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紅色五月”的第一天在平靜中過去了,然而平靜下的潛流卻在第二天掀起了風浪。

大陸曆九九五年五月二日早晨,在被圍困的科魯那城內,掰著指頭過日子的維塞斯,正心情不佳地吃著早餐。

自四月二十三日起,安多裏爾率軍圍城後,他就放出經過特殊訓練的信鴿,命令馬裏安和斯裏伯格回援救駕,以便內外夾擊城下敵軍。

可昨天就已經是第八天了,斯裏伯格和馬裏安連影子都沒有,讓自己在城頭望眼欲穿了一整天,到現在眼睛還有些痛。

想派人出去探察情況,看看這兩個混蛋為什麽還沒來到吧,城下已經被安多裏爾包圍得嚴嚴實實,斥候根本滲透不出去。想出城迎敵吧,雖然看起來有取勝的機會,可畢竟太冒險。

這就是首都暴露在敵軍麵前的最大風險,一次失敗就可能導致整個領地、整個國家頃刻覆滅,尤其是如果領主或國王還在城內,那就更是如此了。

前天,維塞斯剛剛得知,由於紐伯裏的小兒子紐那提冒險出擊,導致傑魯城與固原堡被攻破,紐伯裏現在的處境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自己好歹有援軍可以依靠,對方卻幾乎沒什麽反擊之力了。

這一事件也加劇了維塞斯對冒險出城的憂慮。同樣,另一件大事,也使得他能更安心一點地坐在城裏。反虎聯盟的成立,使得丹西的後方岌岌可危,拖延時間有利於自己而不利於丹西。

維塞斯還在邊想邊慢吞吞地享用早餐,魯西爾麵帶喜色地跑進來:“領主,馬裏安和斯裏伯格的大軍已經抵達!”

維塞斯一把扔下咬了一半的香腸,心急火燎地跑上城頭。

遠處,塵土揚起老高,本方的綠色橄欖葉軍旗迎風飄揚,馬裏安從西南方向,斯裏伯格從東南方向,分率大軍鋪天蓋地地開過來。

城下的猛虎軍團也發現了不妙,號角四起,軍旗移動,城周各處人馬都飛速地調動起來,跑向南門外布陣,以抵擋來自後方敵人的進攻。

馬裏安和斯裏伯格顯然也很有經驗,大軍緩緩移動,橫向鋪展開來,其意圖也非常明顯,意欲全殲城下敵軍,不讓他們有逃跑的機會,看得維塞斯連連頷首,心花怒放。

城下的安多裏爾顯然也發現不妙,指揮大軍開始布成一個圓陣,以抵擋敵人的三麵圍攻。不過,士兵們顯然尚沒有完全從進攻思維中反應過來,跑得亂哄哄的到處都是,陣形沒有完全布好,軍官們則在不斷地嗬斥著手下人。

“魯西爾,趕快備馬整隊,我親自率軍出城迎擊!”

看到有機可乘,維塞斯也是馬上行動。倘若安多裏爾的圓陣布好,那麽其反擊之力也相當驚人,若在他沒能把陣形布好前發起猛攻,勝利將來得更加輕鬆。

在曼尼亞城內,出城迎擊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組織之中。各位將軍們開始緊張地穿梭於軍營和紐卡爾理政的市政廳之間,紐卡爾則端坐椅子上,莊嚴肅穆地聽著軍官們報來的消息,貝葉則緊靠在他身旁。

說句老實話,紐卡爾不懂軍事,連地圖看得都有些不明不白。軍官們如爆豆子般報出的一連串地理位置、人數、武器配備等各種信息,紐卡爾光是將各個單項加以理解就有不少問題,更別說要馬上將這些信息組合起來,在頭腦中形成一幅清晰的敵我對陣態勢圖,並迅速給這些軍官們下達指令了。

整個早上,紐卡爾頭大如鬥,各種數字和地理名稱,已經把他的腦子攪成了一團漿糊。

幸好有貝葉在身邊,不斷附在他耳邊悄聲授意,而紐卡爾則機械地將貝葉的話轉述出去。

貝葉果然不負他所望,各種指令和調度有條不紊,兩個小時後,各項戰前準備工作就已基本就緒。

凱日蘭臂纏黑紗,眼圈微紅,走上前來:“總指揮官,先鋒萬騎隊已經準備就緒!”

前天晚上紐卡爾臨行前告訴他維涅夫陣亡的消息,凱日蘭足足呆了半個小時才哭出聲來。

對他來說,維涅夫就像父親一樣,既嚴厲又慈祥,自己大半段的軍旅生涯都是追隨這位老將度過的。雖然跟隨老將的曆次戰爭,有過輝煌的勝利也有過慘重的失敗,但老將軍高尚的品格,視死如歸的勇氣,愛兵如子的善心以及對自己不遺餘力的關懷與提攜,都令凱日蘭曆曆在目。

在家裏,凱日蘭已經無法麵對維涅夫之女,美吉爾婆娑的淚眼,第二天他就紮上黑紗到紐卡爾那裏報到了。戰場,隻有殘酷的戰場才是自己的歸宿!

