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國師* 第150章 主次關係

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可第二天卻沒有任何動靜。

倒不是謝丕突然不想報仇了,實在是他無暇旁顧,眼下,整個朝堂,甚至是整個天下的官員們,都死死的盯著吏部呢。

在首輔張孚敬悄然無息的運作之下,隨著一份最新的名單的出爐,關係著無數人前途命運的京察開始了!

圍繞著那份名單,吏部、都察院都忙得雞飛狗跳,一部分人意圖刺探,另一部分人全力周旋,剩下的則是心懷忐忑,兩邊張望,哪還有人顧及宮裏那點事兒啊。

何況,禮部夏尚書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判斷,他認為張孚敬用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策,劉同壽就是那個明裏吸引人注意力的,是犧牲品,張孚敬想用這個障眼法,在京察上打一個突襲!

他的觀點一經提出,就得到了廣泛的認同,即便是身負深仇的謝丕也不得不承認,現在追著小道士不放,隻會舍本逐末,成為後世的笑柄。

張孚敬那份名單相當隱秘,要不是機緣巧合,夏言在吏部埋下的釘子也足夠深,恐怕要等到老張在朝議上拿出來,眾人才會恍然而覺了。

雖然這種小手段還不至於動搖根本,但在京察大計上,多一點主動權,就能多保住幾分實力,此消彼長,影響極是深遠。

那份名單的全貌尚不得知,但從露出來的冰山一角中可以看出。張首輔蓄謀已久。劍指政敵,意圖借著京察,徹底打一個翻身仗!

這樣的形勢下,讓小道士入宮爭寵,不是障眼法又能是什麽?

其中風險姑且不論,就算成功了,小道士也不可能一下就騎到邵元節頭上去,即便真有奇跡發生,可邵元節對朝政的影響又有多大?他何嚐又參與過朝爭了?

潛移默化固然會有些影響,但那是水磨功夫。非天長日久不能見效。對比而言,京察則是迫在眉睫,孰輕孰重?別說老辣狡猾的張孚敬了,就算從翰林院找個庶吉士來。也能拎得清裏麵的關係。

外朝已經有了這樣的定論,邵元節的通報當然得不到回應,還是那句話,比起未來有可能的得到的利益,還是眼前的威脅更實在些。

輿潮已經在醞釀,就等著春節六天長假結束後,嘉靖重新臨朝的那天,就要發動了。不過,盡管那天也是劉同壽驅鬼的最後期限,但輿潮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公器私用的首輔張孚敬,小道士已經從眾人的視野中淡出了。

得不到外朝的呼應,邵、陶二人自然很失望。盡管他們不認為劉同壽這個外行真的能解決問題,但若是有可能的話,他們更願意從根本上杜絕意外的發生。

現在,他們也隻能靜觀待變了。

好在從乾清宮傳來的消息依然很不錯,劉同壽查了一天一夜,最後卻什麽都沒查出來,正在一籌莫展之中。隻要這樣持續下去,再過兩天。不,確切的說就是一天半,那小道士就算是徹底玩完了。

當然,意外也是存在的,一個聽起來不怎麽起眼的消息引起了邵元節的注意。

“你說有宮女去見了小道士。還密談了很長時間?皇上呢?皇上難道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邊的情況,皇上應該是知道的。小的也是一直等著看結果,可是,什麽動靜都沒有,宮裏一直風平浪靜的……也許是跟那宮女的身份有關,她是端妃娘娘的身邊的,就在她去見小道士之前,端妃娘娘去了養心殿。”

“端妃……”邵元節轉頭和陶仲文對視了一眼,微微沉吟。事情越來越複雜了,曹端妃是目前皇帝最寵愛的嬪妃,她若站在小道士一邊,不大不小也是個麻煩呢。

想了想,陶仲文轉向那個宦官,鄭重其事的說道:“陳公公,貧道要你幫一個忙。”

這還是陶仲文第一次對他說話,而且用的還是這麽誇張的稱謂,那宦官大是受寵若驚,他連忙躬身應道:“不敢當,不敢當,陶仙師但有所命,陳洪敢不效死,這公公二字卻是……”

“沒什麽當不起的。”

陶仲文一擺手,傲然笑道:“貧道在皇上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地位的,推舉大臣入閣拜相,貧道也許做不到,但保你個太監的身份,卻也不難。這事也不多難,皇上和端妃那邊,自有貧道去說,你隻管找到那宮女,不管用什麽法子,一定要問出來,她到底跟小道士說了什麽!”

“二位真人隻管放心!”陳洪心下一片火熱,毫不遲疑的就答應了下來。

宮中宦官最多的時候,足有數萬之眾,如今雖已屢經裁汰,依然有近萬人在。其中能被成為太監的,不過百十個人罷了,說是百中挑一,半點都不過分。

他現在大小也算是個管事,但離太監的位置還有十萬八千裏呢,即便他做夢的時候,也頂多想著能在十年後,有機會登上那個位置。

現如今,大好的機緣就擺在眼前,陳洪頃刻間便化身成了紅著眼的餓狗,別說隻是個無權無勢的宮女,就算是個嬪妃,隻要不是最得寵的那幾個,他也敢撲上去咬上一口。

惡犬興衝衝的走了,兩個道士卻小小的起了番爭執。

“陶師弟,你是不是有些孟浪了?如果那小道士成不了事,此番不過是多此一舉,若是他真的成了事,我等設法自保還來不及,又哪裏有餘力去參與宮中之事?閹人最是心胸狹隘,你今日許了他,若是他日不兌現,他必然心存怨望,難保會做出什麽事來,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盯著老邵的眼睛。陶仲文緩緩說道:“邵師兄。恕小弟無禮,小弟以為,你這話隻說中了一半。”

