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潤穎聽不懂這麽專業的醫療術語,“強行終止妊娠?”

童年有點不耐煩了,“就是做流產。”

“啊?”梁潤穎心裏一揪,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明沁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盛有謙,他從頭至尾都在擺弄手機,時不時還抿嘴輕笑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選擇性避開了這一段,但很肯定的是他是真的是一點都不在乎。

提起流產,大家的情緒都顯得有些悲觀,最後還是梁湛威哄著母親放心,畢竟童年說得也隻是可能性而已,未必就真的會發生。

“媽,童年也上了一天的班了,要不……咱們邊吃邊聊吧?”

明沁建議的目的也是想提醒梁潤穎,不要顧此失彼,別忘了今天讓童年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這一句話果然奏效,梁潤穎緩了緩神,便連忙張羅著大家飯桌上再聊。

這時,盛有謙卻破天荒地提了個要求,“媽,不如就讓紀蕾也一起過來吃飯吧。”

這可是所有人都沒預料到的,梁潤穎也不願留給女兒自己苛待媳婦的印象,即刻點頭,“好,好,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快去碧波雲海接她過來吧。”

明沁冷眼瞧著盛有謙,剛才還完全不在乎的樣子,難道是因為紀蕾的中度抑鬱讓他良心發現了?

與此同時,她又轉過頭去看童年,童年正翻著白眼瞪他,嘴裏還嘀咕著“誰是你們一家人”這樣的話。

待所有人一進餐廳都嚇了一大跳。

本以為母女團圓,今天應該依舊用那張小圓桌。可常嫂應該是因為菜太多了,所以今天使用得是那張長方形的大餐桌。

各樣菜式從這頭一直擺到了那頭,煎炒烹炸,真的是色香味俱全。

趁著等紀蕾的工夫,明沁想著借機撮合她們母女,故意歎氣道,“媽,您也忒偏心了,您最愛的小女兒來了,您就準備這-麽-大一桌子的菜,也不怕把她吃成個胖球……”

梁潤穎懂她的用心良苦,笑著打了她一下,“竟胡說,你和童年在我心裏的位置是一樣的。”

“那可不行,”明沁又像以前一樣摟著婆婆撒嬌,“還是女兒更重要吧,不然童年就要吃我的醋了,這個小姑奶奶我可得罪不起,否則她再讓她哥把我給休了,那我可就再也吃不到常嫂這一手好菜了,是吧常嫂?”

常嫂繞到另一邊為童年拉開椅子坐下,一邊回道,“說什麽我都信,唯獨這個我不信。大梁先生疼您都快疼化了,哪能休了您呢。我不信我不信……”

明沁知道童年一個人在國外呆了許多年,想將這個家裏融洽的氣氛帶給她,讓她能喜歡、接納,甚至是期待加入進來,這樣至少也算是去了梁湛威的一塊心病。

一切也正如她所想,這種和諧有愛的家庭氛圍也確實讓童年心裏有了觸動,因為這是她從未感受過的。

她身處其中竟覺得自己和當下的情境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明沁摟著梁潤穎撒嬌的畫麵,就像一根針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心。

就在童年暗自傷神的時候,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嚇得她立馬回了神。

“童姐姐,我的孩兒是否一切安好?”

童年一回頭見站在她身後的正是紀蕾,不過對於她說話的方式剛才就覺得有點兒困惑,因為上次她在醫院提出想做流產的時候,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隻是搞不懂這裏麵奇奇怪怪的關係,她也不好冒然提起上次的事,便胡亂應了句“都挺好”算是敷衍過去了。

說話間,大家都入了坐。

梁湛威看母親有些緊張,便替她提杯,“從今天開始,咱們家多了一位新成員,大家都認識了,我就不必重新介紹了。童年,歡迎你回家!”

話音一落,除了紀蕾的眼神呆滯以外,其餘的幾個人都形式上的鼓掌歡迎。

童年卻不為所動,不說話也不端杯,一臉陰沉地尬在那裏。

還沒動筷就僵住了,明沁真是發愁這位姑奶奶回門以後的日子。

她虎著臉在旁邊捅了她一下,童年還是依舊冷臉不肯舉杯。

明沁氣自己剛才那一車話好像白說了,於是又捅了她一下,“慫了是不是?”

童年皺著眉頭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端起酒杯一口就幹了,把其餘幾個端著杯等她的人全都晾了個透。

梁湛威沒想到她這麽固執,訓斥她要見好就收,“童年!差不多就行了!”

