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濃黑與淡紫交接在天邊的時刻，萬縷微光悄悄在天邊聚了又散，窗邊的微風帶著晨曦第一縷陽光靜靜的流瀉進來，悠然的將一室暗香滯留的沉悶吹散，輕揚飛舞的紗簾卷著陽光，放綻間透出懶散的嬌媚。
起身，收起一卷羊皮紙，浸著一絲疲憊的聲音響起。“你好好休息，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辛莫藍伽微微頷首，轉身朝門外走去，身後的娜婭隻是揚了揚眉，安靜地看著她離開房間。
直到辛莫藍伽的身影完全消散在門外吹進的晨風中，娜婭才虛脫的向後一靠，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仿佛是將身體裏凝固的血液經由這聲歎息釋放出來，臉色蒼白地注視著陽光明媚的窗口，久久沉默不語。
“將軍，應該用娜婭要挾烏蓮達退兵，這是我們最好的籌碼。”庫侖塔皺眉說道，他實在不能理解辛莫藍伽的決定，為何非要秘密留下娜婭，還要保護她。
連續有幾夜沒睡，此刻的辛莫藍伽顯得有些疲倦，蒼白的臉色映襯著她布著血絲的灰色眼睛，帶著些許困獸的焦躁。
斜倚在地榻上的她，單手支頭，修長的指穿過棕色的短發，眼神從庫侖塔的臉上移到桌上的卷宗，她下巴輕仰，說道：“看看那個。”
疑惑不解的拿起桌上的羊皮紙，展開還沒仔細閱讀，隻是粗粗看了一眼，庫侖塔便瞬間瞠目，吃驚的看了一眼微笑不語的辛莫藍伽，既而重新仔細閱讀著羊皮紙上的內容，仿佛看見藏寶圖般興奮不已，寫著驚訝的臉與他同樣驚訝不已的眼神一樣，急切甚至是激動的審視著紙上的一切。
“我要親自去趟巴比倫，這次你可別攔著我。”
一怔，抬頭，眼神閃爍地看向辛莫藍伽，剛想開口說些什麽，門外突然響起侍衛的稟報。“將軍，有個人非要見你。”
“什麽人？”
“他說，你看了這個就會知道他是誰了。”侍衛上前將一個白色亞麻布的小包裹放到桌上。
伸手打開，片刻怔忡，繼而揚起唇角笑了，抬頭對侍衛說道：“請他到西廳。”
“是。”侍衛行禮快步退了下去。
瞥了眼桌上亞麻布裏的小東西……一枚奇怪的金幣，更像一塊腰牌，浮雕著伊西斯的頭像，庫侖塔將羊皮紙卷起，放回桌上。
起身，拉拉衣服，將桌上的兩樣東西一同拿起，辛莫藍伽的朝庫侖塔看了一眼，淡淡的微笑隱不去她的疲憊，邁步間，開口。“走吧，我們埃及的朋友來了。”
“埃及的朋友？”喃喃自語的跟著走了出去，庫侖塔一時間有些茫然。
“你們都下去吧，沒有我的傳喚，任何人不得進入西廳。”辛莫藍伽站在門前，對守衛的士兵交待著。
“是，屬下明白。”
蹙眉看了一眼半掩的雕花銅門，片刻，推門邁進屋子。
長桌旁站著一個裹著漆黑色鬥篷的人，長長的鬥篷從頭到腳將這個人罩的密實，他背對著門口站在桌邊，看不見他的臉，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音，他緩緩轉身。
“辛莫藍伽將軍，好久不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鬥篷寬大的帽子下傳來。
揚眉，笑的淡然，辛莫藍伽亦客氣的開口，“的確很久沒見了，昆卡將軍。”
伸手掀下帽子，昆卡麵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辛莫藍伽，在她笑意灩瀲的眼中，沒有讀出任何異樣，仿佛對於自己的到訪，她一點也不驚訝。
“艾希雅大人在哪裏？”開門見山的直奔主題，昆卡不想和這位名震兩河素來難纏的金獅將軍慢慢糾纏下去，盡早找到艾希雅帶她回埃及，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對於昆卡的質問，她似乎並不以為意，隻見她悠哉的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庫侖塔走到她的身後站定，目光如炬的安靜注視著昆卡。
“坐吧，昆卡將軍，有些事情我需要花些時間和你講清楚。”
麵色嚴峻，半晌，拉出一張椅子，昆卡坐下。
“這位是昆卡將軍，也是艾希雅的侍衛隊長，在大神官府多虧他照顧我呢。”辛莫藍伽側目，微笑著對庫侖塔說。
“他是庫侖塔將軍。”眼底一抹疏淡的笑意，在那片灰色的波瀾中顯得有些冷漠。
庫侖塔揚起那道濃眉，憨直的臉上綻開一個古怪的笑容，“我們見過了，在綠洲。”
昆卡不置一詞的看了他一眼，視線片刻之間又落到微笑不語的辛莫藍伽身上，他略顯不耐的神情，清楚的落進了庫侖塔和辛莫藍伽的眼裏。
