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前方一直處於安靜的狀態,不知道蒙西斯特是相信了辛莫藍伽的話,還是又在籌謀著其他的計劃。總之,沙漠邊緣耀眼刺目的陽光下,除了盤旋的沙礫和呼嘯的風聲,平靜的空氣裏沒有絲毫硝煙的味道。
前線的戰士得以在此刻休養生息,調整部署,而薩米都每天都會派大臣來城邊視察情況,詢問埃及大軍的動向。在這種兩軍對陣的間隙,大家更不敢放鬆警惕,做好了隨時與埃及以及聯盟軍隊再次投入戰鬥的準備。
隻是……
“還沒有昆卡他們的消息嗎?”皺眉睨了一眼桌上的地形模型,辛莫藍伽起身走到窗前,天空藍的發白,沉澱在灰色眼底的光芒亦是刺目的焦急。
“沒有。”看著窗前越發消瘦的背影,庫侖塔卻無從開口勸慰。
他心裏明白辛莫藍伽的焦急已經到了一個不能忍受的程度。因為,艾希雅已經離開了數天……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辛莫藍伽強壓著想要親身前往巴比倫城救她的衝動,將私人的感情深埋在心裏鎮守在尼尼微的城邊,她不僅要麵對強大的埃及軍隊,還要麵對一份……強烈擔憂下的噬骨思念……
她們的關係,將軍府裏隻要眼睛不瞎,腦子也不蠢的人,大概都心知肚明了。糾葛在這位亞述戰神和埃及大神官之間的複雜感情,雖然極不合時宜,卻也在情理之中。
一個流淌著祖先嗜戰血液的年輕將軍,在朝夕相伴的那些日子裏,落進了那位美麗而神秘的大神官編織的網中……情不自禁,心甘情願,一無返顧。
不知該說些什麽,其實這種事情在亞述乃至兩河以外都發生過,特別是在王室貴族中,這種同性相戀的故事,已經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了。
在崇尚軍事的亞述,辛莫藍伽的仰慕者有一半都是女性,那些皇室貴胄的女子更是對她趨之若鶩,她們熱烈到瘋狂的愛慕眼神,真的能把人燙出幾個窟窿來。
似乎已經習慣了人群裏閃爍而熾熱的目光,她自信和驕傲的眼從未停留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隻除了那位大神官。
但是,她們特殊的身份一定會成為一個無法逾越的障礙……這是任何一個腦袋清醒的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而這兩位看起來聰明無比的人,卻似乎故意忽略了這個障礙,置若罔聞且不顧一切的跳進了一個陷阱,而結果則是顯而易見的殘酷和……悲傷。
庫侖塔想要阻止,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不知為何,除了戰場上的辛莫藍伽,庫侖塔一直以來都覺得,她還不夠快樂……那種單純幸福的快樂,不該和血色和硝煙有所瓜葛,屬於一個女子的簡單快樂。
太年輕就身陷殺戮和戰爭,辛莫藍伽似乎已經忘記怎麽去做一個女子,脫下戰甲的她,儼然還是一個將軍,而不能全心投入到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裏去。
她,的確無拘無束,任人羨慕。卻也禁錮在一個由家族、國家、榮譽和責任組成的軀殼裏,經年累月的征戰已經逼使她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女人。
直到艾希雅的出現,庫侖塔才發現辛莫藍伽……變了……
細微的變化,緩慢,逐漸,在那些看似平淡無奇的日子裏將一個隻會在戰爭中獲取快樂的將軍,融化侵蝕,直至改變。
不知是好,還是壞,一個看不清未來,卻令人亦喜亦憂的事情。
“庫侖塔,把那坎和多那柏找來。”窗邊的人回身,輕輕的話語打斷了庫侖塔的思緒,半片陽光從她的身側滑過,擦著她湖藍色的長袍瑩瑩亮亮的抖動,一如她眼底的光芒亦是明滅難測。
“是。”頷首,眼神閃了閃,隱藏起了自己的心思,庫侖塔安靜的轉身,退出房間。
“那坎,你去挑二十個手腳利落的人,悄悄分批讓他們到城外集結,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辛莫藍伽坐在長桌的後方,眼神淩厲地看著圍在桌旁的三人。
愣了愣,那坎仍然點頭應下。
轉而看向庫侖塔,她有些猶豫的斂眼,抬眸的片刻,暗沉的開口。“我要去趟巴比倫城。”
“將軍----”
“我一定要去。”她說,堅定的不容任何人反對,一如她的眼神,堅韌,絕決。
三人沉默,互相看了一眼,不在說話。
“那坎隨我去,庫侖塔待在這裏。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離開的事情,直到我們回來,王和那些將軍大臣就靠你隱瞞了。”視線看向庫侖塔身邊的年輕將軍,說道:”多那柏,你要協助庫侖塔演好這場戲,知道嗎?”