“嗯。”紐卡爾莊重地點點頭,把手一伸:“貝葉,拿刀!”

接過貝葉遞過來的一把式樣古樸的戰刀,紐卡爾雙手遞給凱日蘭:“寶刀贈英雄。此刀名為奔雷,曾為開國聖上朗托所佩,今日送給將軍。”

凱日蘭莊重地接過戰刀,仔細端詳。這是一把無刀鞘無把手無佩飾的悍刀,全長約四尺三分,刃長三尺四分,尾莖九分。

整把刀為精鐵手鍛而成,寒白色的刀體隱隱透著藍光。刀莖上布滿暗鏽,鏽漬早已氧化。

更令人叫絕的是,刀棟上有幾個圓孔。氣流穿過,竟然有微微的轟鳴聲,可以想像,戰場上持刀者奮力一斫,將會有什麽樣的威猛聲勢。

待得凱日蘭下去,紐卡爾才擦著汗道:“想不到軍旅之事如此繁複。唉,昨天我還以為父親是賞識我,給我立下戰功的機會。今天才知道,原來他明知我不懂軍事,是故意想叫我出醜。幸好有先生在旁指點,不然今天我會叫將軍們笑話死。”

“殿下有這個覺悟就好。不過我倒擔心,殿下這次獲勝後,恐怕領主之憂心會更重哩!”

短短數日,貝葉就憑著自己的才華,成為了紐卡爾最親密心腹,可以與紐卡爾進行最機密的談話。

“有什麽辦法?不打退丹西,當上了領主也完蛋;完全打退丹西,恐怕也難以安生呢!貝葉先生你有什麽高招沒有?”這個兩難選擇,紐卡爾也是難以定奪。

貝葉沉吟著:“如今之計,與丹西硬架著打,我們手頭的兵力和戰將能力,都難以成功。不過我們卻可以給他足夠的教訓,讓他知道我們並不那麽好啃的,他即使能消滅我們,也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然後,殿下可以拋開領主,與丹西單獨談判,地可以割一些,錢可以送一些,虛名可以不要,先保證活下來,不過軍權與政權一定要握在手裏。待丹西回兵救援他處,殿下則可以一方麵征集兵士,增強實力,另一方麵根據猛虎自治領與聯軍的戰況和形勢發展,決定是遵守條約還是毀約進攻丹西。殿下,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辦法了,這能否成功可能還要看運氣。”

紐卡爾不由得感慨:“我真為坎塔可惜,像先生這樣的謀士,卻不讓您有大展鴻圖的機會。我若為領主,定然讓先生做宰相。”

見慣風浪的貝葉明知道紐卡爾是在攏絡人心,可仍然忍不住有些感動。好在他一貫謹慎,一向很能把持住自己,貝葉話鋒微轉,點醒紐卡爾:“殿下,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不能蛋還沒生出來就去數小雞啊!”

“先生提醒的是,我們現在一切準備好了,是不是該馬上出城進攻,給丹西一個小小的教訓呢?”

“殿下,不可性急,”貝葉對眼前的戰局倒是很輕鬆:“現在隻是早晨時光,羅米的手下剛剛睡醒吃完早飯,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我想他們該出去挖壕溝,建營壘了。殿下,我看您不妨命令大家好好休息一上午,養精蓄銳。等到中午時分,羅米的手下累了半天,正準備吃午飯的發起進攻。敵疲我盛,此時再打,效果更佳。”

“嗬嗬,就依先生之言。”自從與猛虎軍團屢戰屢敗以來,紐卡爾第一次感覺到對勝利充滿信心。

紐卡爾信心十足,維塞斯也同樣對勝利充滿渴望。所不同的是,紐卡爾這邊是養足精神準備迎擊,而維塞斯則是要抓緊時間,趁著安多裏爾尚未布好陣形,一舉將其殲滅。

安多裏爾手下的猛虎軍團戰士還在從各處跑往戰場的時候,科魯那城的南門打開,吊橋放下,維塞斯親自率領五萬大軍撲出城來!

憋了好多日子的維塞斯,眼中也閃耀著複仇的火焰,跟安多裏爾算總帳的日子終於到了:“兒郎們,衝啊!抓住安多裏爾賞金幣一萬!”

安多裏爾此時也發現了不妙,數萬人的大軍,怎麽可能在不到二十分鍾時間裏就布成圓陣?

