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國師* 第179章 妙筆生花

說是這麽說,但隻有等到搜檢開始的時候,那些初次上京赴考的舉子才會真切的體會到,會試和鄉試的區別,搜檢的嚴格程度,真是差得太多了。

首先是著裝、用品,衣服鞋帽,一律都得是單層的,鞋都隻能穿薄底的,原因麽,當然是防止夾帶。若不是二月的京城太冷,貢院的保暖措施也不是很得力,連皮、氈衣物都不得入內。

對用品的要求也是一脈相承,坐墊、硯台都不能太厚,毛筆管必須空心,裝水的杯瓶隻能用陶瓷,用於烤火的木炭隻準兩寸長。糕點之類食物都要切開。甚至裝這些用品的籃子,也要編成玲瓏格眼,底麵如一,以便搜檢。

若不是大明朝廷經費緊張,采購製度也落後,說不定禮部會事先準備幾千套標準化的製服用具,以省去每三年一次的這些麻煩。

最後,就是體貼入微,無孔不入的貼身搜查了。

動手搜身的是軍士,旁邊還有個吏員盯著,兩個軍士先後搜一遍,如果後動手的人發現問題,那就連先動手的人一起問罪,算是個互相監督的意思。

幾道工序下來,單從技術層麵上來講,想把小抄帶進會試考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平時尚且如此,今天就更不用說了。動手搜查的軍士來自不同的組織。由錦衣衛的番子先搜第一遍,然後都察院轄下的軍兵再搜第二遍,負責監督這個過程的,除了禦史之外,還有一群宦官!

這陣仗實在太嚇人了,士子們驚怖之餘,也是暗自慶幸。還好見機得快,沒打什麽歪念頭,否則的話。前半輩子的努力就付諸東流了。

不過,相對而言,他們經曆的這些。隻是小兒科罷了,隻有和劉同壽比較過,士子們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大陣仗。

其他人身邊,不過三至四人,而劉同壽身邊,足足圍了十幾號人!禦史們目光炯炯,摩拳擦掌,盯著劉同壽不放,而番子宦官們則是相反。他們的神情也很凝重,但留意的目標卻是禦史!

前者打算捉賊捉贓,後者則是防止有人栽贓陷害,於是,一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畫麵。生動的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搜!”禦史們並不多話,冷冷一揮手,軍士們便虎著臉圍了上去。

對付劉同壽的這些軍兵,都是特意抽調出來的,政治立場過硬,心理素質良好。搜檢經驗豐富,長得也很嚴肅。

這一次,禦史們成功的惡心到了劉同壽。

想到要被幾個大男人的手摸上身,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裏更是腹誹不已:這年頭的讀書人真心不容易,讀書辛苦也就罷了,到了考場,還要經受這等磨難,難怪明朝讀書人那麽喜歡搞基呢,說不定根子就是這裏種下的。

“找到了!”打斷劉同壽吐槽的,是身邊響起的一聲歡呼,他抬眼一看,正見一個軍兵舉著一根毛筆,正欣喜若狂的叫喊著。

“弊端何在?”張景華本來站在遠處,聞得這邊動靜,也是又驚又喜。他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卻沒想到幸福來的這麽突然。

“回稟大人,這筆是空心的!違製了!”軍士壓抑不住心中的狂喜。

他隸屬於五城兵馬司,屬於都察院轄下,會試開始前,都察院已經傳下了命令,說是本次會試事關重大,但凡在這次搜檢中有立功表現者,轉勳一級,賞銀百兩!如果有特殊貢獻,賞賜加倍!

大明武人完全沒地位,武勳什麽的都是扯淡,但那賞銀卻是實實在在的,更重要的,則是禦史大人們的賞識。有禦史護身,在兵馬司的日子才算得上滋潤啊。

盡管很意外,但張景華的反應卻很快,他一抬手,指著劉同壽就是一通怒斥:“劉同壽!皇恩浩蕩,法外施恩於你,皇上的殷殷期許,即便頑石也要開化了,可你做了些什麽?舞弊!你對得起皇上的恩典和信任嗎?朽木不可雕,來人,與本官將其叉出去枷了!”

