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秘辛

“正德十六年南下的邊軍?”劉同壽先前還有點旁敲側擊的意思,單靠白天展示出的馬術,就可以確定郝老刀的出身了,現在郝老刀坦然相承,答案卻有些驚心動魄,他追問道:“郝大哥,我爹是在什麽地方出的事?”

“鎮江府!”

“不會吧,難道……”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出現在劉同壽的腦海裏,這想法非常離譜,但卻和他觀察到的跡象,以及所知的信息異常吻合,“那啞叔他……”

“三叔是宮內的執事,以前我們都叫他三公公的……”郝老刀點點頭,又說起了一樁秘聞,“外間罕有人知,宮中在民間挑選聾啞兒淨身入宮,從小習武,因為其不通文字,既聾且啞,隻能以手語交流,最為忠誠不過,是天子身邊的最後一道屏障……”

“……”劉同壽聽得暈乎乎的。

白天他就已經發現啞仆的異常了,他下巴上稀稀疏疏有些胡須,但在打鬥之後,卻變得有些歪斜。劉同壽是易容改裝的行家,如何分辨不出那胡須是粘上去的?他當時就已經在懷疑對方的身份了,不長胡子的男人,除了宮中的內宦,還能是啥?

還有,啞仆施展出的武功。

對於啞仆的身手,沈方卓這個行家都沒有頭緒,但劉同壽卻知道類似的武功,嗯,沒錯,就是那個要想成功,先得自宮的《葵花寶典》。小說裏的描寫不也是這樣嗎?動作快,招式詭異,看起來像是鬼魂似的……

結果,他猜中了,啞仆不但是太監,而且還是個大有來頭的,當然,他那個沒見過麵的老爹來頭更大!

“……三公公就是正德朝絕聲衛的首領,也是當年的大內第一高手。”

聾啞人組成的絕聲衛?現實果然比小說更神奇,一個傻乎乎的小道士,居然是個龍子,還有個大內第一高手在身邊,而且,他老爹居然是傳說中的正德皇帝!

看來,哥穿越的的確很準,名字沒變,姓也沒變……同壽,不是與天同壽的意思,而是跟某個名字帶壽的人相同的意思,朱壽,不正是那位正德帝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嗎?

而自己的娘……跟正德一起下江南的女人,除了在後世被戲說成鳳姐的那位劉良女,更有何人?

跟娘姓,顯然是免得引起別人的聯想;寄放在一個無名的小道觀中,則是為了避人耳目;畢竟皇帝已經換了人,前朝的皇子被人發現,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相對合理的解釋,隻不過卻出現了一個更大的疑問。

“可是,郝大哥,先皇無嗣,天下皆知,如果劉……我娘有孕在身,怎麽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正德之死有很多疑點,劉同壽前世對這位皇帝也大有好感,所以他認同郝老刀的謀害說。不過,謀殺正德,並不一定要殺他的兒子,斬草除根。這又不是什麽私仇,隻是大臣們想要換個聽話的皇帝罷了,還有什麽皇帝比繈褓中的嬰兒更聽話嗎?

無論史書上的記載,又或民間的傳說,劉良女都是正德生命中最重要,也最為愛戀的女人,後者有孕的消息,沒有道理要保密啊。

“因為有前車之鑒在,老爺對夫人護衛的極為周密,將絕聲衛部署在了夫人身邊,非天子親臨,任何人不得接近,飲食都得經過三公公親自驗看,方可送入……內外的消息斷絕,夫人生性善良,不願意麻煩人,所以有孕之初,卻是未曾請禦醫入宮,結果就這麽耽擱下了。”

“等到發覺時,已經是在南巡的路上了,公子你可能也聽說過些老爺的事,他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更不耐煩跟人糾纏囉嗦,所以,也沒有昭告天下,隻是他連續醉了幾天,惹得夫人好一陣嗔怪……”

一個平時大咧咧,對關心的人卻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大男孩形象,出現在了劉同壽腦海之中,沒錯,這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朱厚照。

“你說的先例……”

“還不是馬兄弟的那個苦命的妹子……”郝老刀歎了口氣,“那位靈兒小姐先前是嫁過人不假,不過卻是畢覽那廝以勢壓人,強行威逼的,馬小姐雖顧及兄長,無奈相從,可她卻也是個烈性女子,竟是服藥自殘,不肯受孕,直到和老爺在宣府偶遇……”

“馬昂?”

