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夜裏,一個人的陰影在灌木叢的掩護下悄悄潛行。
奎爾對於兩盟半島,尤其是聖傑西一帶的地形非常熟悉,他當年擔任驚雷傭兵團首領,其總部就駐紮於聖傑西城。化裝成帝國騎官模樣,奎爾巧妙地穿越敵軍防線,然後飛馬南下,直朝飛梭城而去。
奎爾沿途聽說了別亞在敵後的瘋**亂行為,但跛子和他手下那支騎隊真稱得上來去如風,無形無跡,根本打聽不出他們的準確動向。
同在猛虎軍團效勞,奎爾對瘸子別亞的作風非常了解,知道跟著消息去追蹤,隻會在馬屁股後頭吃灰,根本找不著跛子的人影。與其亂打亂撞,不如先尋到他的基地,然後坐下來靜等。這樣做,與跛子碰麵的機會反而更大。
當化裝為普通商人的奎爾在飛梭城附近尋摸察探時,一個帝國騎兵裝束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人看似在毫無目的地巡邏轉悠,但實際上,老辣的奎爾卻看出,他是按猛虎斥候的行動規程和路線在踩點偵察,探索飛梭城的城防布置。
搞不清楚此人的真實身分,奎爾也不敢過去試探,而是在樹林裏隱匿藏身,偷偷觀察。這個異教裝束的騎手,繞城一圈後,悄悄地離開,奎爾施展輕功,躡手躡腳地跟在此人身後,不為其察覺地吊上他的尾巴。
騎手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進了盤絲沼澤,趁夜隱沒在一處高過人頭的嵩草之中。
奎爾縮身在一叢灌木之後,心中猶豫不決。他有七八成把握可以認定,此人屬於一名化裝敵兵的猛虎斥候。但他對此也沒有絕對把握,萬一搞錯了,可能就會自投羅網。老將素來慎重,思來想去,最後決定躲在此處,偷偷觀察一段時間,有絕對把握的時候,再現身相認。
夜幕四垂,蛙叫蟲鳴,盤絲沼澤更顯得幽靜陰暗。
老將奎爾在灌木叢裏躲了將近一個小時,看見足有三個人在嵩草堆裏隱隱現現,偶爾可聽見小聲的交談。
奎爾豎起雙耳,運起內力,凝神靜聽。從他們的微弱的對話聲音中,老將已經聽出,他們正是埋伏於此處的猛虎騎兵!
就在奎爾準備起身走出灌木叢的時候,一直運功搜聽四周的老將,發覺有些不太對勁!
指揮室裏,丹西與狄龍、李維正在商議攻城事宜。
“以十字軍團作為主攻部隊?”丹西皺眉道:“狄龍老哥,攻打聖傑西可是一場惡戰哪!”
“隻要領主允許破城後屠城三日,”狄龍道:“這幫家夥定會興奮如狂,不要命般猛攻。”
“按理說,我的城池絕不允許屠城搶掠。”丹西沉吟著,“不過,倘若他們真能一個月內破城,擒殺艾哈邁德老賊,此事也不是不能商議的。”
“隻要領主點頭,事情就會好辦得多。”
“狄龍大將軍,十字軍團的戰鬥力,您真的有把握嗎?”李維也不怎麽樂觀。
“沒有無能的軍隊,隻有無能的將帥。”奪取西山之後,十字軍團的形象大為改觀,狄龍也頗有信心,“十字軍團的戰鬥力是弱了點,但也要看什麽人來指揮了!”
似乎在諷刺狄龍的自信一般,猛然間,城西隱隱傳來喊殺之聲!
“報告!”霍夫曼一頭衝進指揮室,“異教徒趁夜突襲城西營壘,駐防的十字軍團措手不及,形勢非常危急!”
黑夜中,有一道身影在草叢與灌木間飛掠,速度極快,偏偏身輕如燕,幾乎沒有弄出什麽聲響!
若不是奎爾剛才為偷聽哨兵談話而運足功力凝神靜聽,也不可能會察覺這點微弱的動靜。奎爾連忙屏住呼吸,仔細關注這道黑影的移動。
此人的輕功確實極高,隻怕猛虎軍團裏也沒幾個人及得上,比之丹西和威達等人亦不遑多讓。從身形判斷,不可能是凱魯,別亞等人的輕功肯定遠遠不及。奎爾可以斷定,此人不是猛虎軍團的人!
那麽,他是誰?!
老將的心髒一陣緊縮!