“克阿圖將軍應該已經告訴你，艾希雅並不在我這裏，她被烏蓮達劫走了。”切入主題，帶笑的臉仍然溫和，隻是眼中的光芒兀自冷下，聲音亦然。
“克阿圖將軍派我來，就是為了求證此事。你說艾希雅大人被烏蓮達公主劫走了，有什麽證據，不能任由你說什麽，我們就相信吧。”
“沒必要騙你們，艾希雅如果在尼尼微，那這場仗就很難打起來了。隻要你們提出要人，王會開出條件，至少會有一場談判，而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麽都不說就發兵開戰。”
垂下眼，似乎是在思忖她話裏的可信度，片刻，昆卡問道：“我們已經下書要人了，薩米都根本沒有與我們和平解決此事的誠意，是你們的蠻橫無理才導致這場戰爭。”
庫侖塔臉色一沉，上前半步，剛想開口，卻被辛莫藍伽以眼神製止，他怒目橫眉地望著出言不馴的昆卡，手裏緊緊握著劍柄。
“因為王根本沒有看見你們的國書，所以這仗才非打不可。”
驚，“什麽？”
牽起嘴角，辛莫藍伽笑的戲謔，淺灰色的眸底映出昆卡震驚無比的臉，她修長纖細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麵輕輕劃著圈，一下一下，漫不經心。
“蒙西斯特的國書已經變成煙灰，被我丟到水池裏喂魚去了。”這樣放肆的話，從她的嘴裏說出時，竟然有點孩子氣的調皮，連帶著一室因為前先劍撥駑張的僵硬空氣，也跟著輕快的蕩漾起來。
“你！”昆卡忽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指著笑靨張揚的辛莫藍伽，沸騰的血液衝上頭，一張臉更是漲的通紅。
粲然一笑，起身走到牆上懸掛的一麵金獅家族的巨大旗幟下方，仰頭看著。半晌，一聲低歎溢出口。“艾希雅不在尼尼微，王並不知道，我必須讓這個秘密維持到艾希雅回來為止，就算隻能選擇兩軍對陣，也不能走漏這件事情。昆卡將軍，這下你該相信我的話了吧。”
她有自己的無奈，而這無奈源自一些不能和外人說的原因……而這個原因，就是艾希雅的安全。
一旦薩米都知道艾希雅不在尼尼微了，他必然會追究前因後果，她們的事情暴露不足為懼，最可怕的是薩米都很可能會揮軍直擊巴比倫。
而烏蓮達劫走艾希雅後，並未將她交給蒙西斯特，足見她有其他的預謀。如果亞述大軍兵臨巴比倫城下，不知道烏蓮達會在危急時刻將艾希雅怎樣處置。
如果，烏蓮達選擇反抗，巴比倫破城之時，她也許會一怒之下殺了艾希雅；如果，她選擇議和，那勢必要將艾希雅交給薩米都，雖然能暫時保住艾希雅的命，但是艾希雅和她都會受到薩米都嚴密的監視及控製。
不要說帶她離開皇宮，甚至連見麵都不可能。
“薩米都還不知道這件事，這怎麽可能？”
“我說過了，有些事情我需要時間才能和你講的清楚。如果你相信我，就在這裏等幾天，我一定會帶艾希雅回來。”轉身看著昆卡，臉上褪去了戲謔張揚的神色，她的眼平靜的如同一瀲湖水，凝煉了窗外豔麗嬌陽的璀璨，卻仍然冰冷。
“將軍！”庫侖塔突然出聲，“你不能冒險去巴比倫城，那裏太危險，現在這種情況，一旦……一旦你被捕，那亞述就完了！”單膝跪下，庫侖塔的固執換來辛莫藍伽極度不悅的皺眉。
“庫侖塔，你還打算攔著我嗎？我說過了，這次我一定要去。給我起來，你是軍人，不是那些貪生怕死的庸臣，替我守著尼尼微，隻要幾天，我就能帶著艾希雅回來。”聲音低沉，卻含著顯而易見的怒氣，辛莫藍伽一擺衣袖走到桌邊坐下。
“將軍，屬下不怕死，你要我守著尼尼微，屬下一定不負期望。但是，你怎麽瞞過王和那些將軍們，如果讓他們知道你在這種時候潛入巴比倫，他們會怎麽想，你應該比屬下更清楚。”起身，跟著走到桌邊，庫侖塔焦慮不安的看著辛莫藍伽，眼裏流露出關切。
沉默。
“讓我去巴比倫城。”
怔，兩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昆卡，一個震驚，一個質疑。
“巴比倫是埃及的聯盟國，就算烏蓮達抓到我，也不能把我怎麽樣。你隻要告訴我怎麽救出艾希雅大人，我就能把她帶出城。”昆卡認真的說。
猶豫，側眸看著窗外，良久，眼睛因為那刺目的光線而感到微微酸痛時，她收回視線，輕輕的笑了，包含著感激亦或是其他……
“謝謝，昆卡。”她說，起身慢慢邁步走到昆卡的麵前，從衣襟中取出那卷羊皮紙，遞到他的眼前。
接過羊皮紙，展開，昆卡隨即一怔。
“這是烏蓮達公主府的秘道，你想辦法混進府裏找到艾希雅，帶她從這裏離開。我會派人在巴比倫城外接應你，一旦烏蓮達發現艾希雅逃走了，我的人會攔截她的追兵，保證你們安全返回尼尼微。”
