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國師* 第132章 逆天二人組
不是張孚敬存心要跟皇帝對著幹,而是這事兒確實做不得。嘉靖孤身入京,卻能搞掉楊廷和,罷黜楊一清這樣的權臣,他靠的不是張孚敬這些人的嘴皮子,而是宗室和勳貴的支持
大禮儀之事,掌握京營的是誰?武定侯郭勳是勳貴之中的重要人物。
要是沒有這些勳貴和宗室在,權傾天下的楊廷和會束手待斃?開什麽玩笑
嘉靖要是敢對付太後,宗室、勳貴們立刻就會疑竇叢生,本來就很熱鬧的嘉靖朝,不定會變成啥德性呢。
夏言敢這麽做,因為他要往上爬,可以不管不顧;張孚敬不敢,因為他是首輔,他要維持一個穩定的局麵,以便施政。
這就是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道理了。
通過張孚敬的描述,一個成熟老辣,魄力十足的政形象出現在了劉同壽的腦海裏。盛名之下無虛士,能成為嚴嵩登頂的最後一道障礙,夏言也不是吃素的。
夏言這一手,打得張孚敬極是狼狽。光是一個夏言沒啥,關鍵是上麵還有個拉偏架的。
嘉靖擅長的權術,主要體現在對朝堂的控製上,他很推崇製衡之道。張孚敬登頂之後,他早就琢磨著要找個人來牽製了,夏言的應運而生,既有他主觀上要上進的願望,同時也符合了嘉靖的預期。
而且,這一次,張孚敬起到的是阻撓作用,夏言才是貼心人,嘉靖會幫哪一邊自不待言。
當然,張孚敬是占著道理的,而且是一心為了嘉靖著想。但嘉靖才不管那麽多呢,他從來就不在乎形勢什麽的,尤其是在他成功掀翻並擺平了二楊之後,更是自信心暴漲,隻覺天下事無不可為,一旦拿定了主意。十匹馬也拉不回來。
張太後哀求,他置若罔聞;
張皇後請,他一腳將其踹入冷宮。尋個機會就給廢了;
張首輔勸諫,他理都不理,張孚敬自請致仕,以表示決心。他當即準奏估計嘉靖心裏也很奇怪,他身邊怎麽這麽多姓張的,而且還都跟他對著幹?
不過,事實證明,他錯了。
就在他揮刀前的一刻。勳貴們站出來了,為首的就是武定侯郭勳。
嘉靖沒脾氣了。
他不傻,張孚敬的那些東西他都知道,光憑一個皇帝的身份,就能讓朝野上下凜然聽命,這種事也就是給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聽聽罷了。
如果事情真的有這麽簡單的話,太祖又何必讓兒子們鎮守邊疆?成祖又為何更願意讓勳貴們執掌兵權,更是重建了錦衣衛?他的堂兄朱厚照登基之初。對抗謝遷、劉健那些權臣的時候。又幹嘛先讓八虎掌控了京營,然後才動手?
連他伯父弘治那麽老實巴交的人,在駕崩前那幾年,都惦記著重設西廠……沒有實力,皇帝就是個擺設罷了
當初掀翻楊廷和,正是依靠著二楊的內訌。以及勳貴的支持;後來對付楊一清,張孚敬是表麵上的力量。主力依然是勳貴;現在他把勳貴給惹毛了,他背後就隻有一幫露出貪婪覬覦目光的豺狼了。
所以。他退縮了。隻是為了麵子,他也不能放人,隻是把人關著,是侯差待審。又召回了張孚敬,讓老張幫他搞定手尾,安撫勳貴的情緒,免得人家以為他要過河拆橋。他確實有這個打算,但現在明顯還不是時候。
可憐張孚敬一把年紀,被這樣折騰了一通,回溫州老家的路才走了一半,就被一道聖旨給召回來了。回來後,還得麵對一幫心存憤懣的勳貴老爺。
嘉靖八年的時候,皇帝已經幹過一回類似的事兒了,他取消了外戚襲爵的特權,當時就引起了不少疑慮。不過在女人方麵,弘治和正德都不是多多益善的性子,這項政策波及不算大,所以倒也沒惹出多大麻煩。
可現在,皇帝顯示出了不按規矩辦事的一麵,勳貴們開始不放心了,這位天子薄情寡義,最喜歡鳥盡弓藏,現在是張家兄弟,將來誰知道是哪個倒黴?
