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能住在城裏,是因為除了辛莫藍伽和庫侖塔,其他的人都不會說敘利亞語,這很容易暴露身份,雖然他們偽裝成了到敘利亞來販駱駝的埃及人,但是異於埃及人的長相,非常容易引起常年和埃及有邊貿往來的本地人的懷疑。

相較而言,遠離喧鬧城市的村落更加安全。

艾希雅看著庫侖塔和一個農民打扮的人說了幾句話,從衣服裏掏出一些錢交到那個農民手裏,就見農民笑的彎腰鞠躬,一張風吹日曬的黝黑臉上,笑的堆起了厚厚的褶子。

搞不清他們做了什麽交易,艾希雅看了一眼辛莫藍伽,她正在把馬背上的水袋取下來交給屬下,其餘的人都將水袋交給了同一個人。

“來吧,今晚我們就住在這裏。”見庫侖塔向她們招手,辛莫藍伽丟下一句話,自顧自朝前走去。

不得不說,錢真是一個好東西。

庫侖塔和農民的交易竟然是買下在他家住一晚的權利,不知道那個農民和他的家人搬到什麽地方去睡覺了,估計在這種偏僻的地方抱著一袋子錢,睡在馬棚裏都會笑醒。

進了屋,艾希雅已經不會因為屋子的髒亂和氣味而不適,這幾天的生活,讓她意識到,快速適應環境對於生存來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幾乎已經忘記大神官府裏幹淨到一塵不染的長廊,柔軟舒服的大床,溫柔美麗的侍女,以及那些以前看來平常普通的一切東西,現在想來,那裏的一切都成了夢裏才會出現的幻境。

“庫侖塔跟著你很久了嗎?”

“嗯,他原來是我父親的副官,父親去世後,他就一直跟在我的身邊。”脫下鬥篷,掃了一眼屋子,瞧見隻有一張床,她皺了皺眉。

“你……”

“怎麽了?”看見庫侖塔在門外安置其他的人,辛莫藍伽掃了欲言又止的艾希雅一眼。

“沒什麽。”忽然想起,辛莫藍伽的父親就是死在與敘利亞的戰場上,踏上父親曾經戰死的故地,她的心中一定不好受,怪自己將話題引到了這件事上,艾希雅識趣的不在問下去。

“我要出去,累了就休息。”不知怎麽了,辛莫藍伽突然起身離開,留下有些呆愣的艾希雅。

沒等艾希雅明白過來,屋子裏已經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左右瞧了瞧,決定先收拾一下房間,雖然隻住一個晚上,但是以現在的情況看來,她幾乎連個坐的地方都找不出來。

將一堆看上去破舊不堪的衣服疊好放到靠牆的一個櫃子裏,在將床上整理一番,好歹有了床了樣子,艾希雅滿意的笑笑。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雖然,門是開著的。

回頭,看見那坎站在門邊,手裏捧著一個包裹。

“有事嗎?”艾希雅對於他的到訪感到有絲驚訝,一路上他們根本沒有說過一句話,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實在談不上友善。

“將軍讓我把這個給你。”進屋,將手裏的亞麻布包裹放下,那坎眼神奇怪的看著艾希雅。

“謝謝。”微笑,那坎的眼神讓她覺得怪怪的,好像他在打量一個什麽奇怪的東西。

微微頷首,那坎在艾希雅微笑的注視下離開,臉上的表情除了奇怪,還有什麽隱約閃現。

盯著桌上灰色的亞麻布包裹,艾希雅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伸手打開,眼前的東西,讓她愣住了,大約半杯茶的功夫,她才緩緩的回過神來。

一包椰棗,青色的皮,飽滿的透著光亮,脆生生的新鮮。

猶豫的拿起一個,轉來轉去看了個遍,仿佛曾經欣賞外邦進貢的珍貴珠寶一般,精致臉龐透著點異樣的情愫,清幽的眸子驀然閃過一絲暗光。

拉起袖子輕擦飽滿緊質的棗皮,放進嘴裏咬上一口,頓時一股清香隨著一絲酸甜充滿嘴裏,脆脆的甜,帶著絲絲的酸。

笑,在桌邊坐下,小心的又咬上一口,讓那清脆的快樂順著齒間的芬芳流遍全身,看著麵前的椰棗,艾希雅由衷的笑出來,淺淺的笑波及眼底,瞬間絢爛無限。

抬眸,籬笆圍成的院子外,辛莫藍伽正和庫侖塔坐在一個小小的土坡上說著什麽。

陽光下,她的側臉,一如每個時刻……堅毅,穩健,透著一份令人敬畏的不容置疑……棕色的發,染上一層隱約的紅光,縷縷閃動在她微微點頭的動作間,眼底的光來自太陽的璀璨,閃動間卻是青灰色的明亮,唇邊似有若無的笑,淡淡的,仍然帶著不可一視的驕傲。