仔細看著羊皮紙上錯綜複雜的地下網道，昆卡皺著眉，沉重的點了點頭。
“今天晚上就動身，我會派人送你去巴比倫城，進城後，會有人接應你。”辛莫藍伽微笑著說，眼神裏閃爍著動人的光亮，讓昆卡微微一震。
“庫侖塔，你馬上複製一張秘道圖，讓昆卡將軍帶在身上。告訴那坎讓那天回來的探子護送昆卡將軍去巴比倫城，讓潛伏在城裏的人想辦法幫他潛進公主府。”回身，看著庫侖塔交待一切，走到桌邊的椅子坐下，笑意盎然的眼輕掃窗外的燦爛陽光，片刻後又望向正在審視羊皮紙的昆卡。
“別打其他的主意，艾希雅必須回到尼尼微，否則……我會把你的屍體交給蒙西斯特。”話峰突轉，令昆卡赫然抬頭，眼底閃過一絲驚訝，直直望向辛莫藍伽溫柔淡笑的臉，不語。
那雙含著冰冷色澤的灰眸裏慢慢沉澱出異樣的色彩，唇邊的弧度更因為昆卡一瞬間的震驚而變大了，似笑非笑的帶著殘忍的溫度在室內微微蕩漾起來的秋風裏，如水波一般散開……
五天後 巴比倫城公主府
“你是新來的花匠？”
“是。”
“那好，先去北館領衣服，然後隨我去花園。這鬼天氣把花園裏好多花都折騰敗了，你趕緊去拾收一下，在烏蓮達公主想去花園遊玩前，要恢複以前的樣子。”
“是。”
年輕仆役帶著一身粗布衣服的男子朝著北館走去，男子微彎著腰恭順的跟在仆役的身後，低垂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斂著眼小心翼翼地用餘光觀察著地形，眼底悄悄閃過一絲僥幸的光芒。
一絲不苟地收拾著院子裏的花草，將枯樹剪下，修整出漂亮的形狀，昆卡手腳麻利的幹著活，那雙舞刀弄劍的手擺弄起修剪花草的工具時絲毫看不出生疏，似乎他原本就是一個稱職的花匠。
“昆圖，這裏弄的怎麽樣了？”仆役站在廊下高聲問道。
抬頭，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昆卡笑著應道：“還有一些長藤，我收拾完就行了。”
“你快點，公主一會兒要來這裏休息。”
一邊點頭應聲，一邊彎腰繼續手裏的工作。
來到公主府已經三天了，並沒有看見艾希雅的身影，就連烏蓮達他也不曾見過，從仆人那裏打聽到艾希雅住在府裏最隱秘的內院裏，一般人不得隨意進入。昆卡曾經假裝走錯路去探查了一次，重重侍衛把守的相當嚴密，他隻靠近了一點，就被他們嗬斥住了腳步，趕了出來。
如此看來，想見到艾希雅隻有等到她離開那座小院時還有一些機會。但是，身為人質的她，行動處處受製，又怎麽能夠自由出如小院呢？昆卡心急如焚的思尋著能混進小院的辦法，時間就在這膠著的狀態下，一天一天的耽擱了下來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看樣今年的冬天不會太冷。”一個輕柔沉穩的女聲傳來，隔著稍遠的距離，仍然可以隱約聞得一絲威嚴藏在話語裏，昆卡抬頭循著聲音望去，眼神猛然一淩。
走在烏蓮達的身旁，艾希雅漫不經心的看著前方，視線如流水般隨處停留，淡然的眼望向花園的葡萄架下時，掛著微笑的臉倏然一僵，步子也跟著猛然頓住。
艾希雅的怔然引來烏蓮達的側目，回頭打量著問道：“怎麽了？”
忽然之間意識到自己的緊張失態，艾希雅努力牽起已經僵硬的嘴角，展開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搖了搖頭。“沒事，發呆了。”
挑眉，笑。“你這毛病，還真是隨時都會發作呀。”
低頭，亦笑，不語。
“去那邊坐坐吧，你大概是累了。”烏蓮達擺了擺手，三四個侍女立刻繞過她們朝前麵的亭子快步走去，先去涼亭中為她們準備一切。
“好。”視線不自覺又瞥向陽光明媚的花園一隅，神情已然恢複常態的艾希雅淡淡一笑，在收到昆卡同樣心領神會的目光後，跟在烏蓮達的身後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去。
昆卡強壓下迫切又不安的神經，低下頭，繼續手裏的工作，隻是拿著工具的手明顯在顫抖著，心裏亦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又開始失眠，又開始靠安眠藥過日子了，嗬嗬。。。。
睜著眼睛到天亮的感覺，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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