猶豫的看了看庫侖塔,多那柏遲疑了片刻,終於點頭。
揚起嘴角,她雙手撐著桌麵站起身,視線在桌邊掃了一圈,漂亮的眼彎起,閃著瑩亮的灰色光芒,宛若倒映在水麵的彎月。
“別一幅‘我去找死’的表情,這也是一場仗,隻是換個地方打而已。我要去拿回被巴比倫人偷走的東西,你們難道不願意幫我嗎?”抬手搭上腰間的劍柄,她笑的自然而然的散漫,甚至帶著一抹無賴的隨性庸懶。
半晌,那坎率先起身,朗聲說道:“我早就想去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了,那幫肥的流油的小偷,該讓他們知道偷走亞述人的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
“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將軍,這裏就交給我們吧。”年紀尚輕的多那柏也跟著一躍起身,激動附和著,英俊的臉上微微泛起激動的紅暈。
視線緩緩落在安靜不語坐在一旁的庫侖塔身上,辛莫藍伽略帶期許的灰色眸子,輕輕閃爍。
一聲歎息溢出口後,庫侖塔站起身,頷首,沉聲道:“將軍,請您務必小心。”寥寥幾個字,帶著無奈和關切。
笑,瞬間在眼底擴大到眉梢,既而隨著庫侖塔臉上無可奈何的表情,而瞬息張揚開來。
“時間不多了,你們馬上分頭去準備。”
“是。”
精致的獸型油燈在風裏閃動著金色的光芒,窗邊的長紗勾勒出晚風的輪廓,旖旎間透著一絲涼意,卻無損室內因為三人飽漲的情緒而微微熱烈的溫度。
信步在曲折的廊下欣賞著花園裏的景致,漫不經心的步子在粉色長裙搖曳中顯得很隨意,絲絲縷縷陽光穿透廊外層疊的綠色長藤投射在腳邊,悠然,生動,懶散。
“你去叫那個花匠過來。”抬手指了指正在樹下忙碌的昆卡,艾希雅對侍女說。
“是。”侍女小跑著來到樹下,對昆卡招手傳喚。
放下手裏的工具,昆卡跟著侍女來到廊下,恭敬的跪下行禮。
眼神不自覺的一緊,艾希雅努力控製著急促混亂的呼吸,斂了斂神,輕聲問道:“為什麽那池裏的蓮花開的沒有我在孟菲斯看見的好?”
沒有起身,仍然保持著跪姿,昆卡答道:“可能是因為孟菲斯的水源自尼羅河,那裏的水更有營養,能讓蓮花長的更美。”
點了點頭,向前走了半步,指著前方一片綠色瑩瑩又問道:“這種植物,似乎隻在兩河見過,不知道在別的地方能不能存活下來?”
回頭朝著艾希雅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低下頭,恭敬的說:“這要看移植到哪裏,不同的地方,氣候和水土都會不同,生長起來也會有所差異。”
挑了挑眉,揚起一個微笑,瞥了一眼身後的幾個侍女,艾希雅邁下石梯,朝著水池走去。
“這些蓮花,雖然不如孟菲斯的漂亮,卻非常的香,應該不是一個品種。”折了一朵石徑邊上的花,送到鼻前聞了聞,悠然的步子繼續向前。
昆卡起身,半彎著腰跟在她的身後,自始至終不曾抬眼,一幅下等人的順從模樣。“大人說的是,這裏的蓮花與埃及的蓮花不太一樣,個頭雖小,但是香味濃鬱,尤其到了晚上,這味道會比白天更濃一些,隔著好遠都可以聞到。”
“晚上?”