失神,手中的椰棗湊到嘴邊,涼涼的……心,卻出奇的熱,隨著呼吸燙著了臉,腦子忽然悶悶的傻愣著,如同此刻的神情。

相處的日子逐漸累積,她對於辛莫藍伽的興趣也在積聚。不同於以往對於某些人的好奇,在了解後就會失去興趣,而是知道的越多越覺得有意思……

她的出身,艾希雅早就有所耳聞,亞述名門的後人,金獅軍團的將軍,屢戰屢勝的奇跡令她的敵人不戰先怵的膽寒。從亞述方麵傳來的極少的消息裏,辛莫藍伽的名字與亞述王薩米都,幾乎是一直被重複的重要信息。

在她的印象裏,她是一個了不起的武將,運籌帷幄著戰爭的勝利和敵人的生死,以年輕的生命將家族的輝煌張揚到極致,奠定了亞述在戰場上的勝者地位。

戰爭,就是流血和死亡,就是侵略和抗爭。

每每想起戰火連天的場景,滿天銀芒的廝殺聲和屍橫遍野的慘狀,艾希雅都會覺得心口隱隱的痛,如同身體緩緩沉入冰冷的海水,手腳麻木失去呼吸的那種無助的疼痛。

可是,當她注視著辛莫藍伽時,她卻沒有給她那種感覺,似乎她就是一個平常的女孩子,隻是有時驕傲了些,淡薄了些。

很奇怪,不是嗎?

辛莫藍伽的身上應該浸滿了看不見的殺氣,她的手上應該沾滿了敵人已經幹涸的血跡,那滲入發膚的死亡氣息,應該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洗淨的。

然而,她的氣息很幹淨,幹淨到讓人體會不到一絲戾氣。

沉靜的眸,是特殊的讓人想要多看上幾眼的淺灰,含著淡淡的不意察覺的狂妄,卻無肅煞。淡漠的神情,可能會讓你卻步,然而,當她笑起時,卻是一張孩子的臉。

收起視線,因著辛莫藍伽和庫侖塔一同起身,似乎談話已經結束,她拍了拍庫侖塔的肩,引來庫侖塔一陣如雷的大笑,她也跟著笑出聲,低低的,被庫侖塔的笑聲淹沒,幾乎聽不見。

隨後,她看向這邊,陽光下眯起雙眼,一閃即逝劃過碎碎的金,在艾希雅宛如一個做借事的孩子被抓到的表情下,她揚著眉,將笑容擴大,帶著看好戲的神情。

低頭,悶悶的咬了一口椰棗,帶著一點氣。

不是氣她,是氣自己幹嘛一幅偷東西被捕逮到的模樣,不就是看了看她嘛,人的臉本來就是給別人看的。

可是,在辛莫藍伽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自己的表情就好像是輕挑的女子望著心上人發呆的傻樣。閃爍不定的眼神逃跑的跳開,真是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

口中的椰棗被狠狠地嚼著,咽下,眼角的餘光瞄見院外已經空無一人,抬眸搜尋了一圈,不見剛才壞笑的那個家夥,艾希雅看向桌上的一堆椰棗,忽然……她覺得牙齒有點酸酸的。

晚飯也沒有看見辛莫藍伽,食物還是那坎送過來的,冒著熱氣的菜粥,香氣撲鼻,可是一個人吃起來,還是少了一些滋味。

艾希雅幾乎已經忘記在孟菲斯的那些年月裏,都是自己一個人安靜的吃飯,華麗的長桌上放著雕刻著精美花紋的黃金盤子,清楚的映照出她孤單的身影。

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和大家一起吃飯,沒有華麗的桌子和精致的盤子,粗硬的餅和火烤的鴨子就是簡單的一頓飯,她卻吃出了一種熱鬧的溫暖。

