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變幻莫測,孚敬進言
交泰殿外,幾位大臣還沒有散去,除了張孚敬和倆老道不知去向之外,其他人兩兩聚做一處,正在議論著什麽。
本來,李時和梁材都是孤零零的自作一派,不過,這會兒兩人卻也都有了攀談的對象,顧鼎臣找上了梁材,李時則正與汪鈜說得火熱。
而所有的這一切,都隻是表象。當劉同壽邁出殿門的一刹那,所有人將目光轉向了他,一個個皆是麵帶笑意,微微頷首,連一直擺著個死人臉的夏言都不例外。
這些人是在向自己示好?劉同壽有點迷糊,別人倒還罷了,夏言不是應該視自己為死敵嗎?老夏好歹也是史書留名的人物,不會天真到以為對自己笑笑,就能離間自己和老師的關係吧?
他這邊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武定侯郭勳已經嗬嗬大笑著迎了上來:“神仙弟子就是神仙弟子,劉小仙師,什麽時候有空,也上俺老郭的府上去坐坐,俺老娘和娘子早就念叨著小仙師的名字了!俺這就算第一個預定下了,小仙師莫要貴人多忘事才好。”
這人似乎是個自來熟,自顧自的說了一大通,也不等劉同壽回答,便拍拍小道士的肩膀,大笑著走開了。其他人也不久留,向劉同壽點點頭,也是紛紛離去,倒像是專程在這裏等劉同壽出來,看他一眼就滿足了似的。
劉同壽摸摸後腦勺,歎了口氣:政治,果然是很複雜的東西。自己把皇帝的心思摸了個通透,但是,卻完全把握不到這些政治人物的心態,這方麵。還得向老師多多請益啊。
“小仙師,咱們這就出宮去吧?”送劉同壽出來的不是馮保,而是一個很陌生的宦官,此人滿臉諂媚,眼中卻帶著一絲畏懼之意。
“嗯,走吧。”劉同壽知道對方在害怕什麽,無非是怕自己去見張孚敬。
嘉靖的作風就是如此,就算他已經相當喜歡和信任一個人了。也不會對那個人徹底放心,而是要反複試探,並且還要設法製衡。先前是劉同壽製衡邵元節,現在。就輪到邵、陶二道製衡他了。
明白了嘉靖的心思,劉同壽自然不會硬要去見張孚敬,讓嘉靖起疑,以張孚敬的老辣手段,本也不需要他擔心。隻要出宮靜候消息便是了。
“小仙師這邊走,奴婢給您帶路。”那宦官大喜,他身負皇命不假,可劉同壽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經很難動搖了。如果他一意孤行,最終也未必會受到多嚴重的懲罰。最終倒黴的八成是他這個跑腿辦事的。誰不知道啊,皇上最喜歡遷怒於人了。
走不多遠。交泰殿內,又響起了一陣驚呼聲,聲音中充滿了驚喜讚歎之意,顯然是娘娘們已經到場了!再過片刻,驚歎聲漸息,嘉靖的笑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沒了先前瘋狂發泄的感覺,而是充滿了自得和欣慰!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那宦官仿佛看到了,一輪紅日在自己身後冉冉升起!
交泰殿內的動靜,劉同壽也是聽得真切,不過,他卻不怎麽在意。這是意料之中的,沒有哪個女人不愛美,而想要欣賞自身的美麗,鏡子是最好的媒介,交泰殿內的布置,豈能不讓她們驚喜?
何況,自己準備下的服裝也很有講究,那是仿著傳說中仙女的彩衣裁出來的。
衣服很漂亮,嬪妃們當然不會象從前那麽抗拒;而服裝的寓意更加了得,皇帝不一爽到底才怪呢!
劉同壽的布置愉悅了很多人,隻是苦了張首輔。
離開交泰殿,張孚敬就被安排到乾清宮等著去了,本以為等上一個時辰也就頂天了,誰想到,這一等就是三四個時辰!他從巳時正,直等到了夕陽西下,天都已經擦黑了,才算是等到了嘉靖的到來。
“恭迎陛下……”
“有勞張大學士久候了,朕本以為,用不了這麽久的,誰知……”隔了半日不見,嘉靖顯得很疲憊,不光是精神上,身體似乎也很疲憊,說話的聲音都有些中氣不足,就像是剛跑完了十裏地那種感覺。
“陛下言重了,這是老臣的本分。”張孚敬的判斷力何等了得,哪裏又猜不到發生了什麽,他自然不會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未知陛下召見老臣,有何吩咐?”
嘉靖確實很累了。
他今天沒嗑藥,就那麽自然而然的來了興致,然後與眾嬪妃連場鏖戰,勇猛處,混不在平時服丹藥之下!
要讓劉同壽解釋的話,這就是興奮過度的結果。就像是熬了三年,終於搞定了高考,然後還獲得了不錯的成績,任誰都會覺得身體輕飄飄的,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可在嘉靖看來,這顯然是領悟大道,吸收了天地靈氣的結果。所以,不經意的推倒了端妃之後,他奮起餘勇追殘寇,把眾嬪妃都給放倒了,這才想起了他的首輔。
“張愛卿,這些年來,你從來沒瞞過朕,但如今……”嘉靖難得的斟酌了一番用詞:“你有沒有什麽要告訴朕的?”
“老臣侍奉了陛下十多年,如今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張孚敬的語氣有些低沉,“老臣能力有限,此次京察,未能徹底解決朝廷的冗員問題,不過,情況已經得到了大大的緩解,戶部的壓力減小了許多,陛下再有什麽用度,也不會如之前那般捉襟見肘了。”
“張愛卿,你怎麽又故事重提?”嘉靖眉頭一皺,奎怒道:“朕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朕和大明朝廷,都離不開你,朕還要你幫朕中興大明呢!薑尚以九十高齡出仕文王,留下一代賢明,張愛卿你方過古稀之年。又哪裏稱得上老?”