“對,天狼星在正空的時候,是這花香氣最濃的時候,就算您在屋子裏,也能聞的到。”
“是嗎?怪不得晚上我總能聞道一股很熟悉的香氣,又不像熏香,原來是花的味道。”把玩著手裏的花朵,艾希雅歪著頭,笑了笑。
“公主府裏有許多這樣的蓮花,但是開的最好的蓮花是在西院的水池裏,離您住的地方非常近。”
眼神輕閃,腳步陡然一慢,繼而又不緊不慢地繼續走著,微笑的眼劃過水池,說:“你對花很有研究,好好幹吧,一定能在這裏得到重用的。”
躬身,恭順裏帶著感激的開口。“是,小人一定會好好料理這個院子,請大人放心。”
“你們摘些花帶回房間。”懶懶的開口,對緊跟在身後的侍女說道。
兩個侍女四下采摘著花朵,片刻後抱著一大捧鮮豔的花走過來,艾希雅點了點頭,轉身,看著昆卡說道:“你下去吧。”
“是。”倒退數步,直到侍女簇擁著艾希雅離開花園,昆卡才直起腰,良久注視著她消失的方向,有些惝然的長長舒了一口氣。
那些訊息,他已經全部傳達給了艾希雅,以她的聰明一定都明白了。現在隻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他們就能利用辛莫藍伽給他的那張秘道圖逃出公主府,隻要離開這裏,外麵就會有人接應他們。
目前,他隻需要每晚都去安心等待混出小院的艾希雅,隻要她能出來,那麽一切都會順利的,昆卡在心中暗暗祈禱著。
卷著花香的風吹過,沙沙的樹葉聲在庭院裏響起,昆卡撿起地上的工具繼續剛才未幹完的活,流著汗水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異樣,隻是眼底凜冽的精光隱隱顯現。
淙淙的水聲,由遠及近的響起,拉著裙擺小跑著一路來到池邊,神色慌張地四下張望,艾希雅緊張到呼吸都亂了。
接到昆卡的暗示,她除了緊張和激動,就開始擔心找不到時機逃出小院,一連幾天她都不能擺脫那些緊跟著自己不放的侍女。好歹今天讓她找到一個機會,一個侍女打破了盤子,她借故大發雷霆把她們都趕了出去。
而那些侍衛因為聽見她在室內大聲責罵的口氣,都小心翼翼地守在門口,不敢走進小院一步,然後借著他們都誠惶誠恐不敢靠近她的時候,她才翻窗戶偷偷逃出了小院。
“大人!”假山後一聲低喊,一個人影跪拜在腳下。
伸手扶起昆卡,艾希雅喜極而泣地聲音顫抖著,明媚的笑容在夜晚裏仍然清麗。“昆卡,你怎麽進來的?這太危險了!”
“大人,先別問那麽多,我們馬上離開這裏。”牽起艾希雅的手,昆卡環視一圈,拉著她快速向池邊的一條長廊跑去。
來不及多想,本能的跟著昆卡加快腳步,耳膜裏傳來的不是風聲,而是心髒狂跳不已的鼓聲。她甚至覺得那顆心馬上就會從嘴裏跳出來,腦袋一片空白的看著眼前快速掠過的牆壁,以及上麵幽幽閃動的宛若幽靈一樣的火光。
兩人停在一扇普通的木門前,昆卡迅速推門而入,裏麵沒有火光,一片黑暗。
反手將門關好,拉著艾希雅借由著窗邊瀉進的微弱月光,昆卡摸索著來到一根石柱前,鬆開她的手,他焦急地在石柱上尋找著什麽。
艾希雅望了望門口,又看著急出一頭大汗的昆卡,小聲問道:“你在找什麽?”
“出去的鑰匙。”他隻簡單的說道,仍然埋頭在石柱上一寸一寸摸索著。
不安的再次望向門口,月光很安靜,趁著微風從窗縫間滑進屋內,微弱的光亮灑在不大的室內,艾希雅環顧了一圈,這是一間布置簡單的房間,隻是公主府裏若幹這樣房間裏的一個。
這裏又藏著什麽玄機?此時似乎不是問清情況的時候,艾希雅安靜地站在昆卡身邊,注視著他專心致誌的仔細尋找著某樣東西。
一陣晚風從門縫與窗邊擠進房間,撩的裙角輕揚,艾希雅不解擔心的皺眉,視線隨著昆卡摸索的手,仔細審視著那根再普通不過的石柱……簡單的紋理,起伏的雕刻著一些式樣很平庸的花紋,昆卡所說的“鑰匙”會在這裏?
