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子,您醒來啦。”
韶華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眉眼如畫的少女站在她麵前,替她挽起了香帳,另一個少女已經托著一個茶盞和一個碗口大小的梅子青哥窯矮盅。
看韶華一臉漠然,托著茶盞的少女笑答:“五娘子怕是昨夜太喜興,忘記了。我們是二夫人送來伺候五娘子的丫鬟,承八郎的嘉言,取了個好名字。我是初荷,她是幼菡,二夫人說了,五娘子滿月的時候,宅裏正好開了一株荷花,顏色嬌嫩可愛,跟五娘子的模樣似的。”
心道不愧是崔媽媽調*教出來的丫頭,這嘴巴一樣能忽悠人。
韶華默默接過茶盞,含了一口濃茶,清了口氣,吐在矮盅裏。初荷端了托盤退下,幼菡便托著兩塊打濕的手巾上前。兩人極有默契地配合下,不一會兒便幫韶華換好衣裳。
“崔媽媽呢?”韶華習慣性地問道。
初荷答:“昨夜裏,崔媽媽被哄著喝了兩杯,二夫人便留她在熹園了,五娘子要是有事吩咐我們也一樣。”望了幼菡一眼,兩人齊齊在韶華麵前跪下,“若是我們伺候得不好,五娘子盡管打罵便是了。”
韶華被嚇了一跳,忙喚她們起身:“你們別這樣,我隻是習慣崔媽媽在身邊,多問了一句而已。崔媽媽說得對,她到底是阿娘身邊的人,不可能伺候我一輩子。”看著初荷和幼菡,韶華不禁懷念以前的大寶小寶和寶兒,“你們也知我剛歸家,這家裏許多規矩並不清楚。既然你們是崔媽媽教出來的,那定是極好的,往後若我做錯說錯了,你們也要多加提點我才是。”
兩人互望一眼,臉上皆一喜,異口同聲道:“我們一定會盡心伺候好五娘子。”
崔媽媽果然沒說錯,這五娘子性子真好,不愧是淩家養大的小娘子,一點架子都沒有。
本來是打算要去給淩氏請安的,可是幼菡曖昧地對韶華說道:“今日五娘子就不必去了,按往日,若二老爺留宿在二夫人屋裏,二夫人早上定要到辰時才肯走起的。熹園的人也有來說了,讓五娘子和三娘子一同去進學就好。”
韶華並沒想那麽多,可以不用去請安自是再好不過的,隻是進學嘛。
“你怎麽還在這裏拖延,誤了時辰,先生要責怪了。”綰華一身菡萏色的長裙,手上還戴著一對芙蓉玉鐲,整個人顯得嬌豔可愛,跟在身後的書語則是一身梅青色,猶如荷葉托著一株出水芙蓉。
綰華感激昨夜韶華在旁說話,才得以使得李勳卓承諾明日再來熹園吃飯的話,所以今早吃完飯,特意過來尋她一起進學。
可沒想到,才一進來,便看到韶華慢吞吞地吃早點,對初荷幼菡訓道:“你們不知道五娘子今日要進學嗎?怎麽拖到這麽晚,要知道先生最守時,若晚了一刻,她便會休學。”休學一日並不重要,隻是今夜李勳卓還要到熹園跟他們一起吃飯,萬一便問起來,淩氏臉上多少有些難堪。
初荷和幼菡臉上顯出驚慌,支吾不成語,韶華出聲護著自己的丫鬟,“三姐姐別生氣,我這就動身。”漱口擦手後,忽然為難起來,“可我沒有書本。”
綰華翻了個白眼,挽著她的手,半拖著出門,“等你自己來安排這一些,太陽都要落山了。昨夜阿娘已經讓人給你備下了,你走得急,忘了拿,我讓含章帶著書匣先行過去了。”嘴上雖然嗔怪,但因昨夜的事,綰華變得有些激動,一路叨叨著,一直到百川閣。
前來迎接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壯實婦人,看到綰華和韶華二人,拘謹地行禮道萬福。然後便一句話都不說,領著她們從旁邊的小偏門進去,繞過花廳回廊,一直進到最裏間的院子。
“七娘子已經在屋裏候著了。”婦人臨走時,對綰華低聲道。
綰華心裏犯了一句嘀咕,“真是愛逞風頭。”說完,牽著韶華的手,替她介紹:“這裏是百川閣的後院,一般人是進不來的。前院是四郎和八郎讀書的地方,據說現在還來了幾個蹭學的。”
“為什麽說是蹭學?”韶華有些納悶,她聽說過“陪讀”、“伴讀”、“附學”,可從沒聽說過“蹭學”。
“因為大哥哥和二哥哥就是在百川閣裏讀書並同年考中狀元探花的,所以外人傳說百川閣的風水好,非要進來讀書。”可李家的私塾怎麽可能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進來的。“你知道祖父是個不愛張揚的人,更不喜那麽多人前來。所以就把百川閣擴大,把以前的四書齋並進來。原來大哥哥他們讀書的地方變成書樓,想進書樓首先要親自手抄十本書,並經過先生考核,無論富貴貧賤。”