“慢著!”張景華反應雖快,卻也不至於讓人跟不上節奏,他話音未落,一個尖利的聲音就緊接著響起了起來。

“單公公,皇上的旨意可是說的明明白白的,法不容情,如今證據確鑿,你還待護著這人品下作的歹人不成?事情如果傳出去,引得天下人誤會你與劉同壽有所勾結事小,汙了皇上的聲譽才是大事啊!”

張景華自覺已經抓到了把柄,自然不肯退讓,反正皇帝心有顧忌,隻要把事情鬧大,別說麵前的隻是一個身份地位的宦官,就算是黃錦那些大太監來了,也一樣不管用。

“……”單公公聞言一滯。

貢院是讀書人的聖地,就算有聖旨,宦官一樣也上不得台麵,受冷眼還是輕的,被文官們呼來喝去同樣沒處申冤。地位高的太監們養尊處優慣了,誰也不想平白來受這份罪,倒是地位低些的很踴躍,看到了小道士對皇帝的影響力,誰不盼著跟他扯上點關係?

關鍵時刻,說不定就能多一條命啊!

所以,見勢不妙,這位單公公不假思索的就喊了一嗓子,但他口才卻不甚好,被張景華幾句話一逼,當即便啞口無言了。

張景華見他張口結舌,額角見汗,眼珠卻在骨溜溜亂轉,心道:這些閹豎水平不高,心眼卻很多,不能給他們機會。

“既然不想耽誤了皇上的大事,還不給本官速速退下!左右……”

“慢著!”

見單公公不屈不撓,張景華的臉色驟變。他寒聲道:“單公公,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由得你三番四次的攪擾?你再不退下,莫怪本官不講情麵,一本將你奏到……”

“張大人莫急,就算是公堂問案,也須得問個口供的,你連個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劉大人。莫非是有什麽情弊麽?”單公公陰陰一笑,說的話也頗為誅心。

倒不是他靈機閃現,而是他四處張望的時候。看到了劉同壽給他打了個眼色,這才有了底,對張景華反唇相譏。

“本官秉持公心行事。豈有情弊?”張景華怫然不悅,冷哼一聲,向那搜身的軍兵吩咐道:“分明是你這閹豎血口噴人!那軍士,你且展示那筆給諸位看看,情弊何在,自然一目了然。”

“是,大人!”那軍兵躬身應命,然後將手中毛病舉起,用鐵片在筆管上敲打,發出了‘空空’的聲音。他不無得意的說道:“各位請聽,這筆管分明就是空的,而會試的規矩則是……”

“規矩是不得在筆管中夾帶,又不是不能用空心筆,隻要裏麵沒有小抄。本官又何罪之有?張大人,你這是故意刁難嗎?”劉同壽冷冷的打斷了他。

鎖廳試是為在崗官員所設,嘉靖為了引用這個舊例,封了個太常博士給他。這種中旨封的官都是虛銜,隻能領一份俸祿,並不管事。但畢竟也是個官職,劉同壽為了氣勢不落下風,自稱本官也勉強說得過去。

“用空筆管當然不是大罪,可你瞞得過別人,卻是瞞不過我,這筆管裏卻是有東西的。”眼見一場大功要飛,那軍兵顧不得許多,搶在張景華前麵,將話茬接了下來。

劉同壽曬然道:“有東西就是小抄麽?這位軍爺,莫非你也生了透視眼?”

“除了小抄,還能是什麽?”那軍兵臉漲得通紅,卻又不知如何辯駁,隻好回頭去看張景華:“大人,您看……”

“折了!一看便知”張景華大是不爽,想搶功勞,又沒膽子,這種沒擔待的人最討厭了。

“張大人三思,須知:折筆容易,後果卻很嚴重。”劉同壽拿腔拿調的說道。

“後果?一根筆又能有什麽後果,莫非,這筆是禦賜的不成?”張景華冷笑連連,然後又是一聲斷喝:“折了!”

“哢嚓!”毛筆一折兩段,一個紙卷飄飄悠悠的落了下來,那軍兵大喜接住,雙手呈給張景華。後者隨手接過,一指劉同壽,喝道:“人贓並獲,你還有何話說?”