“找到了!”昆卡的聲音透著無比的興奮,手掌一按,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起,好像是石頭之間磨擦而出的細碎聲,聲音停止後,一切又安靜下來。
睜大眼看著石柱上一個圓形的空洞,片刻後一聲沉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兩人緊張的側目而視。
牆壁上突然發出沉悶的隆隆聲,後方的一麵牆壁突然發生了異樣的變化……細碎的沙礫落下,吹過臉前的風裏有一絲長年不見陽光的黴味飄過,隨著沉重的石牆緩緩打開,一條漆黑的通道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快走吧,大人。”
因為太緊張,艾希雅抬腳時竟然有些腿軟,幸好昆卡伸手扶住她,沒等兩人再邁步,漆黑的房間驟然間明亮起來……
晃動的火光,攢動的人影。
火把的光芒霎時將這間不大的房間照得透亮,伴隨著整齊的腳步聲響起,屋子裏突然出現了全副武裝的侍衛,手裏高舉著火把,另一手拿著反射著火光的刀。
震驚。
本能的將艾希雅拉到身後,將她推到柱子與自己的身體中間,昆卡注視著眼前憑空出現的眾人,嚴峻的神色裏透著一絲慌亂,起伏的胸腔裏一股壓抑著怒火和錯愕匯聚而來的衝動,隨著視線慢慢在那些包圍過來的侍衛身上散播開來。
“這麽快就想走了嗎,艾希雅?”一個冰冷卻溫柔的聲音插進來,門口的侍衛自動退到兩旁,留出一道縫隙,裙角隨著晚風飄進門內時,艾希雅的眼神與呼吸同時一滯。
“烏蓮達,放他走。”艾希雅從昆卡的身後站出來,平靜的麵色下是火光跳動在臉上的溫度,冰冷,亦有些刺痛。
牽著嘴角笑了笑,暗紅色的眼睛在這樣涼風如水的夜裏顯得格外的明亮動人,歪著頭打量著眼前的兩人,烏蓮達輕輕的開口。“這是辛莫藍伽派來的人嗎?她以為有了秘道的地圖,就可以輕易的將你帶走嗎?”
“我是艾希雅大人的侍衛隊長,是埃及的將軍。”從手臂的護腕裏抽出一把短而精巧的匕首,昆卡看著烏蓮達說道。
眼神一淩,神色在瞬息之間從戲謔到震驚,烏蓮達打量著昆卡,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思忖眼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的可信度。
半晌,她菀爾一笑,眸光裏閃動著一種莫名的光芒,眼簾輕垂,抬眸時一絲殺戮悄然浮現。
“蒙西斯特已經知道艾希雅在我這裏了嗎?如果是這樣,那我隻能把你們一同留在這裏了,你安靜的被俘,我能讓你活著。如果反抗……”她微笑的美麗臉龐上,明滅倏忽的火光將那句沒有說出來的話,無聲無息的變成死亡的暗示。
揚了揚眉,匕首閃著寒光對著烏蓮達的方向,昆卡不語。
一步邁到昆卡的身前,艾希雅擰著眉,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憤怒,那張總能安然微笑的臉上出現少有的驚慌。
“烏蓮達,我留下,你讓他離開。我保證他會守口如瓶,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我在這裏。”
“保證?你拿什麽保證,我的小公主。蒙西斯特已經知道你在這裏才會派他來,如果讓他離開,我與埃及的聯盟就徹底破裂了,不僅如此,我的敵人還會多上一個,你覺得我有那麽笨嗎?”
說話間,烏蓮達用眼神示意周圍的侍衛,隻見他們緩緩朝著房間中的兩人圍攏,動作緩慢,卻步步殺機,十幾人將一個圈子越縮越小,眼見離他們的距離也就在五步之內。
環視周圍,昆卡靠近艾希雅,壓低聲音說道:“大人,一會兒您先進秘道,隻管向前跑,外麵會有人接應您。”
墨色的瞳仁一縮,艾希雅沒有說話,側目看了一眼牆壁上透著絲絲涼風的黑洞,那裏已經被二個侍衛把守著,憑自己很難闖過去,更何況……她絕不會丟下昆卡,讓他一個人去麵對生死攸關的時刻。
“別傷了大神官,殺了這個人。”烏蓮達優雅的抬手,漂亮光潔的指尖指向昆卡,微笑的唇散發出殘忍的魅力。
“這麽多人對付一個人,不覺得……不太公平嗎?”
幽深詭秘的甬道裏,夜風般剔骨的聲音從黑暗的風穴中傳來,森寒,幽冷……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召喚……魔魅的吸引著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望向甬道的出口,無數的麵孔上寫著震驚,疑惑,好奇,甚至是恐懼。
隻除了一道視線……暗如黑夜的眸,盈滿著震驚,期許和激動……還有當那個聲音幽幽響起時,抑製不住悄然滑落的淚。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連更,秋要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盡快將“兩河”結文,否則一旦又倒下,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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