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鐵青著臉。?? ??w?w?w?.?r?an?wenA`com

身邊的百姓,則如洪流一般與禁衛擦身而過。

一個粗漢大聲嚷嚷:“喂喂喂,果然官府沒騙人哪,竟真是讓咱們來看戲的。咱們隻聽說過京裏的戲,卻還不曾真的見過。讓一讓,讓一讓,讓我趙二來瞧瞧……”

這趙二顯得很激動。

差役們在附近的鄉裏喊人。

說是聽戲,初時大家還不信。

甚至還有人認為這許是官府借機拉壯丁來去做苦役的。

可到了甕城,看到那搭起來的戲台子,不少人就激動起來了。

孩子們穿梭其間,最是快活。

趙二在前頭推搡著身邊的人,卻讓自己的老娘躲在自己的身軀後頭。

娘的年紀大了,可經不起這般推擠。

他身子結實,鐵塔一般的身子,成了他娘的盾牌。

“娘,來看戲,真的有戲開。”

趙二笑得震天的響。

他倒不想來看什麽戲。

隻覺得這麽稀罕的東西,自己的娘一輩子也沒見過幾回,有那麽幾次,都隻不過是莊裏的老爺請了草台班子來,咿咿呀呀的唱幾次,就這……莊戶們也是無法靠近的,隻能遠遠的聽。

即便是隱隱約約的聽著,他老娘也高興得很,覺得是難得的享受,現在……卻可就近的看到了。

弘治皇帝聽到那趙二的聲音,本是皺眉,生出厭惡之情。

尤其是趙二不斷的嚷嚷都讓讓,將人流分開,便覺得這漢子,定不是一個良人。

可細細看了,卻見這漢子護著一個老嫗艱難而行,他一愣,已顧不得埋怨方繼藩真讓自己大老遠的跑來聽戲了。

突然,弘治皇帝一笑,對左右的劉健、李東陽二人輕聲道:“有趣,有趣,人間百態,概莫如此,繼藩叫朕來看戲,朕明白了,他讓朕看的不是台上的戲,而是台下的戲,兩位卿家,你們也要好好看看,見見這人生百態。”

劉健和李東陽依舊一頭霧水,卻還是忙道:“是。”

很快,便有禁衛給他們尋了一個好地方,是在一個角落,如此,便衣的禁衛恰好可以將陛下圍在角落裏,便於保護。

方繼藩卻依舊賣著關子,隻默默的跟在弘治皇帝身邊。

進入甕城的人越來越多,很快便人滿為患。

可人流依舊還是洪水一般陸續往裏進。

弘治皇帝遠遠看見那趙二見人越來越多,竟是急了,呼道:“瞎了眼嗎,瞎了眼嗎?”

弘治皇帝便朝身邊的一個禁衛耳語了幾句,禁衛會意,匆匆擠到趙二身旁,說了一番什麽。

那趙二朝弘治皇帝看來,隨即忙牽著自己老娘往弘治皇帝這邊而來。

弘治皇帝帶來的禁衛多,已圍成了一堵人牆,且又在角落,這裏反而並不擁擠。

趙二進入了這角落,有禁衛給他攜了一個小凳,趙二便將自己的娘安置了,感激涕零的到了弘治皇帝麵前,叉手抱拳道:“多謝,多謝,不然……俺娘……”

弘治皇帝擺擺手,隻是淡淡的道:“無妨。”

趙二便退回了老娘的身邊。

弘治皇帝坐在小凳上,方繼藩尋不到小凳,便讓人找了一塊平滑的石頭墊著坐下,貼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低聲道:“真是看戲?”

方繼藩一臉認真的道:“正是,陛下先別急,很快就見分曉了。”

弘治皇帝倒是冷靜了下來,比剛才多了幾分耐心。

劉健和李東陽,則是依舊不明狀況,若有所思的看著周圍。

待人越來越多,小小甕城,竟容納了數千人。

人們便開始鼓噪:“不是說聽戲嗎?俺們走了這麽多路,一路到了城裏,怎的這戲還不開始,不會是騙人的吧?”

其他人也喧囂起來。

方繼藩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些人,不禁懷念起了上一世,自己還小的時候,農閑時在鄉下曬穀場裏聽戲的場景,現在置身於此,竟好像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不覺,方繼藩仿佛耳邊聽到了幼時的鄉音,那時也是這般嘈雜,亂糟糟的樣子,穿越了數百年的時空,竟已分不清真實還是夢幻了。

呼……

方繼藩回過神。

抬目,天色已有些暗淡了。

猛地,鑼聲響起。

嘈雜的聲音,頃刻間戛然而止。

來此的,都是想要看戲的人,他們這輩子,本沒有多少機會能看戲。

他們個個翹首以盼,一個個攢動的人頭,一雙雙帶著渴望的眼睛。

戲台上,燈火通明,吸引著無數雙眼睛。

鏗……鏗……鏗……鏘!

