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黑了下來。皎潔的月光灑在整個湖麵,微波輕蕩,發出極細的波浪聲。

我心裏感歎這先神君真是細微之人,人間的凡景捕捉得絲毫不差。

我的衣服早就幹了。此時我看看他,心裏納悶著:難道天池都是露宿野外的?

他似乎猜到我心思,自己在草地上躺了下來,不溫不熱地說:“有些地方你是不能去的。今晚就在這裏過夜吧。”

我挪到離火堆更近點的地方,自己也躺了下來。暖暖的火在我們中間燃燒著,時不時地發出小聲的“劈啪”聲,深色的火星四處散開。

我一直睡不著,心想,這神會不會做夢?自從回到仙羽山,自己的造夢之術就一直藏著,實在是不敢拿出來和這些神者比。今晚,卻特別想知道恒天夢裏會有什麽?當然,如果神也做夢的話。

我等了很久,看到月亮升到正空,才小心奕奕地走到他身邊。看樣子他睡得很甜。我想起之前他提到過他連施法造火都不能了,看來是傷的不輕。我心裏有點高興又有點難過。高興的是,他不那麽強,自己可以不用那麽怕他。難過的是畢竟是自己傷了他,想想那麽多年來,他雖然騙了我,但也幫了我不少,還救了我。

我終於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靜靜地看著他。他們說他每晚要等我熟睡之後,才去幫我化解體內過強的仙力,他是不是也這樣看過我呢?為什麽他一直那麽關注我,他的夢裏會有什麽?

我把手偷偷地放到他額間,就那麽一瞬,他馬上醒來,“啪!”的一聲抓住我的手,那力道疼得我差點哭了出來。我都忘了,他是神族之首,豈會那麽容易讓人偷窺?

“你看到什麽?”他一字一句,字字沉重。

我不禁全身發抖。

“一個……女子……”我顫顫地說。我確實隻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披著一件粉色的披風,肩上還鑲著好看的白色羽絨。我確定那不是我,因為我從來沒有那樣的披風。

或許是我的顫抖觸到了他的憐惜之情,又或許是那夢中的女子勾起了他的回憶,他突然抱住我,瘋狂地吻住我的唇。這是他的吻,沒有無名的味道,卻是一樣的瘋狂和不可抑製。

我小心地回應著,雙手在他腰間不停地摸索。他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吻痕滑過我的臉,落到我的頸項,又滑到我肩上。他的身體真的很誘惑,親吻很甜蜜,懷抱也很溫暖。有那麽一刻,我覺得自己是要融化了。我扯開他的上衣,手指順著他溫暖的胸膛滑到腰間。在他順手扯開我衣服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狠狠地推開他。

“我倒真想看看,為了那把匕首,你能堅持到什麽程度?”他盯著我,冷冷地說,“你覺得我需要帶把匕首在身上嗎?”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那點小小的心思早就被他看透,看透還那麽……我抬起手,狠狠地擦去他留在唇邊的吻痕。

這個小小的動作,似乎傷他很深。他瘋了似的撲過來,這次吻得更深,更重,手也毫不忌諱的伸進我的衣衫裏,帶著火一樣的溫度,撩動我心裏的欲望和傷痕。

這是恒天的吻——像手背那枚洗不掉的羽鈴花,他印下的一切,終將與我長存……

我除了流淚,還能做什麽?他開始變得溫柔,而我好害怕這種溫柔,它讓我連掙紮和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我不是——落煙——”我這句話換回他的一絲理智,他抬頭看著我,眼神微微詫異。

那一瞬間,我看不清那女子的影像,卻清清楚楚聽到他嘴裏溫柔地吐出兩個字:“落煙”。

“你心裏想的念的不是我,我愛的也不是你!你現在要了我,將永遠看不到我!”我流淚望著他,眼神卻是堅定無比。

他推開我,站起來轉身離去。看著他漸漸消失的身影,我知道我觸到了他心裏的痛,同時也刺傷了自己。

他的痛,藏了萬年,被我不經意間撩開——

先神君長玄雖不能如願,卻可以陪落煙走到最後一刻,而恒天,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趕上。

我恍惚地站起來,連整理衣衫的力氣都沒有,隻是一個人漫無邊際地走著。我想著羽鈴族的悲哀——兩個無所不能的神之首領,卻保不住落煙那弱小的生命。

我想起文爺爺的話,羽鈴族,在神的恩賜下,自身修煉可以不病不痛,永享天福,卻不可抵禦外界的摧毀。一刀一槍,便會魂飛魄散。羽鈴族人,隻是得了長生的凡人,修不成神。

我又想到無名……就算有那麽一天,會魂飛魄散,我也希望能躺在無名的懷裏……

我走著走著,忽然看到遠處有一點光,忽明忽暗,像是從一個洞穴裏發出。我的意識裏出現個神秘的召喚,感覺很熟悉,像是師傅的,又像是無名的。

我加快腳步,向那道光跑去。近了,亮光明朗起來,真是一個洞穴,白霧繚繞充滿洞口,根本看不見洞裏的任何景致。我大膽地走了進去,腦中那熟悉的召喚太過明顯,我沒有辦法思考。

越往洞的深處走,霧氣越輕,漸漸地可以看清楚周邊的事物。這不像是天然而成的洞穴,洞壁光滑不潮濕,地麵雖然凹凸不平,卻也明顯的是條小道,一直蜿蜒著消失在洞穴深處。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眼前出現一汪清池,萬道白光從池水中連綿不斷的射向洞頂,形成一個大大的光柱,光柱中懸浮著兩個身影。我定眼一看,居然是——師傅的影像,而他對麵坐著的是——恒天。他們都低著頭,看著擺在他們中間的一盤棋,似乎下得很認真。

我從無名之城帶回來的萬靈劍,正懸浮在他們頭頂,閃著靈光。

我沒敢吱聲。我知道這隻是影像,但神,是靠意識而存在的。我這是到了神的禁地。我小心地移動步子想退出去,忽然清池一側的一個大光球吸住我的視線,隻見透明的光球裏是個縮小的城池影像,那殿宇樓閣,那一花一木——是無名之城!