“對,就是馬兄弟。”郝老刀點點頭,“那位馬小姐的相貌跟夫人有些相似,老爺那時還沒遇見夫人,兩人也是一見鍾情,等到老爺返京的時候,就將馬小姐帶在了身邊,路上已經有了身孕,結果……”

劉同壽撇撇嘴:“大臣們群起反對,說我爹戴綠帽子不算,還要當人家幹爹,然後我爹就將人給送回宣府了……”

“那隻是大臣們放出的風聲罷了。”郝老刀搖了搖頭:“老爺當時也是大怒,對幾個鬧得最凶,罵得最難聽的言官動了廷杖,饒是如此,朝野輿論仍是沸然不休,老爺卻是我行我素,隻當沒聽見。”

看看劉同壽,郝老刀又補充了一句:“老爺的性格,就是這樣的……”

“好吧,我也知道,有時候我也挺固執。”劉同壽聳聳肩,這與父子天性未必有關係,主要是朱厚照同學太前衛,和後世人的思路太過相似了。

“隻是沒想到,輿潮之下,另有暗流湧動,宮中有人和外朝串通,那一日靈兒小姐突然暈厥,禦醫察後,也是閃爍其詞,最後逼問不過,這才如實相告,她卻是中了毒!”

劉同壽悚然而驚:“送回宣府的難道是……”

郝老刀一臉悲憤:“老爺親自扶柩出的居庸關……”

“公子,你應該明白了吧?您的身世乃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某不敢妄言,內中曲折又確實太多了些,以您從前的……卻也沒法解釋,但您是皇子,是先帝的血脈,這是確鑿無疑的!”

沈方卓突然怪叫道:“什麽?同壽竟然是先……唔!郝兄,你捂我的嘴幹什麽?”

劉同壽懶得跟這個笨蛋解釋了,他一腳把這個反應遲鈍的家夥踹開:“我倆說了這麽半天,你居然才明白過來……”

沈方卓卻不肯作罷,他壓低了嗓門,火燒火燎的說道:“咱們應該快點進京,找太後,立太子啊!晚了就來不及了!”

劉同壽曬然道:“省省吧,還立太子呢,消息要是傳出去,能落得個全屍,那就算走運了,沈大哥,你要是不想我死,就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否則大家一起完蛋。”

郝老刀也是神色鄭重的說道:“正是,沈兄弟,此事關係重大,還請你代為保密。”

“我……知道了。”沈方卓還沒繞過這個彎,不過見到二人神色,卻也知道事關重大了。

“郝大哥,那你呢,你不會是個總兵吧?”郝老刀的解釋入情入理,再說,這個身份能帶來的隻有麻煩,沒有額外的好處,劉同壽不覺得對方有說謊的必要,他倒是對郝老刀的身份很有興趣。

“某當時是個遊擊,在江總兵帳下聽用,算得上是老爺的心腹嫡係,當初在應州,還曾為老爺擋過一刀……”說起身份,郝老刀的神情沒什麽變化,但說起應州,他黑沉沉的臉上,卻是泛起了自豪之色。

“當日事出突然,江將軍應變不及,待他趕到的時候,老爺已經病倒,送進大帳之中了,張永那該死的閹豎帶人守在帳外,隻說是老爺病重,不能見風。當時江將軍雖有疑慮,可終究不知張永吃裏扒外,已經暗中投靠他人,以至於……”

郝老刀咬著牙,恨聲道:“從那天起,弟兄們再沒見過老爺,直到後來老爺……然後就是楊廷和主導的那場鬧劇了,可笑楊介夫機關算計,卻不妨給別人做了嫁衣,不過,算計他那人也沒得意多久,最後也沒落得個好下場,嘿嘿,這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你說的是……”

“除了楊一清,還有哪個?除劉瑾的時候,他和張永就已經勾結在一起了,老爺南巡,在楊府盤桓多日,最後也是在那裏出的事。老爺回京,京城九門緊閉,內外隔絕,紫禁城裏麵,還可以說是張永作祟,可九門提督那邊呢?除了他這個三邊總製,兵部尚書,還能有誰?”

“楊廷和,楊一清,張永,謝遷,費宏……”一個個顯赫的名字從郝老刀嘴裏吐出,語氣森寒,帶著滔天的恨意。

“就是這些人主導了當日的陰謀,事後更是對夫人緊追不放,如今,這些人大多都已不在人世,隻有少數幾人還在苟且,不過也都致仕在家,追查已經近乎於無,所以,夫人想接公子去團聚,其實,早在嘉靖八年的時候,夫人就有這個心思了,因為,楊一清、謝遷都死了,張永也失了勢……”

“不過,為求萬全,夫人還是等了幾年,直到南京的許誥也死了,這才送信給三公公,準備安排公子去雙嶼……”

劉同壽沒等郝老刀把話說完,就搶著問道:“等等,郝大哥,你說雙嶼?是定海外海的那個雙嶼島嗎?”

“正是!”郝老刀沉聲應道:“隻有那裏,才能避開楊一清等人無孔不入的追查。”

“原來……”劉同壽恍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