定要同我爭麽?”

莫言愁不出聲地站著,卻也沒有讓開的意思。她的眼神堅定而執著。

兩人都是緊繃繃地站在那裏,緊盯著對方的眼睛,就像一對生死冤家。莫湘的眼神冷漠而遙遠,莫言愁則是硬氣而倔強。

艾雲見還沒找到吳憂的人,這兩個似乎就要先幹上了,不由得大為著急,如果勸架估計隻會越幫越忙。隻能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等著哪個先服軟,偏偏這兩個都是牛性子,誰也不讓誰。

艾雲隻得對淩紅葉道:“讓她們在這裏耗著吧,咱們走。”

這時候兩人忽然異口同聲道:“你敢!”

艾雲和淩紅葉同時嚇了一跳。卻見兩人又恢複了對峙。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艾雲臉上急出了汗,兩人卻依舊不依不饒。

艾雲忽然跪在地上道:“兩位姐姐不要這樣子了,公子的安危要緊啊。”

莫言愁猛地別轉了頭,閃開身子,冷笑道:“原來好姐妹就是這樣子做的。你便是這樣在乎他麽?”

莫湘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一邊上馬,一邊淡淡道:“在乎一個人有各種方式,你選擇了退讓,我選擇了堅持,就是這麽簡單。”

淩紅葉也上了馬,莫湘回頭還想交代兩句什麽,莫言愁道:“好了,我們會給鄭子高發信號的,你們先走。”

莫湘再不回頭,向著東南方向,當先打馬急馳,淩紅葉緊隨其後。這時候東方欲曉。

烏厲仔細地觀察著他們所處的地形。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他們正好處於一片沼澤地的中心地帶,這一帶以前肯定是個大湖,現在隻有少數幾處還有些水,多數地方都是他們昨天走過的那種一踩就碎的土殼。能夠站人的隻有幾處突出的小沙洲,昨天天黑沒發現,其實離他們十幾米的地方就有一個能站二十人左右的比較大的沙洲。烏厲估計一下,除了這個較大的沙洲之外,大概有三個小沙洲在弓箭射程之內,需要提防。除非敵人想要困死他們,否則進攻的話,必定要從這幾個臨近的沙洲開始。現在是他們也衝不出去,敵人要進攻也很為難。

烏厲正考慮著怎麽迎敵的事情,秦書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吳憂有話要說。

吳憂臉色異常平靜,他的視線緩緩掠過眾人,忽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們以前見過我殺人麽?”

眾人都有些奇怪地搖搖頭,吳憂作為一個謀士,在阮香的手下的時候,需要他親自出手的機會幾乎為零,雖然大家都聽說吳軍師功夫不錯,但是直到昨晚他們才隻見識了吳憂所顯露的一手輕功。

吳憂微笑了一下,道:“那麽過一會兒你們就有機會見識到了,不過大家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我的師傅,他並不是什麽名人俠客、正人君子,所以我的武功很見不得人的。待會兒動手,不喜歡看的人可以閉上眼睛。”

眾人都是有些詫異,從來隻聽說武功有高下之分,卻不知道還有見不得人這一說。

太陽已經升起,敵我雙方都看得很清楚。殺手們倒是很有心,他們不知從什麽地方弄了一艘小船,不過看那嶄新的斫口,應該是新造的,吳憂不禁有些欽佩這些殺手的工作效率了。

吳憂對烏厲道:“你的箭術如何?”

烏厲道:“百步之內十中八九,五十步之內不會虛發。”

吳憂道:“很好,你的膽氣如何?”

烏厲不禁有些惱怒,這句話問得就像是侮辱自己一般。他傲然挺起胸膛,道:“請公子放心。”

吳憂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好,一會兒你來掩護我。記住,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擅自出手。在我停手之前,不要靠近我身邊。還有,你拿著我的刀,如果事情變得難以控製的話,不要猶豫,拔刀刺我。”

烏厲疑惑道:“公子你赤手空拳行麽?還有為什麽要刺你?”