“陛下厚愛,老臣感激涕零,雖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張孚敬顫巍巍的離座而起。老淚縱橫道:“老臣非是不肯盡心報效,隻是天命不由人,近年來,老臣疾病纏身,精力時有不濟,萬一有所錯失,誤了身家性命是小,若是壞了國家大事。引得滿朝攻訐,朝野不寧,老臣豈不是辜負了陛下,成了罪人啊!”
嘉靖默然。
他聽出了張孚敬的言外之意。老頭是在暗示他,裁員引起的連鎖反應很快就會到來。若是他聽任局勢發展,士大夫們的仇恨就會牢牢的鎖定在張孚敬身上,可他若是插手,很可能會引發其他變數。
這變數造成的威脅不會太大。至少大不過當年的大禮儀。他也心知肚明,張孚敬在京察過程中,並沒有摻雜多少私心,九成以上。都是為了他,和他的大明王朝。不過。為了別人的事把麻煩攬上身,這可不是嘉靖的作風。
首輔沒了。就換一個好了,後麵排隊的人多著呢。
張孚敬去意甚堅,又點明了利害關係,嘉靖不但挽留的心思淡了,連最初要質問的那件事,都沒心情問了。老張若是致仕,他跟劉同壽到底有什麽關係,還有什麽可重要的?
而且,想到張孚敬這些年鞍前馬後的周到服務,大禮儀中的衝鋒陷陣,饒是以嘉靖的涼薄,一時也是感慨萬千,頗有些依依不舍。
“張先生若去,以後又有誰人能代?”
雖然不是很用心,但此時的嘉靖還是相當精明的,朝堂局勢他也是了然於胸,知道張孚敬身後無人,也沒人可推薦。他這聲歎息,純粹是感情的發泄,並沒指望張孚敬會給他個答複,誰曾想,張孚敬真的接話了。
“蒙陛下不棄,老臣確實有個人選想向陛下推薦。”
“……是誰?”嘉靖一愣神。
按照正常的套路,張孚敬應該再三謙謝,然後他拿出幾個人選來問對方意見,最後,再蔭其一子,也算是成就君臣之義了。誰想到,張孚敬突然不走尋常路了。
“舉賢不避親,老臣要舉薦的,是老臣的不肖弟子。”
“張愛卿的弟子?”莫名其妙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嘉靖的眉頭擰成了一團,“是林大欽?或是吳山?還是……他們的資曆、學識能接張愛卿你的班?張愛卿,你不是急糊塗了吧?”
“不敢欺瞞陛下,老臣這個弟子新收不久,論經史文章,差林、吳等人甚遠,但若是比較學識閱曆,就遠超同輩了。”
“愛卿門下竟有如此人物?朕怎麽會不知道?”嘉靖茫然,若是真有這種人,張孚敬沒道理一直藏著啊,官場講究的是積累,而不是一鳴驚人。
“陛下知道的,您早間還見過他……”
“什麽?”嘉靖失聲驚呼,他抬手指著張孚敬,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今天他見過的人相當有限,除了在朝堂上看得膩歪了的那幾張老臉之外,就隻有劉同壽勉強符合條件了,至少年紀是。可是,劉同壽分明是個……
揮揮手,趕走聞聲衝進來探看的幾個宦官,嘉靖冷著臉問道:“張愛卿,你莫非在戲耍朕嗎?”
張孚敬麵色平和,坦然自若:“君前無戲言,老臣怎敢欺君?”
嘉靖冷笑道:“那你倒是給朕說說,怎麽讓一個小道士接你這個首輔大學士的班?”
“陛下莫要忘了,老臣那弟子沒有入道籍,他不是道士,隻能算是個修士……”
“就算這樣,他連功名都沒有,又怎麽可能入朝?難道你要讓他入國子監,苦讀十載不成?再說,又何以見得,他能搭理得好朝政?”嘉靖斷然回絕:“不行,那是暴殄天物,朕身邊離不開他,斷然不行!”
張孚敬語重心長道:“陛下明鑒,老臣本是凡才,蒙陛下不棄,盡心輔佐,這才有了今日這般成就,所長者,無非‘用心’二字罷了。而老臣那弟子乃是良才美玉,用心處,尤勝老夫,有這樣的人在朝輔佐,陛下今後可以省下很多心力啊。”
“……”嘉靖的麵色一緩,他有些意動,他已經考慮好了張孚敬致仕後,朝堂的布局。但他隻考慮好了接班的人選,製衡的人選還沒想到,如果劉同壽真能出現站在朝堂上,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張孚敬多了解嘉靖啊,他順勢道:“科舉乃是大明立國之本,就算是形式,他總是要走上一番,不過,那十年寒窗的時間,其實是可以省下的……”
“這樣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不過……”既然不是直接簡拔劉同壽入朝,那張孚敬這個要求就不算很難,對嘉靖來說也隻有好處,他開始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了。
“若得陛下首肯,老臣願連夜上疏,奏請此事。”張孚敬知道嘉靖在顧慮些什麽,他幹脆好人做到底,把事情全都攬上了身。
嘉靖目光冷厲,注視著張孚敬,一字一句問道:“張愛卿,你老實回答朕,此事,同壽知情與否?”
“不知。”張孚敬坦然回答。至少,接班的方式和步驟,劉同壽都是不知道的。
“那好,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