劉同壽輕描淡寫的說道:“一張紙而已,與舞弊有何幹連?”

“不到黃河不死心,愚頑之極!”張景華怒極反笑,將那紙卷迎風一抖,展示給眾人,他自己卻死死的盯著劉同壽,“各位且看,上麵寫的是什麽?不是小抄,又是何物?”

他有心把事情鬧大,所以聲音很大,動作也很大,不光是身邊的官員,連周圍候搜的士子都踮起腳向這邊張望。

一切都在張景華的預期之中,隻是,眾人的反應卻有點不對勁。

正常情況下,至少禦史們會鼓噪起來,士子們會迅速跟風,聲勢一起,劉同壽和那些閹豎便無力回天,就算不乖乖伏法,最多也隻能灰溜溜的跑掉而已。

這一局,他贏定了!聖地的尊嚴,他守住了!不畏強權的名聲,也揚定了!

可是,揮舞了半天,他沒等到預想中的聲討,耳邊隻有一片嗡嗡聲在回響……張景華怒了,這幫人膽子也太小了吧?這還要議論?這年頭,象自己這麽正直可靠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

他將紙卷收回,準備高聲念出來,然後一鼓作氣的拿下劉同壽。可是,當他看到紙卷上的內容時,一腔豪情卻變成了滿腹驚詫,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裏,好懸沒給他噎著。

“這……這是什麽?”紙卷上半個字都沒有,隻有一個鬼畫符似的東西,別說念,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睛有點發花。

“這是先師傳下的妙筆符,最是靈驗不過,筆筒裏放上這麽一張符,寫起文章來,自是妙筆生花,下筆如神!”劉同壽恰到好處的接過話頭,然後又是一聲長歎:“萬金難買的符籙,就這麽毀了,真是可惜啊!世上的愚人怎麽就這麽多呢?”

“你,你敢血口噴人?本官要上奏天子,彈劾……”出了個大醜,張景華正鬱悶呢,聽得劉同壽指桑罵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冤枉?你知不知道這符是怎麽來的?”

劉同壽痛心疾首道:“且不說為了製符,本官花費了多少精神法力,單說製符的材料,又有哪個是便宜的?天山上的雪蓮,深海裏的魚油,草原中的大樹,大漠中的花朵,都是百年難遇之物啊!要不是借著為皇上收集靈丹材料的機會,又去哪裏弄這些寶貝來?”

“……”一片靜寂。

沒人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劉同壽說的神乎其神,可在場眾人就沒幾個缺心眼的,尤其是兵馬司的那些軍兵,對江湖市井的手段更是門清。劉同壽的演技很好,卻也瞞不過他們的眼睛,這分明就是碰瓷的套路哇!

“光說你們也不信,算了,反正事已至此,有張大人這樣的找茬之人在,這些筆,本官也用不上了,就用來給各位演示一下好了。”

說著,劉同壽一臉痛惜的又從籃子裏拿出了一根毛筆,舉起來,向四周展示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詞:“詩以言誌,文以載道,萬法歸一,妙筆生花,疾!”隻見他大袖一揮,再伸出手時,那筆上竟然多了一朵鮮花!

“哇!”一陣驚呼。

“真的生花了!這符真靈啊!”

“早知道,我就應該去求一支筆來!”眾士子議論紛紛。

“這……不會是戲法吧?”也有人心存疑慮。

“不可能,變戲法哪有這般快法?快看,又是一支!哇,第三支……天,他到底帶了多少根筆,畫了多少張符?”

片刻功夫,劉同壽手上已經有了不下十朵菊花,如同捧了一捧花束似的。他將花攏了攏,然後一股腦的塞給了張景華,一臉誠意道:“借花獻佛,既然帶不進去,那這些花就送給張大人好了。”

“荒唐……荒唐……”張景華被這個意外搞得暈頭轉向,一時也不知應該繼續斥罵,還是怎地,隻是喃喃重複著那荒唐二字。

等菊花入懷的時候,他終於反應過來了,怒氣衝衝的將花扔在地上,還不忘用腳踩了兩腳,暴跳如雷的喝道:“搜,給本官繼續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