“怎講?”他的話的確無禮,但邵元節到也不至於動怒,他沉聲反問道。

“邵師兄顧及皇上的心思,一直不偏不倚,在外朝,在宮禁,都隻是若有若無的有些聯係,平時看起來象是助力。關鍵時刻根本就用不上。就比如這一次,若不是這陳洪本身有些門道,恐怕你我連消息都得不到,隻能坐困愁城了。”

“可是……”邵元節眉頭緊皺。當即就要反駁。

陶仲文卻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緊接著又道:“謹守本分,才能天長日久,師兄的處事之道也不能就說是錯了,但時過境遷,眼下的形勢已經不一樣了,尤其是這個對手,即便他這次真的失敗了,恐怕也不會就此一蹶不振,你我還是要做好長期鬥爭的準備才是。”

“怎麽可能?皇上明明……”

“先是冷眼看待。然後又以三天之期約束,皇上看起來似乎很不待見那小道士?”陶仲文冷笑著反問。

“難道不是?”

“邵師兄聰明一世,怎就在這件事上糊塗了?”

陶仲文一攤手,喟然長歎道:“皇上的性子如何,應該不需小弟多說,若非另眼相看,他怎會幾次三番的關注小道士,甚至還用了熬鷹養鷹的手段?他明明就是期許甚深,甚至打算以之來牽製你我,作為製衡啊!你想想。他入宮的契機是什麽?當朝首輔啊!”

“……”邵元節瞠目結舌,一時無言以對,但心下對這番〖言〗論卻是認可了的。

以前的對手都很容易對付,那邊聲勢造出來了,自己這邊隨便一伸手。就能將苗頭給壓下去,外朝那些搖旗呐喊的。跟他壓根就沒聯係,往好裏講是跟風的,往難聽了說,就是一幫搶骨頭的狗罷了。

所以,他從來都沒將外朝看在眼裏,他不需要對方的助力,就算需要,也隻是招招手的事兒。反是外朝那些人要上趕子求他,而且還求之不得。

“看起來,張孚敬沒做什麽大動作,很多人都以為他在青詞上動了手腳,但邵師兄你卻是知道的,那青詞中規中矩,而張孚敬麵聖的時候,也隻是一如尋常的加以問候,和平時全無不同……”

陶仲文加重了語氣:“但是,這二人的牽扯遠比外間想象的要深!所圖之大,更是難以預估!障眼法?沒錯,孚敬的確在玩聲東擊西,隻是這東西的方向,卻是完全相反的,他是在用京察掩護小道士呢!”

“怎麽可能?”他語出驚人,邵元節騰地站起身來,滿臉都是不能置信的神色:“陶師弟,你不會不知道京察是何等大事吧?”

“怎麽不可能?”陶仲文冷笑著反問道:“京察當然很重要,可你不是也說,孚敬早有告老之意,所謂無欲則剛,他既然無所求,又有什麽可放不下的?”

“此一時彼一時,他日前孤立無援,聖眷又衰,故而才有此意,可現在……”

“他有了張好牌,劉同壽,邵師兄,你是這個意思吧?”陶仲文接口道:“可夏尚書自己也說了,即便小道士爭寵爭贏了,一時三刻也見不到效果,孚敬正在窘境,他指望得上這個嗎?可笑夏言以己度人,卻是打錯了算盤,完全被誤導了。”

陶仲文語重心長的說道:“師兄,那小道士簡在聖心,又有孚敬不遺餘力的襄助,如今更是不知不覺的和曹端妃扯上了關係……你我若是繼續抱殘守缺,恐怕是要吃大虧的!”

“……師弟言之有理。”邵元節摸了摸長須,思忖半響,又重新坐下了,不過,此時的坐姿已經不再如前般隨意。

“師弟既然有見於此,何不傳信夏言,以做提醒?”

“夏言此人,雖然也能曲解逢迎,內裏卻頗為剛正。麵上對師兄還算敬重,實則根本未將你我看在眼裏,又怎會相信小弟之言?他隻會認為,宮中情勢緊急,你我以虛言誆他罷了。”

邵元節點點頭,認可了此節,又問道:“那師弟向陳洪許諾,也是別有深意了?”

“確是如此。若是小道士不成事,此事未嚐不能加以利用,做那落井之石;若是他成了事,多個把柄也是好的,至不濟,也能從中窺得他行事的脈絡,以作他日之用。那陳洪經曆了此事之後,也隻能死心塌地的站在我們這邊,小弟淺見,如此而已。”

“師弟見識勝我良多,龍虎山上下更是無一人可及啊。”對他這番〖言〗論,邵元節深表讚歎。自己養尊處優太久了,這鬥爭經驗,確實差了不少,龍虎山抽身而退的決定,果然是相當正確的。

“師兄過謙了,小弟也不過是占了個旁觀者清的好處,實當不起師兄的讚譽。”陶仲文輕笑著謙虛幾句,徹底確定了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