吳憂擺擺手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楊漢對於自己這麽快就造出了一隻獨木舟很有些得意,這隻小船造得並不好,在水上不一定能走,但是在這裏卻足夠五六個人劃到那幾個小沙洲上麵去。雖然有幾個人可以靠輕功縱越過去,但是他還是采取了比較穩妥的辦法。

他先是派人在較遠的幾個小沙洲登陸,用弓箭暗器掩護其他人在靠近吳憂他們待的那幾個沙洲上登陸,逐次推進。楊漢滿意地看到自己的策略奏效了,對手隻能縮在那個不大的沙洲上,用盾牌掩護著身體,好像生怕他們偷襲一般。其實站住腳根之前,楊漢才懶得偷襲他們。出來了三天了,終於要結束這次狩獵,楊漢舔舔幹裂的嘴唇,有些意猶未盡,對手遠沒有想象的那麽難纏,讓他少了不少樂趣,不過也該知足了,趕緊回去向將軍交命要緊,那些蠻子大概又要造反,應該及早趕回去換個新任務。楊漢已經在計劃著回去的路了

原本以為在登上那個比較大的沙洲的時候會遇到一些阻力,畢竟那裏離吳憂他們的立足點太近了,但是風平浪靜,那六個人縮在沙洲上沒有動彈,不會是嚇傻了吧。

烏厲眼睛緊緊地盯著敵人,離得這樣近,甚至他們的麵孔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也是他們第一次這麽近地看清楚他們的敵人。這些人麵相長得倒也不是多麽凶惡,但是看著就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凶戾。

秦書沒有心情去看對麵的那些人,他被吳憂的變化驚呆了,吳憂的臉倒是沒有多大的改變,隻是渾身似乎一瞬間就充滿了死氣,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生機,他的眼神變得一如九幽厲鬼,冰寒如霜,即使是隊友也不敢直視。那三個士兵都畏懼地向後退開半步,顯然被嚇到了。

烏厲背對著吳憂,並沒有發覺吳憂的變化,他將十二支箭都插在麵前鬆軟的沙地上,一支扣在弦上,說道:“公子,我準備好了。”

烏厲沒有聽到吳憂的回答,他隻覺得自己頭頂的天空一暗,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掠過他頭頂的天空。

楊漢有些發懵,因為他看到一個人如一隻大鳥一般“飛”向同伴們立腳的沙洲。要說這是輕功吧,能這樣優美地在空中“飛翔”的輕功他還真沒有見過。不過不管怎麽說倒是省了他的事兒了,本來還擔心吳憂躲在人堆裏被誤傷到呢,這回正好將他生擒活捉。楊漢製止了手下人發射暗器,就那麽等著吳憂過來。

吳憂這一越有十幾米,然後腳尖在地上輕輕一蹭,再次表演了一次空中飛行。他很順利地落在了沙洲上,殺手們甚至主動後退給他騰出了一塊地方。

接下來的一分鍾讓楊漢終生難忘,這之後無數個夜晚他驚叫著從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隻是因為又夢到了這一刻。這一分鍾是楊漢,包括所有當時在場的人終生的噩夢。

吳憂在這一分鍾出手隻殺了三個半人。

第一個人是迎麵碰上的。他根本沒有機會出手。因為吳憂在第一秒鍾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先後抓住了他的兩條胳膊,吳憂隻用了一隻左手,卻像是同時完成了這兩個動作,然後這個人才感覺到了撕裂的痛苦,吳憂硬生生將他的胳膊扯離了身體。他下一個感覺就是雙眼一黑,吳憂的兩個手指插進了他的眼窩,從上至下,劃過了他的臉、咽喉、胸腹,隨後,又生生將他的兩條腿拗斷,折了一百八十度轉向後方。而雙指劃過的地方露出了齊齊整整的白骨茬子,內髒流了一地,這個殺手卻沒有就死,倒在地上翻翻滾滾,他淒厲的慘嚎聲整整持續了一分鍾,才被同伴一刀中止。

第二個人死得更不幹脆,吳憂的右手如同撫過情人的麵頰一般輕輕撫過離他最近的一個殺手的臉。前一個人死的時候沒有反應過來的人這次都忍不住嘔吐了,因為吳憂撫過的這張臉已經被像是被利器削過一般,平平整整,看不出任何凸出的人類的特征了。然而吳憂卻不放他就這樣倒下,還沒等這個人的慘叫聲出口,吳憂鬼魅般的右手一下子就扯碎了他渾身的衣甲,兩手同時動作,將這人從側麵“切”成了三片。這個殺手連叫的機會都沒有,倒地之後半天,他**的肌肉仍然不時抽搐著。根本沒人願意靠近他。

第三個人幸運得多,吳憂隻在他小腹上踢了一腳,他就死了。但是他死了卻更加嚇人。不知道吳憂是用了什麽陰勁,這個人身上有孔的地方全都出了料,整個屍體象吹了氣一般膨脹,最後“砰”地一下炸開,周圍的人多數都沾上了這個兄弟的一點兒筋骨。

吳憂幾乎是瞬間就解決了這三個人,然後他的眼睛就投向了剩下的人。這個比較大的沙洲上站了十二個人,死了三個,剩下的人都死死攥著自己的兵器,吳憂那來自九幽地府的目光讓他們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作為獵物時候的感覺。

