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弄臣之道

劉同壽並不知道自己引發了多大的波動,知道他也不會在意,現在,他要一心的破解鬧鬼的謎團,在和陶仲文那個妖道的競爭中先拔頭籌了。

聽說這個秘密之前,劉同壽對邵元節的印象並不算太差,無非是投其所好,給自家賺點榮華富貴。按照史書上的說法,這倆道士都不怎麽涉及朝政,也沒有在外麵作奸犯科的記錄,算不上壞人。

可實際接觸過,劉同壽才知道,這倆都不是啥好東西。

陶仲文那個荒謬至極的藥方自不待言,邵元節的大補藥也不是啥好東西。嘉靖的性格本來就很惡劣,磕了藥之後,更是喜怒無常,因為他這脾氣挨打的宮人不計其數,這幾年累計下來,被打死的都足有數百!

想到一個個如花般女子凋零宮中,被摧殘致死,劉同壽對陶仲文的憤怒已是無以複加。他不覺得雙方是競爭關係,那個妖道,是必須被打倒的。

決心已下,實行的難度卻不小。

鬧鬼之事,劉同壽摸到了點頭緒,但遠遠還沒到水落石出的一刻。那鬼怪應該是某種幻覺,源頭似乎跟乾清宮有些關聯。不過,進乾清宮勘查事關重大,在馮保那邊有確切的消息前,劉同壽不打算輕舉妄動。

何況,到底是什麽東西導致了幻覺的產生,他也無法確定。現在是明朝,總不可能真有放射源吧?重金屬中毒?那就是集體中毒。他想象不出來。那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過程。

此外,想要推翻陶仲文的藥方,光靠驅鬼的成績還不夠,他必須搞出替代品來,而非逼著嘉靖戒毒。

這個難度也不小,劉同壽不是毒販子,就算知道原料,他也不知道怎麽提煉那些高純度的毒品。而且,要不要那麽做,還很值得商榷。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要知道,後世的曆史上,正是嘉靖開啟了大明全民服**的風潮,名將譚綸。名相張居正,都是吃藥過量,或者吃錯藥死的。如果他把這個魔盒打開,說不得是要流毒百世,追悔莫及的。

這種時候,就隻能靠專業人士了,劉同壽一回客棧,就急匆匆的問起李言聞的去向來。

其他人都在讀書,隻有梁蕭吊兒郎當的在閑晃,看到劉同壽回來。他興高采烈的迎了上來。

“呃,李先生出去給人看診去了……對了,同壽,你是不是應該見一下彭大有啊?”

“那是誰?”劉同壽急著呢,哪有空理會那些不相幹的事情。

“咱們上虞的老鄉啊,你怎麽能忘了呢?”見劉同壽依然在瞪眼,梁蕭提醒道:“上次,你還說他才學不錯,麵相也不錯,隻要暉光日新。就必有所成呢……”

“是他啊……”劉同壽依然不知道確切是誰,不過倒是能大致的確認個範圍了。他這個套話,一般都是說給相對親近之人的,比如蕭山那個王新亮,得的也是這個評語。四平八穩。肯定不會出錯,順帶著還能安撫人心。促人上進。

“要說關鍵時刻,還得靠鄉黨呢。”梁蕭忿忿不平的說著:“昨天被黃齊賢一鼓動,大難臨頭各自飛,隻有老彭留了下來,同壽啊,你可不能虧待了他,給那些鐵了心不回來的人看看,讓他們悔的連腸子都青了才好。”

“好啦,我知道了,現在也不忙著見人,反正我也沒什麽話能說給他聽,讓他努力備考便是,隻要功夫下到了,肯定會有個滿意的成績的。”劉同壽現在可沒心情裝神棍,他信口敷衍了兩句,又問:“那東壁兄呢?”

“東壁啊,他跟著李先生一起去的……說來也是怪,這些天,李先生似乎跟從前不一樣了,不逼著東壁讀書不說,有事沒事還跟東壁一起探討醫術,嗯,就是你說給東壁的那些,看樣子,他要改主意了誒。”

“我去迎一迎好了。”這樣的變化,本就是劉同壽樂見其成的,至於確切的原因,管他呢,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兒多著呢,多這一樁也不算多。

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如何說服李言聞配合,一起開發新式**,效果好,無公害,環保潔淨的那種……

想達成這個目標可不容易,技術上的難題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李言聞本身的意願也是個問題。老李為人方正,讓他治病救人當然沒話說,讓他搞這種近乎歪門邪道的東西……說心裏話,劉同壽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準備將等消息這幾天的時間,都用在這上麵。

“同壽你急什麽啊?對了,你要找他們,隻往南城去好了……”梁蕭追在他身後喊了兩聲,然後突然轉頭一笑,“彭賢弟,怎麽樣?我就說吧,你留下來,是再明智不過的決定了,信小仙師的都是好人,肯定會得好報的,這不,同壽又給你留了條評語。”

“剛才小仙師說的……是點評?”彭大有長得很憨厚,實際上也是個老實人,他沒有梁蕭那種的沒來由的樂觀,態度更加謹慎一些。

“怎麽不是?”梁蕭一揚下巴,氣哼哼的說道:“暉光日新,就是努力日日更新的意思!說到努力,連韓兄和孫賢弟都算上,還誰能比你更努力啊?韓兄他們是狀元之才,那靠的是天賦,比他們次一等的,就是靠苦功了,以我看呐,同壽的意思就是……”

“小仙師的意思……”彭大有緊張了,連還沒走遠的劉同壽都停下了腳步,想聽聽梁蕭到底想怎麽忽悠人。

“是二甲沒錯了!”梁蕭斬釘截鐵的說道。

“真的?”彭大有一臉的不能置信。幸福來的太突然了吧!他之所以沒參加昨天的反亂。隻是因為他一心讀書,對窗外事一概不聞不問。另外,他是上虞人,劉同壽在上虞的好名聲也是重要因素。

“當然了,這還用懷疑嗎?他已經暗示過了,這都不懂?你可真笨!仔細想想,第一榜的三位,他都已經點過了,剩下的隻有二榜、三榜了,以彭賢弟你的才學。肯定不會滿足於一個同進士出身吧?同壽既然說了滿意二字,還能有別的可能嗎?”