“怕是許多人都打退堂鼓了吧。”要親自手抄十本,還要經過考核,這跟趕考有什麽區別。
想來許多人都是打著風水的名頭來的而已,想沾沾狀元氣運,真正能進百川閣的怕是不多。
綰華點點頭,帶著韶華進書齋,不過是一件四四方方的屋子,窗戶全部打開顯得無比透亮。含章在屋內朝她們搖手,綰華頷首示意,“許多人抄了兩本以後就放棄了,有的抄完了,不是筆跡太潦草,就是考核不過關。如今百川閣確實沒幾個人,不過這樣也好,咱們這裏雖說隔著幾道牆,但也是百川閣的一部分,要是進來的人多了,咱們也不能來。”
既然怕外人進來,那怎麽還把閨學放在這裏呢,多不安全啊。
綰華許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便道:“先前我們是跟四郎八郎一起上學的,隻不過我們上了半天,下午便各回院子。後來有外人進來,我和七娘便退出來,另請女先生來教學,可換了好幾個女先生都呆不久,上課也是時有時無。前幾個月聽說請到一個宮裏的女先生,據說學問極好,曾給好幾個大家娘子上過閨學。”
說話期間,含章已經把韶華的書匣送過來,放在綰華身後的桌子上。
“等等!”綰華一出聲,把韶華嚇了一跳,她貓著腰,正準備坐下。綰華指著坐在她旁邊的錦華,說道:“七娘,你起來,這位子是五娘的。”
“憑什麽!”錦華因昨夜李勳卓不曾出現甚至過問她的腿傷而懊惱不已,看到綰華和韶華進來時,故作不理會,連平時的行禮請安都省了。又看到韶華桌子的新書匣,嶄新的檀木上麵雕了雀立梅枝傲霜圖,書匣邊角也打磨鑲了珠飾,甚是美麗。她恨恨地瞪了韶華一眼,嬌聲道:“這位子一直都是我坐著的,五姐姐一回家就跟我爭搶,可是欺負我年紀小?”
“你強詞奪理!”綰華對錦華的厚臉皮怒不可遏,“這位子本就該是五娘,隻因她未歸,才容得你坐著,什麽時候成了你的東西了。”
“那五姐姐不如就學孔融讓梨,把位子讓給我吧,正好我腳傷了,不能動。”錦華笑眯眯地道。
韶華本不想跟錦華一般見識,特別是看著她那包紮得圓鼓鼓的腳,雖然她並不知那是錦華為了博取同情特意讓大夫纏上去的。可聽著錦華三句不忘拖她下水,挑眉道:“七娘要是讀過孔融讓梨,那便該知道那是小的給大的讓位。”她雖不愛讀書,可不代表她沒讀過書,好歹也比她多吃了那麽幾年的饃饃。
“哼!”錦華被氣得小臉漲紅,綰華則拍手稱快。
韶華搖了搖頭,這個姐姐分明就是來給她拉仇恨的,這姐妹倆的恩怨幹嘛非拉上她不可。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她站穩綰華身邊,總是沒錯的。
“七娘要是不方便行動,我可以讓你幾日,你總不能瘸一輩子吧。”韶華淡淡地笑,讓錦華更加火大。
“我回去要告訴爹爹,你們欺負我!”錦華不知自己雙眼已經怒紅,一張小臉變得猙獰不堪。
“昨夜聽爹爹說道七娘是個讓人放心乖巧不告狀的孩子,這才隔日,七娘便說要向爹爹告狀。七娘是想毀了自己在爹爹心裏的形象,還是覺得爹爹在說謊?”要扮無辜,韶華這張臉比錦華扮演的成功率可大多了。錦華隨了蘇氏的長相,眉眼狹長,笑起來便是甜美可愛,若是板起臉來不免顯得刻薄。
而韶華卻是隨了淩氏,或者說更多是隨了淩老太爺,圓潤的臉蛋,怎麽看這麽憨厚可掬。再加上她特殊的身份,要李勳卓相信韶華在欺負錦華,恐怕有些難度。
綰華幾乎要為韶華叫好,這麽久以來,每次錦華說要去向李勳卓告狀,她總是含恨忍了下來,生怕李勳卓一生氣怪罪到淩氏身上。而李斯陌雖然是李勳卓的心頭肉,可到底一年不比一年,年幼的時候還倒罷了,讓如今年滿十歲的李斯陌再去告狀,不免要落得男子漢小雞肚腸的份。
看著韶華能叫錦華這麽啞口無言,頓時無比慶幸,這個小娘子是她的親妹妹。如若不然,錦華跟韶華換個身份,她們兩人聯手怕也不是韶華的對手。
一時間,主子無言,但丫鬟們似乎都已進入備戰狀態。
“你們都到了啊。”一個溫潤輕緩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室的硝煙,綰華也好,錦華也好,立刻換上一副敦厚溫和的笑臉,甜甜地喚了句:“先生萬福。”
隻有韶華隱約覺得聲音耳熟有些不安。
“五娘,還不快見過先生。”綰華小聲叮囑。
“這位是……”女先生的聲音猶如溫玉,輕柔緩慢,聽得心裏舒服。
“請先生見諒,燕綏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