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
聽陳升的《牡丹亭外》，他獨特的嗓音唱道：“寫歌的人假正經，聽歌的人最無情。”十四個字道盡蒼涼。在這個世上，每個人的人生幾乎都是一場紛揚大戲，隻不過有的是喜劇，有的是悲劇，有的是正劇，更有些人悲喜交集。不到落幕，誰也不會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會是怎樣一個結局。所以才愛看電視劇吧，在劇裏看別人的故事，悲歡離合，滄海桑田，不說也罷。年紀小的時候喜歡白袍少年，看他們鮮衣怒馬，縱橫馳騁，快意江湖。那時候的審美觀和現在真的不一樣。像梁朝偉這樣的頂級帥哥，彼時隻是嬉皮笑臉的小魚兒，或者《鹿鼎記》裏憊懶無賴的韋小寶。演著淘氣犯渾的人物，說著俏皮打趣的台詞，襯得男主角更加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當然也是有人喜歡的，可是這喜歡也隻是悵然，一邊看著麵如冠玉、一身白衫的男主，一邊漫不經心打量那個插科打諢的小子。就像許多年前我們坐在教室裏，望著某個人的後腦勺發呆，這時候突然飛過來一個紙團，你會狠狠瞪一眼那個扔紙團的調皮男生，卻完全不懂得他頑劣表相之下的真意——哪怕是他自己呢，也不見得就明白。
過了好多年，梁朝偉一轉身變成了大眾夢中情人，漆黑的頭發，深邃的眼神，聲線淡淡地在大銀幕上問：“如果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
風華絕代有時候就是這樣，被時間熬至滴水成珠，二十年的漫長時光，也謝是光影交錯縱橫的刹那，回首又見他，卻是變了一個人。
有一段時間酷愛看武俠片，把童年時因為上學、因為功課、因為貪玩而沒有機會看過的那些片子，統統翻找出來，看得天昏地暗。兩鬢微霜的薑大衛，也並不是主角，可是每次看到總覺得搶鏡，隱約更有一種親切之感，仿佛隔世重來。過了許久見到邵氏電影的一些舊資料片，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像梁朝偉。其實這句話錯得太遠，應該說，梁朝偉的五官神情，很像薑大衛年輕的時候。一笑一顰，總令人欷歔不己。年輕的時候那樣帥，那樣明亮的黑眼睛，到了年華老去，真正沉澱下來，變得溫潤如玉。
時光是什麽，是童年記憶裏楚楚動人淚眼盈然的劉雪華，突然開始演太後了。看到的時候猶若受了狠狠一擊。猶記得她的《雪珂》，跟馬景濤配戲，那樣倔強的一位格格，摟著嬌麗可愛的小金銘。雖然電視劇裏設定的她並不再是韶齡無知的少女，可是依舊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主角，會為了愛情轟轟烈烈，不惜一切。
什麽時候就已經輪到她來扮演太後，看小兒女愛來愛去，成了溫婉而無奈的長輩了？
殘忍嗎？並不殘忍。
我們隻是被過往拋在了後頭。
小時候喜歡過的人，漸漸地讓我們驚醒，那些留在記憶裏的幻夢，真的是一去不複返了。
《火燒圓明園》裏的恭親王，當年在劉曉慶轎外彎腰的一個特寫，多麽的英俊，劍眉星目，掩不住那種少年貴胄的氣勢與華麗。每次想起來都覺得，曆史上的恭親王說不定就真是這樣子的吧。少年得誌的親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兩宮垂簾前極力地周旋，卻對一個即將腐朽的帝國無可奈何。彼時對這個鏡頭、這個亮相印象如此的深刻，深刻到肯為此心心念念，一直惦記著要寫一部小說。
直到很多年後，赫然發現原來當年這位恭親王的飾演者，竟然是張鐵林。
少年親王變成了《還珠格格》裏動輒就發脾氣的皇阿瑪，在那樣熱鬧的一出戲裏，他演著一個束手無策的父親。
所以對朋友說，我那個想寫恭親王的小說，估計這輩子是寫不出來了。
最讓人感歎的是，連《還珠格格》都要拍新版了。
金庸筆下所有的女主角裏麵，我最喜歡的是趙敏。所以金庸小說改編的每一部劇集，尤其是《倚天屠龍記》的每個版本，我都想辦法找來看過。
從前太老的版本對我們而言可能乏善可陳，可是近二十年裏，《倚天屠龍記》也被翻拍了多遍。從楊佩佩工作室的版本，到最新的張紀中版本，每一個張無忌，每一個楊逍，每一個趙敏回首微笑的刹那，都令人感歎不已。
對一個演員而言，在合適的年紀遇上一個合適的角色，是多麽光華四射的一件事情。有時候看著電視屏幕，會有一種深深的慶幸，慶幸自己可以在他最當好的年華，看到他演過這麽一個角色。比如孫興版的楊逍，也曾在文章裏說過，隻怕是頓成絕響了。
這樣合適的一個角色，讓他將所有的光輝與力量迸發出來，讓我們看到那燦爛的輝煌。
猶記得初見黃曉明，是《大漢天子》。一部非常不嚴肅的曆史劇，情節邏輯包括服裝道具，現在想想都覺得不值一提。
可是真是英俊啊，二十多歲的黃曉明穿著玄色的華裳，輕輕眯起眼來微笑，還需要更多的什麽呢？曆史上的漢武帝，若是有這般的華彩，亦已足矣吧。膚淺如我，有這樣賞心悅目的畫麵，便已經覺得很好了。
十年後他更會演戲了，十年後他在大銀幕上讓一眾觀眾覺得驚訝了，十年後青澀退去，他漸漸能夠對所謂的演技收放自如了。
可是說到最喜歡，還是十年前那部又長又囉唆的《大漢天子》，他用黑白分明的眼珠凝視鏡頭的樣子。就像我們少年時代愛上的那個人一樣，因為是正當好的年華，所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有些人被時光改變很多，有些人卻仿佛永遠被時光凝固。
比如陳道明。
一直覺得他是仙風道骨，這麽多年來在屏幕上，陸續出著各種作品，竟然是分毫未改。記得《少年包青天》裏他是脾氣執拗的八賢王，《黑洞》時他是人性複雜的聶明宇，《冬至》裏則是那個處於人生漩渦中的銀行小職員。到了前陣子熱播的《手機》，他竟然連臉上的皺紋都沒有多一條。抬起眼皮冷冷一笑，仍舊是那種睥睨一切的氣勢，像是明明知道自己可以縱橫天下而無敵。簡直是妖孽啊！這麽多年來爐火純青，不論是商業劇也好，所謂的正劇也好，不論是叫他演任何角色，他完全可以於不動聲色中讓你獲得最大的驚喜。任何命題對他而言幾乎都是信手拈來，從來不會有一絲意外。
所以常常在想，我們生在這個時代其實是非常幸福的。我們有電影、電視，可以看到無數被演繹的故事。從黑白默片到電視劇的沙發土豆，我們見到無數演員，從青鬢朱顏，一直到漸漸沉澱。時間仿佛一條長河，它會改變很多，可是新的改變，未必不是好的。我們一邊感歎年華易逝，一邊看著圈內前赴後繼的新人。可是總有一個微妙的點，讓我們看到有些人，在最合適的年紀，遇上最合適的角色。哪怕隻是一刹那，卻足以讓觀眾永恒記住。
並不怕喜歡的那些偶像年華老去，真的並不怕。
你問我怕什麽？
怕不能遇見你。
哪怕是不許人間見白頭，可是看到屏幕上熟悉的麵孔，仍舊會覺得這真是一件好事。
讓我們可以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