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林不顧一路士兵們皺眉捏鼻的嫌棄臉,堂而皇之地闖進嚴愷之的院子,一路還得意地高喊:“嚴爺,我搞定了。”
就在他剛進院子的時候,衛篪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伸手擋住了他的路,一聞到他身上的臭味,也忍不住皺了眉頭:“等等,你掉茅坑了?”難怪他大老遠就聞到一股臭味,還以為是哪裏有死老鼠,竟然是福林身上飄來的。
這味道確實難聞,饒是他當初把鳳仙從水牢裏救出來時的腐臭味,也不比福林身上的味道難聞。
看到衛篪把眉頭皺成川字,還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福林不樂意地揚起下巴,故意朝他靠近,愣是把他嚇退了兩步,“我說衛三,你越來越嘚瑟了,仗著現在嚴爺寵你,這話都不客氣了。”
衛篪見福林毫不在意身上的臭味,想想自己倒也是矯情了,搖頭道:“你想多了,我隻是想勸你別進去冒險,嚴爺心正煩著。”
福林蹙眉,好奇地問道:“怎麽了,又打敗仗了?”
隻見衛篪抿緊嘴唇,顯得很是無奈。
按理說多羅的軍隊就算再精銳,那也是騎兵的勝算,可是在川北一帶,多少地方可以埋伏,多少地方可以藏兵,沒人能熟過嚴愷之。可是穆倉卻好似長了天眼,竟然把他每一步都猜到,連著幾次下來,嚴愷之都懷疑是否有奸細。
可是除了張齊、英九、衛篪,其他人都不可能知道他的打算,而這三個人卻是他最為心腹的。英九自然不必說,衛篪的為人也是一清二楚,張齊的妻兒老小都在都督府裏,若連他們都不相信,這個都督府也就無人可信。偏偏越是這樣,結果才越令嚴愷之感到憤怒,他不是沒打過敗仗,而是從沒這麽狼狽地被人在家門口很刷。
這幾天下來,死傷的士兵要比這些年嚴愷之以往打仗死過的士兵人數加起來都多,有些人甚至都已經喪失了信心,以為穆倉大軍是要攻破川北了。
然而,令嚴愷之感到奇怪的是,穆倉從來沒有乘勝追擊的概念,反而是打贏了就退回去。自從他回川北坐鎮以來,駐兵就從沒挪動過,他曾想若是穆倉敢破釜沉舟地殺過來,恐怕川北真的不好說。偏穆倉猶如貓捉老鼠一樣,把他玩弄得暈頭轉向,這才讓嚴愷之咽不下這口氣。
福林雖不懂行兵打仗,但也知道打仗難免輸贏生死,拍拍衛篪的肩膀,笑了笑就往屋裏走。
“勝敗乃兵家常事,放心,讓我給他帶個好消息,他自然心情就好了。”
結果他一隻腳剛踏進去,嚴愷之抬起頭,皺眉看向他:“你掉茅坑了?”
“我說嚴爺,您和衛三是對過詞的啊?還一字不差!”福林驚得誇張大叫,心裏有些不悅,故意說道:“是啊,我就掉茅坑了,特意爬起來惡心你們。”
雖然嫌棄福林身上的臭味,但嚴愷之也沒說什麽,反而讓其他人都退下,留著福林和衛篪在屋裏。
最近屢屢敗仗打得他心煩,希望從福林這裏得到一些安慰:“說吧,你把他們折騰出什麽來了。”
福林也不敢再開玩笑,開門見山:“他們中的是三代蠱。”瞥見兩人都一臉迷茫,便解釋:“簡單來說,有個母蠱生了子蠱,子蠱又生了屍傀。但是母蠱隻能操縱子蠱,而屍傀隻聽命於子蠱。”
嚴愷之一聽到蠱,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再詳細一點。”
福林想了一下,用了一個通俗的例子介紹:“打個比方吧,假如我在自己身上種了蠱,這就是母蠱。然後會把母蠱產出的子蠱種到衛三身上,他就必須聽命於我,如果不然,他會死得很慘。但是衛三體內的子蠱還能再產出一種叫屍傀,可以去操縱其他人,不過屍傀沒法再生產,而且和子蠱之間的關係也不如子母蠱之間聯係緊密。”
蠱之所以令人聞之生畏,是因為因為養蠱的人通常能利用蠱蟲去操控中蠱者。有些邪惡的蠱可以讓人致殘致病致死,甚至控製思維,被迫做自身意願以外的事。極少數蠱是好的,雖然也有治病救人,但因為其培養方式太過神秘,而且總讓人聯想到不好的東西,所以除了巫族本身和極少數絕症無藥可醫,否則一般人不會想到這個。
福林認真地解釋:“對了,之所以叫屍傀,是因為中了這種蠱,他們就跟屍體傀儡一樣,暫時失去自我意識,所以才會出現衛三說得那種情況。”
不知為何,一聽到巫蠱,嚴愷之立刻想到一個人。
“不過三者之間的區別還是不同的。母蠱的能力越強,對子蠱的操控力也越強,但是子蠱對屍傀的操控確實取決於中了屍傀的人本身的意誌。那些士兵人數不多,可是個個都是特別訓練過的,心誌堅定,所以他們隻要拉個肚子,子蠱對他們就沒操控能力了。”