此時猛虎軍團到處一片混亂,沒有成形的圓陣就像一個圓不圓,方不方,半生不熟的燒餅,會讓三麵敵人一口吞下。更糟的是,馬裏安和斯裏伯格站在隊伍的最前方,帶著大軍開始黑壓壓地逼近!

維塞斯見機不可失,指揮手下立刻全力猛攻。猛虎軍團的前排步兵開始膽怯地向後收縮,而後方的箭手則歪歪斜斜地射出幾排無力的箭矢。

氣焰上來了的維涅夫,也興衝衝地跟在前鋒部隊後邊向前衝鋒。而此時馬裏安和斯裏伯格則從兩翼迂回著衝上來,看樣子似乎是要包圍攻城部隊一般。

不過,因留守城內而站在城頭觀戰的魯西爾,就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兩支援軍的迂回範圍似乎也太大了點,好像是要把維塞斯部隊也包進去一樣!

身處局中的維塞斯可沒有注意到援軍偏差得有些離譜的包抄線路,他的眼中隻有敵人那慌亂而不斷退縮的步兵方陣,內心則充滿了複仇的快感。

幾倍的兵力,三麵的圍攻,不怕打不贏,一定要親手幹掉這些令自己多日來提心吊膽的混蛋才解恨!

出城迎擊部隊的前鋒開始與猛虎軍團接觸上了,猛虎軍團開始不斷地退縮。圓陣凹進去一大塊,更像一個燒餅了,而且是被人咬了一口的燒餅!

不過,此時,在安多裏爾的指揮下,凱魯和昆達這兩名悍將已經帶著幾個重步兵小方陣和兩翼騎兵撲了上去,潰散的輕步兵則從方陣間的縫隙溜向後方重整。

就在出城迎擊部隊的前鋒開始遇上阻力的時候,戰局卻突然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援軍”突然加快速度,迅猛的紮進出城迎擊部隊中間並開始廝殺!

維塞斯的手下遭到了“友軍”突然襲擊,完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尚未反應過來就成了對方騎兵們的劍下亡魂。

出城進攻的部隊被迅速截成兩段,包括維塞斯在內的那段已經被敵軍和“友軍”團團包圍!

城上的魯西爾和城下的維塞斯幾乎同一時間大叫不妙,可惜已經太晚了!包括維塞斯在內的約兩萬出擊部隊已經被數倍的敵人團團圍攻,而後段的三萬人馬也突遭變故而束手無策,被穿著己方軍服卻用胡瑪語大聲呼喝的“友軍”衝得七零八落,開始向後潰逃。

最慘的還是那些被層層包圍的出擊部隊士兵們,突然遭到如此意外的打擊,尚未反應過來就開始遭受四麵八方的圍攻,一排排的士兵飲血倒地,許多將士還在莫名其妙中就做了刀下鬼。

幾天來,讓安多裏爾憋了一肚子悶氣的昆達和凱魯,就像死神一樣在人群中穿梭。

昆達揮舞著一把大得嚇人的巨劍,而凱魯則是一把更駭人的巨斧,每一劍、每一斧下去,幾乎都同時有兩三個敵方士兵命喪黃泉。

昆達如入無人之境,但雙眼卻在冷靜地觀察著整個戰場的形勢。他終於看到了維塞斯那張驚慌失措的臉,此前還閃著複仇火焰的雙眼,現在滿是上帝保佑,找到逃生機會的神情。

昆達微微一笑,雙手持著的巨劍四下翻飛,前麵擋路的敵軍披靡而逃。

用巨劍劈開一條血肉鋪成的小道,昆達大踏步地衝向維塞斯。

維塞斯身邊的護衛兵被巨劍掃得飛向半空中,昆達回轉身形,一劍磕飛維塞斯偷襲的刺槍。

維塞斯此時想逃已經晚了!

昆達輕巧一飛身,躍上維塞斯的坐騎,劍交右手,左手將其攔腰抱住!

好個昆達,竟然單手將維塞斯的身體舉在空中,運著內力發出的聲音在戰場上回響:“維塞斯被生擒啦!”

主帥被擒的消息給予士氣全消、鬥誌瓦解的敵軍致命的一擊,不僅被包圍的士兵紛紛棄械投降,退入城中的守軍看到大勢已去,也隻好在魯西爾的帶領下開城投降,堅固的科魯那城就這樣落入了猛虎軍團的手中。

飲著美酒進城的酒鬼軍師安多裏爾,並沒有什麽時間像丹西那樣開慶功會。他一方麵宣布免稅和其他撫民政策,改組行政機構,收編勸降維塞斯領地的其他軍隊,另一方麵馬上采取軍事調度,昆達帶領五萬人馬回閃南郡支援李維,別亞押解維塞斯前往曼尼亞城下與丹西匯合,自己則休整一日後率領凱魯、穆斯塔法立刻啟程,沿淚河北上,前往死亡峽穀與威達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