庫侖塔總愛和那坎開玩笑,那坎畢竟年輕些,沒有老道的庫侖塔臉皮厚,當著一堆人的麵,他經常是紅著臉笨嘴笨舌的回擊,有時免不了要讓辛莫藍伽出麵說幾句公道話,可那些褒貶不明的公道話,為什麽聽在自己的耳朵裏,卻好像是把那兩個人都戲弄了。

他倆不笨,卻總是慢半拍才能聽出辛莫藍伽話裏暗藏的意思,每當那時,艾希雅總是努力控製著不要笑出聲,特別是在瞧見那二張漲紅的如同烤熟的鴨子一般的臉時,她除了不斷往自己嘴裏塞東西,還真找不出別的方法能阻止喉嚨裏癢癢的笑聲,。

看著吃了半碗的粥,艾希雅放下勺子,桌邊的油燈亮著,抖動的火苗照著還剩一半的椰棗,光滑的皮上有一圈顫動的青色影子,誘人的香氣隨著油燈燃燒時散發的略微刺鼻的氣味,變得有些淡了。

歎息,再次看了一眼半敞的門,黑壓壓的空氣裏流淌著鄉間稻穀的味道,呼呼的風聲響起,敲打上那扇沒有合嚴的木門,發出哐啷一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

起身,走到門邊,猶豫著是否要關上門。不知道辛莫藍伽是睡在這裏,還是別處,她沒說,她也沒問。

外麵,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不知怎麽了,今天竟然連半點星光也沒有,漆黑的天空籠罩著大地,吞噬一切的黑色鋪天蓋地的襲來,心裏隱約有些害怕。

“站這裏幹嘛,當門神嗎?”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夜風中傳來,修長的身影隨著那戲謔的調子逐漸在黑暗中顯現。

一怔,有些被嚇到了,她退回房間,看見辛莫藍伽進屋後,輕輕將門關上。

“你吃過飯了嗎?”視線隨著她向床上一躺的身體,微微一閃。

“嗯。”她從鼻子裏哼出一個音,雙手墊在頭下,眼睛已經閉上了。

站在桌邊,有那麽片刻,艾希雅不知要不要說話,辛莫藍伽籠罩在微弱光線下的臉有些疲憊,舒展的眉頭仍然能看出因著忙碌而留下的煩惱,淺淺的,卻在跳動的燈火下,惹人想要伸手將之拂去的衝動。

靜靜地,透著模糊的光,艾希雅凝視著她,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在燈火的顫動中。

“你想站一晚上,還是坐一晚上?”驀地睜開眼,燈火點亮了辛莫藍伽帶笑的眼,灰色的海洋裏出現一盞微弱的光。

思緒在她瞬間張開的眼中停下,看見她衝自己招招手,那表情好像是主人在召喚自己的小狗來身邊。“過來,睡覺,明天一早我們就要離開。”她說這話時,坐起身,騰出地方讓給艾希雅。

低頭,吹滅油燈,忽略自己像隻小狗的惱人心情,艾希雅依著記憶來到床邊,正想著要如何躺下,那個惱人的聲音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笑又響起了。

“睡裏邊。”

脫了鞋,爬上床,膝蓋下是硬木板在她移動時,發出的“咯吱咯吱”難聽的響聲,用最快的動作移到裏麵,艾希雅小心的盡量不碰到辛莫藍伽,好像她身上的刺會紮傷自己一樣。

辛莫藍伽躺下時,木板也發出同樣聲音,同時還伴隨著她的一聲低歎傳來,艾希雅安靜的躺著,忽然發現心跳的速度好像有點快,她已經可以感覺到那顆心在胸腔裏猛烈而激動的跳著,莫名的。