“那他們怎麽會中蠱的?”衛篪也覺得好奇,在此之前,他從未聽說過任何關於蠱有關的事。
福林是個喜歡研究疑難雜症的怪醫,所以任何中原大夫不恥的,他都願意去知道,也正是如此,當初先帝的奇毒才叫福林去。可惜得知中毒的過程後,福林也隻能遺憾無力回天,能拖一天算一天。
“對蠱蟲來說,最好的媒介就是血,但是屍傀隻是迷人心智,操控力是最弱,但方法是最神秘的,除了施蠱的人,恐怕也沒人知道。”
“那你給他們吃什麽巴豆。”這是嚴愷之比較好奇的事,不過想到福林身上的味道,他不由得多看了福林幾眼。
然而,福林卻顯得不以為意:“我本來隻是懷疑,因為如果真是三代蠱,不切斷子母蠱的聯係,那兩個人早晚得死。”
“怎麽切除?”嚴愷之凝眉。
“拉出來?”衛篪則是直白地問。
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都把福林身上的奇臭想到一起。
福林故作高深,支吾了半天,一攤手回答:“這個怎麽說呢,其過程和原理十分複雜,涉及了很多高深的東西……簡單來說,就是拉出來,”其實真正的蠱蟲並沒有那麽容易排出體外,否則養蠱人何必那麽辛苦用命在養蠱。
從福林口裏證實了他的猜測,嚴愷之下意識低頭掩鼻:“好了,說重點。”
福林聳肩道:“說完了。”
嚴愷之表情頓時不悅,“說完了?你進來廢話那麽多,什麽都沒問出來就跟我說完了。”
福林垮下臉,一副很鬱悶的樣子,“嚴爺,我是個大夫,不是個衙役,敢情我還得幫你審人啊?”
習慣英九和衛篪會把一切都思想周到,嚴愷之倒忘記了福林隻會看病的事情。衛篪靜靜想了一下,開口道:“依我看,多羅那邊定然是請了一位高人,說不定是巫族那邊的。隻不過,巫族和中原向來河水不犯井水,和多羅又是隔得大老遠,怎麽會攪和到一塊。”
順著衛篪的思路,嚴愷之也沉默了,“衛三,你說欽天監先死,還是多羅使臣先到?”
衛篪大吃一驚,“難不成嚴爺是懷疑他?”
嚴愷之覺得胸口堵著一口氣,如果真是君無邪,那麽他最近屢次被人識破計謀就不得不讓他更加疑惑了。“不是懷疑,而是目前來說,隻有他最有可能。”
衛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你看見屍首了?”一雙漆黑炯亮的眼眸看著衛篪,見他搖搖頭,纖長的睫毛落下,擋住了他的視線,喃喃自語:“韶華的病也很突然,可不也讓他救活了,而且他還知道讓我去白山。”
穆倉看來是想玩真的。
嚴愷之深歎了一口氣,示意兩人都退下,“你們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戰情吃緊,原以為能速戰速決,結果卻越拖越久,而且屢戰屢敗。原本還記掛著韶華的病情,結果真的忙起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川北坐鎮多日,而從未有人遞給他半點消息。
他喊了守在門口的士兵:“來人!”
“都督,有什麽吩咐?”
“可有收到白山的消息?”
“沒有。”
“不知道,還是沒有?”
聽到答案是否定,情緒忽然有些暴躁,士兵小心翼翼地想了一下,搖頭回答:“回都督,是沒有。”
他正想發怒,看到士兵驚恐閃爍的眼神,終究還是壓了下:“罷了,你下去吧……等等,去把英九給我找來。”士兵如釋重負地點頭離去,卻有另一個士兵神色匆匆地跑進來:“都督,城外有信使求見。”
這個消息倒是讓嚴愷之倍感意外,難道事情有轉機,他急聲問:“幾個?”
士兵回答:“一個。”
他倒要看看,穆倉究竟想玩什麽把戲:“讓他進來。”
可士兵沒離開,又有人進來,嚴愷之的火氣一下子竄上來,竟然所有事情接二連三都堆到一起,敢情是特意來挑戰他的脾氣。後來的士兵不知都督為何一見自己便一臉怒意,隻得小聲回答:“報告都督,牢裏兩個多羅使臣死了。”
“怎麽回事?”嚴愷之驚得連脾氣都忘了,方才不是福林才興高采烈地過來匯報情況,怎麽說死就死了。
士兵搖頭:“不知道,剛剛福大夫走後不久,他們忽然口吐鮮血,進去時也沒氣了。”
多羅的信使就要來,先前的使臣卻在這個時候死掉,若是對方討起人來,恐怕很難收場。
“找福林和衛三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