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生一代一雙人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納蘭容若
舊時讀納蘭詞，隻覺得字字珠璣，口角噙香，卻並不知曉其中真正的悲涼與哀婉。少年不識愁滋味，看的亦不過是風花雪月，才子佳人。命運的顛沛流離，到了一闋闋詞中，最後亦不過是寥寥三五句的喟然長歎。
人在這世上的好時光有限，所以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娛樂圈這樣的地方，更是令功名利祿來得格外紮眼。一個演員一輩子也許可以演出很多很多的角色，可是真正魂魄相屬的，也謝得一個。
年紀小的時候最念念不忘的，當然是孫興版的楊逍。從那部電視劇以後，每次重讀《倚天屠龍記》，讀到楊逍的部分，總是不自覺地將孫興代入其中。乃至多年後大陸重拍《倚天屠龍記》，飾演楊逍的張鐵林五官不是不端正，也不是不中年俊逸，可是仍有無數人大呼貨不對板。有孫興珠玉在前，一次次的重拍，各種版本對比之下，亦沒能讓觀眾覺得滿意。而在孫興自己的官方網站和論壇裏，被人提起次數最多的角色亦是楊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是光明頂上的黯然銷魂，是回頭冷風中的傷心一笑，是吹著竹哨時那一顆滑過麵頰的淚珠。孫興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地站到過演藝事業的一線，可是有這樣一個角色讓所有人念念不忘，不能不說是另一種成功。
新《紅樓夢》播得如火如荼，作為一個看過原著三十遍以上的人，不同版本裏稍微眼生的字都會挑出來，何況電視劇中對台詞和場景的乾坤大挪移，還有那備受爭議的“銅錢頭”和“黛肥釵瘦”。其實看《紅樓夢》我是衝著王熙鳳去的，整個“金陵十二釵”應該說最悲劇的人物是她。黛玉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絳珠仙草，寶姐姐是金釵雪裏埋，她們兩個一個是美人燈，一個是冰雪之姿。唯有王熙鳳是最最入世、最最俗氣的女人，有丈夫有女兒，有公婆有操持家務的重任。她開口閉口都是大家族中的瑣事，算計的是錢，爭的亦不過是身為女人的那一口氣。可是亦有快樂的時候，比如蘆雪庵裏的聯句，是由她起的頭——“一夜北風緊”，大氣質樸，無怪即使才情如黛玉、寶釵，亦麵麵相覷，說這正是會作詩的人的起法。可以說一場百年富貴，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全都是由王熙鳳起的頭，由她親眼見證，也由她“哭向金陵事更哀”。
87版《紅樓夢》中的鄧婕，在大觀園眾多美人裏頭，仿佛畫龍的那點睛，熠熠生輝。導演曾經回憶說，鄧婕當時非常不起眼，沒想到化妝後光彩奪目，活脫脫一個“鳳辣子”。新版《紅樓夢》裏飾演王熙鳳的女演員還很年輕，所以把握得略顯欠缺火候。而另一部《黛玉傳》裏的演員，從片花來看演得倒是不錯，但是許多網友評論說，雖然是演王熙鳳，但看上去更像是在演鄧婕。為什麽會給人這樣的印象？大約也是因為鄧婕的王熙鳳實在太深入人心，所以不自覺地，觀眾總會拿她們去跟鄧婕比較。
當然還有另一種演員，是你絕沒有想到他可以演出那個角色，而他卻將其演得出神入化，讓人拍案叫絕。
比如《少年包青天》第一部裏的八賢王，竟然是陳道明。當時吐血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陳道明會接下這麽一個角色，可是他演的八賢王，亦可算得上是空前絕後。最令人叫絕的是八賢王與龐太師的明爭暗鬥，那種不動聲色、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讓人望而興歎。
以前以為陳道明隻適合那種嚴肅的角色，或者演知識分子、小人物格外出彩，卻沒想到他在一部商業片裏的一個配角，也如此動人。所以即使有《黑洞》、《冬至》乃至於現在的《手機》這種與各實力派大腕飆演技的大戲，但他信手拈來的八賢王，還是讓無數人癡迷，並且認為這是道叔演過的最令人花癡的角色之一。
說到《手機》，最讓人津津樂道的當然是陳道明與王誌文的同台飆戲，兩個超實力大腕一舉手一投足便可能寫入演技教科書。而整部《手機》最讓人樂不可支的卻是範明飾演的嚴守禮，就是“黑磚頭”。
一部好的電視劇，有時候僅憑一個主演，甚至就可以撐起半邊天。可是劇裏眾多的配角，卻才是填進去的絲絲絡絡的血與肉。身邊無數親朋好友追看著《手機》，紛紛反映裏麵最有趣的人物是“黑磚頭”。因為陳道明與王誌文的表現已經很好了，對於這樣的實力大腕，表現得好是正常，表現不好才是不正常。所以這時候“黑磚頭”就成了驚喜。也許大家都記不住他的名字，可是看到他的臉，卻紛紛能叫出“黑磚頭”三個字。“三十六計揣在身，我本逍遙一農民。誰也無法攔著我，飄飄搖搖下凡塵。”就是這麽一個插科打諢般的人物，在劇中給了觀眾最大的意外驚喜。
還有的時候，是眾望所歸。比如很多年前拍電視劇《武則天》時，所有人都覺得這角色得劉曉慶去演，結果正是由劉曉慶出演，並且演出得非常成功。從十六歲的武媚娘一直演到白發蒼蒼的一代女王，她駕馭得非常好。觀眾有時候就是這樣眼毒，知道誰可以將這個角色真正演好。而通常這時候演員也會格外有信心去完成演出，因為他知道這個角色與自己契合度高，而且可以發揮得很好。
當然從個人角度來說，我最喜歡劉曉慶的一個角色，是電影《火燒圓明園》裏頭的慈禧。裏麵她將慈禧的嬌麗與心計都演得恰到好處。這種風采，一直讓我念念不忘了多年。直到電視劇《一生為奴》裏麵，由袁立出演慈禧。非常意外的選角，但她演得很出彩。雖然這部劇算不上家喻戶曉，但是袁立很少挑戰這樣的角色，偶一試水，卻讓人覺得煥然一新。
演員與角色，有時候是機緣巧合，或許最開始隻是一個偶然，最後卻成了令觀眾拍案叫絕的必然。比如王剛的和珅，事實是，王剛老師再也沒法演別的角色了，因為觀眾印象裏他就是和珅；同樣反過來，觀眾也接受不了任何人再來演和珅了，因為在觀眾心裏，和珅就是王剛。再比如《還珠格格》裏的張鐵林，雖然很多觀眾都覺得他的表演很臉譜化，可是到了《還珠》第三部的時候換了人來演皇帝，所有的觀眾卻又紛紛懷念起第一第二部裏那個瞪著眼睛發脾氣的皇阿瑪了。
對演員來說，幸耶？不幸耶？
可是一生能遇上一個讓自己可以成為“標簽”的角色，總歸還是一件幸事吧？十年甚至二十年過去了，觀眾可以忘記劇情，忘記劇集曾經帶給自己的淚水與歡笑，可是有時候見到某個演員，反而會一口叫出他當年演過的角色。
就像是徐少華的禦弟哥哥，就像是鄧婕的王熙鳳，就像是孫興的楊逍，就像是王剛的和珅，就像是張鐵林的皇阿瑪……
對演員來說，也許遇上角色就像遇上感情一般。有時候我們一生可能會愛上好幾個人，在緣分的過往裏，艱難地選擇。可是有時候，我們一生隻會愛上一個人，至死不渝。
正如同一生一代一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