“拚……拚了!”一個身高體壯的大漢抵受不住這刻骨銘心的恐懼,猛然衝了上來。吳憂冷森森地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視大漢揮舞的鐵錘如無物,他的雙手一上一下,左手一拳擊碎了大漢滿口的牙齒,伸進大漢的口中攥住了他的舌頭,右手象穿過空氣一般穿過大漢柔軟的小腹,一翻一轉將大漢的腸子掏了出來,掛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後雙手一送,大漢坐在了吳憂麵前的地上,舌頭耷拉著,嘴裏發出不太清楚的“嗬嗬”聲,眼睛早已沒有了焦距,鐵錘也早不知道到了哪裏去了,他掙紮著似乎還想站起來。吳憂再次露出鬼魅般的笑容,他的手指在大漢的臉上劃了一個圈,然後漢子的臉皮就整個掉了下來,卻還是死不了。“咕嚕咕嚕”地叫著。

大漢衝上去的時候,他的同伴們竟然都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幫他。

一分鍾的時間悄然過去,剛才還很平靜的這個沙洲上頃刻間遍地血腥,成了人間地獄。

烏厲終於忍不住吐了,他不是沒見過殺人,他自己在戰場上也殺過人,但是從來沒見過殺人殺得這樣血腥的。在吳憂的雙手下,人的軀體便如紙片一般脆弱。現在他終於明白吳憂所謂的“見不得人的武功”是什麽樣子了。他不用覺得有虧職守,因為吳憂用自己的行動成功地嚇住了所有人,包括自己人,現在能拿得住兵器的恐怕都沒有幾個。他的同伴們膽小的真的如吳憂所言閉上了眼睛。

事情遠沒有結束,吳憂有些意興闌珊地看著沙洲上剩下的殺手們號叫著向沼澤中逃去,即使死在沼澤中也比死在這厲鬼的手裏好,這是那些拚命逃亡的殺手們的想法。

吳憂卻沒有放過他們的打算,他的身體化作了一團看不清楚的白影,乘著風一般在沼澤上滑行,白影掠過的地方,必定有一個殺手七竅流血地倒下,八個殺手呈各種各樣的姿勢倒下,沒人看得清楚他的手法。

“放箭!放箭!還有暗器!”楊漢終於回過神來,眼看著白影朝著自己的方向掠過來了,大聲呼喊起來,幸存者們馬上弩箭、弓箭、暗器雨點般向白影招呼過去。在這密集的攻擊下,吳憂的身形終於頓了一頓,一枚梅花鏢射中了他的右肩,鮮血從他的肩膀上流下來,殺手們見吳憂也會受傷,一聲歡呼,士氣大振。但是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吳憂的雙手這時候已經抓了一把弩箭暗器,身形一頓,忽然一揮手,不管是長長的弓箭還是細小的鋼針,全都以暗器的手法回敬了回去,頓時發射弓弩暗器的人就倒了一片,不管是長箭還是鋼針都無一例外正正地插在殺手們的眉心。剛才以梅花鏢射傷吳憂的殺手卻發現自己奇跡般地沒事,還沒等他慶幸,就發現了吳憂近在咫尺的臉,他一聲大叫還沒有出口,就感到喉嚨一陣劇痛,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吳憂一口咬斷了他的喉管。

看著吳憂嘴角滴血,獰笑著逼近,殺手們僅存的勇氣終於崩潰,他們像他們的早死的弟兄們一樣,哀嚎著四散逃亡。這時候,他們不再是嗜血冷酷的殺手,他們隻是一群落入狼口的綿羊。他們這才發現他們一向自詡的冷酷在這個殺神麵前簡直就像是小兒科,當他們自己成了獵物的時候才體會到那些以前被他們逼到走投無路的人的絕望感受,他們現在則是連獵物都不如,他們就像是圈裏的羊,隻能等著被宰殺。這一刻,人命比草賤。

“公子!”“吳憂!”“軍師!”

即使是敵人也不忍心看著吳憂像屠狗殺豬一般用各種殘忍的手段殺人。烏厲和秦書大聲叫著吳憂,吳憂卻充耳不聞,專心享受著殺戮的樂趣。他不急於殺死所有的人,有時候把他們往一塊兒趕一趕,看到有跑得遠的就隨手抓點兒什麽擲過去,把他的腿打斷,就讓他這麽在絕望中慢慢沉入沼澤。

烏厲看到吳憂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也不知道這場殺戮何時才能結束,這才知道吳憂所謂的失控是怎麽回事,看起來吳憂早就知道會發展成這樣吧。他早就放下了弓箭,他的手慢慢攥緊吳憂的長刀,難道真的要將刀刺向他的主人麽?烏厲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