“原來如此。”彭大連連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得身遭一片應和聲。轉頭看看才發現,昨天折回來的那部分士子正在旁邊點頭哈腰,歡喜讚歎呢。

“梁兄,那在下……”其中有那臉皮比較厚的,腆著臉湊了上來。

“你們啊,唉,難嘍!”梁蕭四下看看,長歎了一聲。

待眾人都是心中一沉,麵露頹唐之色時,他又話鋒一轉:“不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幡然醒悟的,總比一條道走到黑的強,你們還是大有希望的,就算這次沒戲,三年後總歸還有機會。其他人就不行了,比如黃齊賢,王之臣……”

“梁兄此話怎講?”

梁蕭搖頭晃腦的說道:“其實啊,他們兩個的才學還是有的,本也該有金榜題名之份。可惜他們心機不正,平白葬送了大好機緣,可憐,可歎啊!”

“竟是這樣!”剛才還心灰意冷的一群人,一下子興奮起來了。自己悲催不要緊,隻要有比自己更倒黴的。就能找到心理安慰。

黃、王二人明顯比自家倒黴多了,自己這些人原本就沒機會中彩,日前又搖擺過一次,希望就更渺茫了。那倆人可是本來應該中,結果自己給搞丟了的啊!

“回頭是岸的人,機會還是有的,關鍵還是要看自己爭取……”

梁蕭依然滔滔不絕的說著,劉同壽卻已經沒了繼續聽下去的興致,他有些明白了,嘉靖為什麽不喜歡別人看透自己的心思,卻又喜歡那些善於奉迎的近臣,這種人實在太好用了,梁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隨口的敷衍,被梁蕭把每個字眼都扣出來發揮了一遍,有眉有眼的說的頭頭是道。其實劉同壽連彭大有這個人都記不得,又哪裏會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中進士,具體的名次如何呢?

韓應龍和孫升那是特例,餘姚一縣差點包攬三甲,這是很值得大書特書的光榮,劉同壽聽過並不稀奇。每一屆會試三百多人,他要是都能記住才奇怪了呢。

因為記不得,他就不能把話說得太滿,以免自己砸招牌,但梁蕭說就沒問題了。事後出了問題,大可把責任推到老梁身上;蒙中了更好,小仙師的名聲更上層樓,連風險都不用冒。

這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弄臣們的作用了,皇帝怎麽會不喜歡這種人?

三人行必有我師,看來,今後自己要向梁叔多多請教呢。劉同壽點點頭,就要離開,正這時,外麵忽然有人大呼小叫著就跑了進來。

“各位,各位,最新消息,皇上下旨申斥了孫翥,措辭非常嚴厲……會試名次,乃是聖意定奪,豈能輕易質疑?皇上訓誡群臣,不可因為嫉賢妒能,幹涉國家掄才大典,違者將重懲不怠!此次念在孫翥初犯,故而暫且姑息之,下不為例!”

“嘩!”眾皆嘩然。

原來還有些半信半疑的人,這下也是疑慮盡消了。眾士子興高采烈的議論著,連帶著梁蕭剛剛說的話也是被反複提起。

過不多久,其他地方的士子也有聞訊而來的,消息不脛而走,象長了腳似的飛遍了全京城,城西的謝家別院也是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天啊……我到底做了什麽孽……”王之臣愣愣的看著報信之人,直勾勾的樣子讓那人一陣心虛,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其實他的兩眼根本沒有焦距,眼神早已渙散掉了。

“別聽梁蕭胡扯,又不是那劉……道長親口說的,誰信他?再說了,禮部尚書是素有直名的夏大人,焉能受了他的擺布?”黃齊賢猶自嘴硬,但心下早已經虛了。

“那邊還說了,早先回去的那些人,還有希望,咱們……咱們這些人算是徹底完了……”說著,報信者不顧形象的往地上一坐,放聲大哭。哭聲引起了共鳴,轉眼間,院落裏就哭成了一片,十年寒窗,落得場空,這是人間最大的悲劇之一啊。

“哭什麽哭?不到考完,誰能知道結果?就算他預測得準,可他也說過我和王賢弟會中,現在怎麽可能又有反複,難道他真有操縱聖心的本事?不可能啊,不可能!”黃齊賢聲嘶力竭的喊著,想鼓舞起同伴的士氣來。

他說的的確很有道理,但效果卻微乎其微,或者說適得其反才對。

將他的話聽在耳中,一直僵立的王之臣突然有了動作,隻見他連哭帶笑,慘聲道:“咎由自取,葬送前程,悔不當初……啊!”

說話間,一縷鮮血乍現,順著嘴角流淌而下,滴滴濺在地上的白雪上,觸目驚心。最後一聲悲嚎,王之臣仰天而倒,就此沒了聲息。

眾人大驚,上去七手八腳的救治,總算還有口氣在,但看他那氣息奄奄的模樣,顯然一條命已經去了大半條。

望著一片狼藉的景象,黃齊賢欲哭無淚,跟神棍作對這種事,果然不能做啊!明明自己就說中了關竅,可就是沒人信,自己又上哪兒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