好歹,張孚敬算是把這些人安撫下去了,他明裏暗裏的告訴這些人,皇上隻是針對張家,而不是勳貴階層。這個借口讓勳貴們安了心,不過消息傳出去後,老張又把嘉靖給得罪了。
嘉靖好麵子啊
張孚敬這是他小肚雞腸,恩將仇報呢
雖然這是事實,可他從來就不是那種能虛心接受意見的人,高舉和諧大旗的嘉靖皇帝,怎麽能忍受這種惡評?
於是,老張第二年又致仕了……
“朝野混亂,諸政皆息,眾人或者忙著看風向,或者趁機清算前仇舊怨,或者噤若寒蟬,意圖自保,就是沒人做事;宮中也是大亂,單是被皇上杖斃宮女中官,就有數十之數,幾乎每天都會有屍體被拖出來;唯一得利的就是夏公謹……”
張孚敬語帶沉痛的著:“你應該明白了吧?這就是為今的朝局,有時候,就算明知道是陷阱,你也得往裏麵跳,光是能了解聖意也沒用,除非你毫無原則,不以江山社稷為念,僅以聖心為風向,否則,老夫就是你所能達到的極限。”
劉同壽默然。
事實如此,上麵有個一個喜歡玩弄權術,心思難測的皇帝,背後有一群紅著眼,不擇手段的餓狼,嘉靖朝的首輔麵臨的就是這麽艱難的處境。
起來,後世的嚴嵩剛好就符合了張孚敬的那個‘除非’,老嚴就是毫無原則,一意奉上,所以才風光了二十年。可也就是二十年,就算是嚴嵩,最後一樣被嘉靖給拋棄了。
嘉靖朝真不是一般的難混啊想伺候好皇帝,還要做點實事,簡直比登天還難。
劉同壽心中的輕鬆愜意一掃而空,他發現,從前他幻想的隻要投其所好,就能一帆風順的想法,不過是個肥皂泡,在殘酷的現實麵前,不用戳,自己就破了。
聽著最具權威的當事者的述和分析。他收起了遊戲的心情,打足了全副精神。
“子實在時,老夫在朝堂上全力周旋。他負責施政事宜,倒還有些希望,怎奈他被人挑唆,卻是舍本逐末的跟王陽明較上了勁……老夫好容易將他勸回來。卻不想……唉,這兩年,老夫的精神越發不濟了,心灰意冷,已是隻待陛下施恩。讓老夫全身而退,保全家小了。”
老搭檔桂萼的死,對張孚敬造成的打擊尤為嚴重,此時談起,他眼中也有光影閃爍。
“老夫致仕,當然可以指定一人,將手中的資源轉交過去,隻是老夫在時。尚且左支右拙。老夫去後,誰又能對付得了夏公謹?”
他自問自答道:“吳日靜資曆既淺,又醉心權術,別不是對手,就算僥幸勝出,也不過是第二個夏言罷了……林敬夫驚才絕豔。也是個有誌向的,卻過於剛正。卻不知剛不可久,他這性子做個言官已是極限。真要入了閣,恐怕想求個全身而退都不可得……”
他沒提汪鈜這些老輩人,這些人於他的烙印太深,他若下台,這些人也隻能跟著一起閃人,連資源都算不上。反倒是李崧祥、熊榮這樣的地方官,能保全下來,隻不過到時候他們的立場如何,還要靠張孚敬指點的接班人自己爭取。
“隻有你,同壽,才是最符合老夫期望的”張孚敬如是總結道。
“我?”劉同壽指指自己的鼻子。
“不錯,在投其所好方麵,你先前已經做得很好了,隻是情報有限,這才犯了忌諱,不過都是小節,卻也無傷大雅,以你的聰敏機變,想要彌補應該不難。當然,老夫最看重的,還是你心懷黎民,有做實事的心思,更有做事的手段,比如你搞出來的那個共濟社……”
“大明太大了,很多地方,朝廷都是鞭長莫及,隻能采取士紳、鄉老自治的辦法。此法有利亦有弊,所謂山高皇帝遠,鄉老在地方上一不二,相當於土皇帝,以至流弊叢生。單以稅收而言,朝廷的田賦並不為重,但層層落下去,至少要翻上一倍,苛捐雜稅皆由此而來。”
“子實創一條鞭法,就是針對這項弊政,雖然不能全麵約束地方衙門和鄉老勾結,卻可以減少百姓納糧的損耗,老夫以為是良法……”
“學生也這麽想。”劉同壽附和道。一條鞭當然是良法,要不是張居正祭出了這個法寶,萬曆怎麽禁得起三大征的消耗?