我衝了過去,眼淚跟著飄了出來。當我的手剛觸碰到光球時,一道閃光“噗嗤!”響了起來,我聞到手指皮膚燒焦的味道。我意識到,這球不能碰,隻能圍著它看。原來,真有神邸看著這被封了的城池。

“無名,你在哪裏?”我不停地尋找著他的身影。

光球裏看到的人影都很小。但這些我都不在乎。隻要我看到他,無論有多小,我都能分辨得出。

我在王的寢殿裏找,我看到妖後魅珞,看到來來往往的侍衛和婢女,這使我想起那段做婢女的日子,是多麽美好。可我沒有見到他。我又去祭司殿裏找,我看到三祭司,大祭司,卻也沒有見到他。我沿著當時我們出城路經找,每個小店小戶,都看不到他。

無名,你到底在哪裏?天池,我想到天池。無名當時傷得那麽重,一定是在天池。

可是,無論我怎麽看,都看不到天池。不可能啊,我在天池裏呆過,這影像裏怎麽會沒有天池?雖然當時不知道無名是怎麽帶我去的,但是那麽大的一潭露天溫泉,應該是很容易看見的。

難道?我望向那道光柱。光柱從池水裏射出,池水清澈卻不見底——我飛奔過去,縱身跳下——神族禁地裏的清池——

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清池裏的水是滾燙的。我腦袋裏隻想著,這池水怕是去無名之城的神的通道,而我卻沒有記起,當時我不是神。

我還是沒能見到無名一眼,又是恒天救了我——難道這真是“命運的轉輪”,我再也無法靠近無名,逃不出恒天?

恒天抱著皮肉大麵燙傷的我,往洞穴更深處飛去。處於半昏迷狀態的我被凍醒,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冰床上,冷冷的霧氣纏繞著我的身體。

“沒事!你會沒事的!”他握住我的手,暖氣流不斷從我手心中傳來。

我的身體開始恢複到常溫,而周邊的冰冷正好減輕我皮膚灼熱的燙傷感。

“我沒事……”我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吐出幾個字。同時我想收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他還受傷,這樣消耗他的體力,我也於心不忍。我是自找麻煩。

他牢牢地抓住我的手,我感到更強大的暖氣流移到我身體裏,連心都跟著暖和起來。

他另一隻手開始解我的裙服。我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一個字。

“傷得很嚴重,不想留下傷痕,衣服是要脫掉的。”他沒有看我,隻是自己邊說著,邊很小心的除去我的身上的衣物。

“我們也算扯平吧。”他又補充一句。

“能不能讓我睡去?”我輕輕歎了一聲。

睡了,會好過一點吧,我想。

接著,我睡了過去。沒有聞到淡淡的花香,他畢竟不是無名。

我醒來時看到冰床頭放著小噬魂,它靜靜地和我躺了一晚。我想抓住它,卻發現自己手上的皮膚已經被燙得皮肉盡爛,有些地方還可以看到白骨。身上也是滿目瘡痍,水皰橫出。恒天應該是在我身上施了法,不然,那麽重的傷,我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突然想到——無名之城。我抓起小噬魂奔了出去。

我盯著光球裏的城池,又細細地找了起來,不放過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身影。

無名,我為什麽看不到你呢?你到底藏在哪裏?

師傅,你以前是不是也像我這樣,常常來看他們?他們像是神的玩偶,可在那城池裏,他們的生活和感情都是真實的啊。

忽然,一陣悠揚的歌聲從冰洞的深處傳來,是位女子的嗓音,甜美卻和著淡淡的離愁。我循著歌聲的方向走去。這洞穴的深處像是個冰窖。洞壁是大塊的冰,光滑見影。我看著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破了皮,流了濃血,心裏一陣難過。畢竟是血肉之軀,所謂的美,隻是一副皮囊罷了。

我繼續往前走了,忽然一塊立天的冰牆出現在我眼前,裏麵有個女子正在翩翩起舞,歌聲是從冰塊裏的傳出來的。我四周望了望,卻不見人影。在這神族的地方呆久了,自己受驚的防禦能力也提高了,這樣的奇景也嚇不倒我。我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那身段和她身上那件粉色帶著羽絨的披風——落煙?沒錯,這應該是落煙,我在恒天的夢裏看見過那件披風。

我又細聽她的歌聲。

“與天齊,承君護——

雨落留痕愁無處。

祈天憐,盼君至——

輕羽一曲舞相思。

落雁歸,萬年複——

魂墜清湖情何故?

……”

這天池締造得如此傳神,可見先神君對她的意。可她還在盼誰至?恒天嗎?

很明顯,不是先神君長玄就是恒天,把她最美的舞姿和歌聲封在這冰牆裏。我走近冰牆想看清楚她的容貌,突然發現在牆的後麵有張床——上麵居然躺著——落煙!我嚇了一跳。

他們冰封著她的身體上萬年,為了什麽?

我走過去,仔細端詳著她的容顏,沒有傾城之色,卻是溫柔淒婉的美。我意識到我和落煙長得一點都不像,可為什麽恒天見我時,眼神總是那麽深情而憂傷?他總不會把自己心愛的人的樣貌都弄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