鑼鼓齊鳴。

人們此時爆發出了歡呼。

緊接著,一個老生先登場,穿著龍袍,步伐穩定,頭戴唐皇冕冠,開口便唱:“呀呀呀呀呀……朕克繼大統,承祖宗基業,方今天下,大體承平,不枉朕辛勞一場,隻是近聞贓官害民,不知是否誣告,又或卻又其事,若誣告,定將這誣告之人反坐,可倘若果有其事呢?”

老生在台上踱幾步,捋著假長髯,一副愁眉苦臉狀,接著歎息,又唱:“朕愛民如赤子,若果有其事,縱千刀萬剮,也難消此恨!隻是……如何分辨忠奸,明察秋毫?哎……奈何……奈何……”

唱畢。

小生登台,著蟒袍。

“父皇……父皇……”

原來竟是太子登場了。

見了‘太子’,皇帝頓時喜笑顏開:“吾兒,吾兒呀呀牙……”

他們的唱腔並不太高明,甚至……有些低劣。

這一身龍袍冕冠,也分明是以唐朝為背景。

可劉健和李東陽隻一聽,驟然色變。

天子登台……

這天子所唱,不正是對應了當今皇上嗎?

還有這太子……這太子……

這玩的又是哪一套?方繼藩這狗東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他居然敢將皇上和太子搬上戲台來!

二人對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在這遠處的火光之下,弘治皇帝則是伸長了脖子,看得極認真,似乎真的隻是個用心聽戲的觀眾。

坐在不遠處的趙二母子二人,更是聚精會神。

隻一聽開唱,那趙母的臉上,便露出滿足的微笑,頗有幾分總算長了見識,卻又好像生恐錯過了什麽,渾濁的眼睛落在戲台上,紋絲不動。

趙二也漸漸吸引住了。

台下靜悄悄的,隻聽戲台上太子開始主動請纓,懇請父皇準其京察。

接著,皇帝和太子下台。

第二幕,則是刑部主事周蒙登場,刑部主事之子,當街強搶民女,周蒙得知,對其子破口大罵,其子耷拉著腦袋,作聲不得。

人們緊張到了極點,正以為周蒙看似一身正氣,要果斷的大義滅親時。

卻聽這主事周蒙唱道:“本官隻此一子,豈可令其身陷囹圄,罷罷罷,兒啊,那女子可曾婚配?”

“未曾。”

“其父為誰?”

“其父,是個鐵匠。”

“他若得知,定要告你。”

“爹爹,救我一救……”

周蒙唱起旁白:“區區一個鐵匠,若是要狀告,卻也是一樁麻煩,他若來尋女,當如何?有了,前幾日朝廷捉拿盜賊,不如……本官區區手段,判官筆一勾,汙他為盜,打殺了他,豈不是好?哈哈哈……此謂一箭雙雕,一箭雙雕啊…啊…”

聽到此處,人群瞬間開始**了起來。

原先的安靜,突然被打破。

戲曲最厲害之處就在於,沒有之乎者也,用的都是白話,人人聽得懂,看得明白。

何況裏頭一個個人物登場,對於尋常的農夫們而言,卻是一個直觀的印象。

有人見了那周蒙如此唱,頓時眼中冒火,咬牙切齒起來。

下一幕,自是那被強搶的民女開始哭哭啼啼,想念自己的爹爹,接著聞知自己的爹爹竟被官差拿了,生生打死,長袖遮麵哭天搶地。

那周蒙之子得意洋洋登場,唱道:“當初教你不從,而今還不是從了?我爹爹當朝五品,治爾一個鐵匠,還不是手到擒來。王法?我周家就是王法!”

這一句唱腔還未落下,一下子的,戲台下卻是炸開了鍋。

無數人齜牙裂目,氣得發抖。

前頭的人大叫:“姓周的狗東西,欺人太甚啦。”

甚至有人想要跳上戲台,想將那周蒙之子揪下來狠揍一頓。

“大妹子,莫怕,他要欺你,便讓他從俺身上踩過去。”

更有人恨不得衝上去,護在民女身前。

人聲鼎沸,開始推擠起來,場麵一度有些混亂起來。

人在戲中,戲又仿佛又在人中。

人人都將自己當做了那鐵匠父女,感同身受,這尋常小民,哪怕沒有遇過冤屈,又何嚐不曾遇過無奈的事呢。

好在戲班子早有準備,把這戲台刻意的搭得高了許多,足足一丈多高,一時之間,激動的人自然翻身不上來。

……

弘治皇帝凝視著那戲台上的人,竟是開始恍惚起來。

心底深處,似也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燒。

這隻區區一個主事,竟敢自稱王法,他若是王法,朕是什麽?

一念至此,弘治皇帝額上青筋暴出。

不遠處的趙二,這鐵塔一般的漢子,突然在此刻,掩麵滔滔大哭起來,口裏喋喋不休道:“這狗東西,狗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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