張孚敬高聲道:“一條鞭雖好,但卻比不過你這共濟社,若是子實泉下有知,必會拍案叫絕,全力支持老夫的決定”
“不會吧?”劉同壽嘴張得老大,那個玩意隻是他用來擺脫麻煩的,後來還差點被謝蘭那些人當做了把柄,怎麽到了張孚敬這裏,就成了比一條鞭還牛的東西了?
“所以老夫,同壽你資質過人,稍加雕琢之後,立刻會放出萬丈光芒。”
張孚敬對劉同壽的反應相當滿意,老頭一拂胡須,笑道:“你可能沒考慮那麽遠,但此社一成,上情下達就再沒有障礙,因為沒有固定的主事者,地方官員也難以重施故技,與鄉老勾結,即便一時得逞,很快也會原形畢現。姑且不朝廷對地方掌控力的加強,單這稅收……”
他笑得愈發暢快起來:“嗬嗬,朝廷的收入也許不會增加,但民間的負擔卻大為減少,相應的,對朝廷的向心力就會加強,藏富於民,朝廷應對災禍的餘地也大大增加……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啊桂子實追尋了一輩子的東西終於出現了,他又豈能不讚?”
劉同壽也明白了,其實這就是基層組織的問題。共濟社是劉同壽仿著後世的組織機構製訂出來的,在村鎮中,形成了一個相對民主,又凝聚力十足的氛圍。他的無心之舉,看在致力尋求變革的張孚敬眼裏,卻如同新大陸一般。
大明朝廷的主要問題之一,就是對地方的掌控有限,導致朝廷越來越窮,百姓也越來越窮,中間的士紳卻越來越富。長此以往,就會步入從前的封建王朝的老路,有鑒於此,桂萼搞出了個一條鞭。
但是,一條鞭的推行卻遇到了極大的阻礙,因為它損傷了士紳的利益,和王安石的變法一樣,自上而下的推行變法,需要上層寄予極大的決心。
桂、張同盟雖然得勢,但嘉靖性情多變,對他們的支持有限得很,再加上競爭對手的掣肘,最終二人的變法甚至都沒開始,就結束了,隻留下了一條鞭這個名目。
劉同壽的共濟社則是反著來的,自下而上,雖然真正實施起來,阻力也不會小了,但實行性極強。至少不會因為反對的人多,就根本推行不下去。
尤其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裏麵的門道的,民間本來就有互相幫忙的傳統,如果采取的推行方式隱蔽性足夠強,很可能共濟社已經形成了足夠的規模,士紳才猛然驚覺,到時卻是為時已晚。
在這個過程中,朝廷的立場其實無足輕重,隻要保持中立就好了。沒有官方力量的插手,共濟社本身就足以對抗士紳豪強。隻要處理的足夠好,手腕足夠圓滑,幾十年後,大明就會有一番新氣象,迎來真正的中興時代。
張孚敬甚至連推行方式都想好了,劉同壽的身份是什麽?道士啊就用宗教做掩護就行了,這件事隻能,也隻有劉同壽能夠操作
興致勃勃的把這個構想描繪出來,張孚敬笑吟吟的道:“現在,你明白了吧?老夫隻有你一個選擇,助你登頂,就是幫助老夫自己,老夫還有桂子實,能不能得遂平生之誌,就看你的了。”
“……”劉同壽徹底確信了張孚敬的誠意,描繪這麽個遠景出來騙人,那得多蛋疼才能幹出來的事兒啊?不過他也很無語,自己根本就沒想著跟救國救民扯上關係,但結果,卻還是要走上這條路了。
他能拒絕嗎?當然不能,這天下可是他家的,是萬萬千千華夏人的,怎麽能看著其隕落,直至膻腥遮天,禽獸肆虐呢?
何況,以他的性格,遲早也會跟夏言那些人起衝突的,有助力當然比沒助力強,那個對手可不簡單。
“可是……”主觀意願倒是沒問題,但技術上的問題卻很大,劉同壽想提醒張孚敬,要先看看腳下再。
“身份是嗎?這個不是問題,這個老師,老夫也不能白當,時機到時,老夫自有安排,你隻管見機行事便是。”張孚敬輕輕一笑,卻是全不在意,仿佛這不是逆天之事,而是什麽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
淋漓暢快的了一通,又跟劉同壽達成了意向,老張也是心滿意足,起身就要離開,走了幾步,又象是想起了什麽,他拍拍額頭,轉身道:“看老夫這記性,差點忘了。同壽,你身邊的隱患需早做料理,否則等見了駕,很可能會不可收拾。”
“隱患?”劉同壽愣住了。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同壽謹慎著了。”張孚敬哈哈一笑,揚長而去。留給劉同壽的,又是一個啞謎。(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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