“什麽差不多?差多了!”童年把高腳杯摔在桌上,用手抹了一下嘴角殘餘的紅酒,“既然我都來了,咱們今天當麵把話說清楚也好,”她扭頭看向旁邊的梁潤穎,“你說,你當年為什麽帶我哥走,卻把我丟下?同時從你的肚子裏出來的,為什麽受到的卻是不公平的待遇?”

梁潤穎心有愧疚,愣在那裏不說話,思緒被帶回二十七年前。

說起陳年往事,明沁不好參與,隻能靜靜地呆在旁邊聽著。而紀蕾目光呆滯,對其它的事情全然不感興趣,盛有謙環抱雙臂,一言不發,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架勢。

梁湛威知道母親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便替她開口,“童年,媽當年是有苦衷的,現在你長大了,應該學會理解。”

“理解?”童年質問哥哥,“怎麽理解?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她帶著你卷走了童家三分之二的家產嫁到盛家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我卻被當成拖油瓶留下來負責幫她對付小三。你教教我,我該怎麽理解?”

梁潤穎的手有些顫抖,不停地轉著酒杯,說話聲早已哽咽,“後來……後來我有去找過你,想把你接回來。可是你已經出國了……”

童年“噗嗤”一聲譏笑,“不出國怎麽辦?終日麵對一個酗酒成性的父親不出國怎麽辦?我不想看見他,更不想看見你!所以我才拚命地學習,這樣我才能以出國留學的名義逃離你們所有人!”

梁潤穎沒想到自己當年一個愚蠢的決定,竟害得女兒受了那麽多的苦,她悔得腸子都青了。

可時過境遷,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她顫抖的手慢慢伸向童年,聲淚俱下,“對不起……對不起……”

童年抽回手躲開了她,“道歉的話就不必說了,順便告訴你們一聲,你們最恨的童瀚林已經死了,從今往後你們完全可以舒舒服服過你們的好日子了。”

梁湛威自從父母離異後就再沒見過親生父親了,對於他而言,隻有五歲前些許模糊的記憶。

論感情而言,盛鴻名在他心裏的父親形象反而更加深刻。

所以,童瀚林的生死,在他心裏並沒有激起過多的波瀾。

反而梁潤穎心裏卻是一緊,她恨了他一輩子,從此刻起,終於可以放下了。

童年不禁冷笑著搖頭,“你的心可真夠狠的,你的結發丈夫死了,你居然連點反應都沒有,我還能奢望你什麽呢?”

說罷,她站起對所有人說,“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就先走了,以後也不必再聯係了。”

明沁讓梁湛威留下來照顧婆婆,自己便跟在童年身後追了出去。

“童年!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鬧成這樣。”

“你還讓我說什麽?你沒經曆過我所經曆的,所以你沒資格勸我。”

明沁知道這種事不是一兩天就可以緩和的,於是也不再勉強。

她抓住童年的胳膊,“那以後我們還能來往麽?”

“隨你!”她說完扭頭就走了。

明沁站在她身後感到五味雜陳,原來這個世界上在孤獨中長大的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還有因孤獨而包裹著倔強外表的童年。

就在她轉身往回走的時候,忽然看見碧波雲海進去幾個人。由於夜幕降臨,穿著和打扮根本看不清。

估計是盛有謙又往家裏帶了狐朋狗友來喝酒,明沁並未多想,轉身進了蘇荷雅居。

幾十道菜晾在那一口沒動,常嫂的辛苦算是全白費了。

梁潤穎的姿勢還是和明沁出去時一樣,目光落在一道菜上一動不動,而眼淚就隨著眨眼的頻率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一家人都杵在餐廳不說話,氣氛沉重的仿佛雷雨天的前夕。

梁湛威對盛有謙說道,“你先帶蕾蕾回去吧。”

明沁也囑咐方姨,“選幾道她能吃的菜,給她熱一下端過去,她現在懷著孕,一頓飯也不能落下。”

盛有謙和紀蕾走了之後,明沁和梁湛威就一直坐在餐廳裏陪著梁潤穎,既然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那就選擇靜靜地陪伴吧。

半晌,梁潤穎忽然回過神,用手抹了下眼淚,對他倆說道,“你們也回去吧,我沒事,大風大浪都能受,這點兒事根本不算什麽。”

看著梁湛威擔心的眼神,明沁主動提出要照顧她,“媽,晚上我留下來陪您睡吧,有什麽事您喊我一聲就行。”

梁潤穎站起身搖搖頭,“不必了,我想靜一靜,細數一下這麽多年所犯的錯。”

明沁剛想跟上再爭取下,梁湛威抓住她的胳膊搖了搖頭,“算了,今天發生的事太多,讓媽一個人消化消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