輕輕一拉,扯過身邊的鬥篷蓋在兩人的身上,辛莫藍伽翻身,背朝著艾希雅側躺著。

怔,看著身上的白色鬥篷,延著黑暗中模糊起伏的白色邊緣,視線落在那個背影上,溫暖的不單單是鬥篷下的身體,還有心裏的某個地方……

淡淡的笑在唇邊漾開,清幽的眸從她削瘦的肩緩緩移到那些微亂的卷發,笑容更豔,好像黑夜裏綻放的一朵幽蘭,明麗燦爛。

轉過臉,閉上眼,感受到來自身邊平穩的呼吸聲,倦意悄悄襲來,發絲鋪漫枕邊,一抹笑容掛在唇角,寂靜的夜,彌漫著一陣似有若無的香,奇異迷離。

明亮,吵雜,伴隨著一些喊叫聲響起,蹙眉,意識到這是一個吵鬧不安的夢境,艾希雅動了動身體。臉上有種模糊的感覺,有些暖,有些痛,隨著痛的感覺稍稍加重,她突地睜開眼。

“別出聲。”收起輕拍臉頰的手掌,一根手指壓在她想要張開的唇上,辛莫藍伽的臉就在咫尺,皺著眉。

一些淩亂的聲音從遠處某個方向隱隱傳入耳膜,仿佛鐵匠鋪裏鍛造銅器時的奏鳴,那感覺似曾相識,什麽聲音……

“穿上鬥篷,別出來,我去看看。”拉著鬥篷為艾希雅披上,她剛跳下床,就聽見門被拍響,顯然門外的人很急。

“將軍,有強盜在洗劫村子。”

“集結人,馬上離開。”她當即立斷,不能卷入這場麻煩,萬一被趕來鎮壓強盜的敘利亞士兵發現,那就糟糕了。

聽見門外的人跑著離開,辛莫藍伽披上鬥篷,拿起放在枕邊的劍,一把拉起艾希雅,掃了一眼確定她已經用白色的鬥篷將自己裹嚴實,推門而出。

眼前的場景,讓艾希雅呆住了。

火光,哀嚎,四下逃竄的人影,馬蹄踏著地麵不斷顫抖,原本平靜的小村莊,已經麵目全非。

隱約可在燃燒的房屋冒出的濃煙裏,看見一些騎著馬拿著刀的黑衣人,他們正在追趕逃跑的村民,就像追逐獵物的野獸,追上獵物後瞬間奪去了鮮活的生命。

“將軍,快走!”庫侖塔牽著辛莫藍伽的馬,馬繩還未交到她的手裏,一道紅光掠過兩人眼前,一支燃著火光的箭呼嘯著劃過艾希雅的右側,直直沒入身後的門板,一瞬間木質的門變成了一團火球。

怔。

望著身後熊熊燃燒的門,火光映在眸裏,一片火海掀起黑色的波浪,仍然呆立的艾希雅感覺手臂一緊,身體被強迫著向前跑去。

剛才的一箭,受驚的馬慌不擇路的跑出院子,畢竟隻是普通的馬匹,不像戰馬經過訓練,在遇到這樣混亂的場麵後,驚嚇嘶鳴著揚起四蹄跑走了。

“將軍,騎我的馬。”庫侖塔指指栓在院外樹下的馬,如果不是栓著,估計已經跑的沒影了。

點頭,一手拉著艾希雅,一手拿著劍,向樹下跑去。

空地上有散亂的屍體,血正從他們的傷口湧出,火光點燃了天空,使這些屍體看上去更加猙獰。

艾希雅覺得胃部一陣**。

與此同時,她聽見耳旁一聲慘叫,伴隨著一捧鮮血噴散在離自己不足一米的地方,一個男子伸出手,張大嘴動了動,眼睛緊緊盯著她,隨著他的身體直挺挺的倒下,一個騎在馬上拎著一把還在滴血的刀的男人,出現在艾希雅的視野裏。

男人也正用死死的目光看著她,忽然之間,他因為血色而腥紅的眼睛,倏地瞪大,繼而喊起一串聽不懂的語言,粗啞,有些急迫。

艾希雅隻感得全身一陣顫栗,因著披風的帽子被風吹下,如瀑的長發瞬間抖散開來,夜一樣的黑,襯的她毫無血色的臉,更加蒼白,充滿驚恐。

風,帶著火焰的溫度撲麵而來,熱浪托起發絲揚起又落下,重複著簡單流暢的起伏。

眼神與心一樣冰冷,因為眼前的血色在通紅的夜空下放肆的燃燒著,轉瞬之間就將平靜的村莊變成了令人窒息的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有點累了,是不是要停更幾天,休息一下呢。。。。。。糾結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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