這道黑影無聲無息地隱沒在了草叢中,半天未見蹤跡,想必是在詳細察探周圍的一切。
奎爾深知,憑此人的武功,自己隻要一動,就有可能被他覺察,故而隻好臥地不動,繼續觀察和等待……
聖傑西城以西的圍城營壘,由四萬十字軍團駐防。按理說,此處背靠西山,有堅實的依托,營地也建得比較牢固,應該不至於出什麽問題。然則那些十字軍團因剛剛獲得勝利,精神鬆懈,心生傲慢,輕敵之意高漲。再加上崗哨偷偷酗酒,前方守衛在察覺敵軍出城後報警又過於緩慢,結果,讓敵人鑽了空子。
艾哈邁德確實是察敵入微。丹西和狄龍對於是否攻城猶疑不決,十字軍團這種部隊基本素質較差,勝利之後驕心頓長,不像猛虎軍團等百戰精兵那樣能一以貫之地保持謹慎小心,經得起勝勝負負的磨礪與折騰。這次夜間突襲,老皇帝對準敵人的弱點,並不搞什麽玄奧計謀,就是跟十字軍團比試基本功!
奧圖曼親率兩萬馬駝客輕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出城門,撲向城西營壘!
十字軍團的衛兵反應遲鈍,動作緩慢,被人飛速衝破大門,殺入軍營!
兩萬馬駝客輕騎手在奧圖曼的帶領下,來回奔踩,縱橫馳突!
火箭火把,如雨臨頭!
藉著風勢,火舌燎卷,更增威力和氣勢!
十字軍團哪裏抵擋得住,不僅不能於混亂中迅速重整,反而四散奔竄,自相踐踏,死傷極其慘重!
在下令其他部隊守好營壘的同時,丹西帶著親衛縱隊,狄龍率領聖瓦爾尼士兵,連忙趕來援助,但慘劇釀成,為時已晚。
奧圖曼一個外科手術式的疾風快攻,造成嚴重殺傷後,在敵人趕來援助時飛速撤退,從容返回城內。
這次夜襲,充分顯示出馬駝客輕騎與十字軍團在作戰素質上的差距。沙漠帝國損失不足千騎,而十字軍團傷亡過半,損失超過兩萬,其中絕大部分是在自相踐踏中喪身。
不僅人馬損失慘重,令攻守部隊的兵力差距繼續縮小,大火還燒毀了半數營房和大量輜重物資。遭此一劫,不僅兵力優勢縮小,攻城準備工作被延遲,圍城部隊的士氣也受到嚴重打擊!
“這就是我們必須寄予厚望的十字軍團的戰鬥力!”望著斷壁殘垣,聽著四周的救火和哀嚎聲,丹西麵色鐵青。
“媽的,扶不起的稀泥巴!給老子趕快救火!重修營壘!”狄龍的臉漲成了紫豬肝,他不好朝丹西發作,故而照著利祖等十字軍團將領大聲吼罵,把胸中鬱悶都發泄到他們頭上。
這會兒,他忘記了自己剛才所引用的名言,沒有無能的軍隊,隻有無能的將帥……
等了足足有一個小時,那道黑影才又悄無聲息地竄出來,離開用嵩草和灌木偽裝起來的基地,順原路疾奔回返。
大概是因為已經偵察到了重要線索,急著回去邀功,此人返程的速度極快,偏生又不弄出半點聲息。他的動作輕盈飄逸,恍如一隻黑色的大鳥在飛掠,煞是美妙至極。
奎爾緊張地觀看這道黑影,一直想弄清楚他到底是誰。
可惜,這個人不把正麵露給奎爾,如鬼魅般在叢林中飛梭穿行,其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一切都恢複了靜謐的原狀,仿佛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又趴了一段時間,確認剛才那人已經走遠,不再回來,奎爾才站起身來,朝隱藏在盤絲沼澤中的秘密據點走去。
“飛梭城周遭基本上成了自由的世界,到處都是我們建立的民間自衛堡壘。”鄧肯興奮地說道:“賽義德在後頭啃下一個堡壘,我們卻可以在前頭建立好幾個,效率是他的幾倍。隻要照這種速度持續發展下去,遲早,半島南部會變成我國的大本營!”
“嘿嘿,我軍連日奔波,也相當疲憊。”凱魯咧嘴一笑,拍拍小將的肩膀道:“再說,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咱們的發展勢頭也不可能一直延續下去。”
“敵人的本土援軍正在乘船趕來,三十萬大軍,會把我們徹底碾成齏粉的。”別亞在大地圖前一瘸一拐地踱步,顯得頗為滑稽,“所以,我們不能過於樂觀。如果沒有這支援軍,我們自可以繼續跟賽義德賽跑,可因為這支龐大的敵軍存在,我們的發展勢頭就無法一直持續,必須另做打算。”
“聽明白了不?”凱魯總喜歡跟小將耍鬧,他朝鄧肯眨眨一對銅鈴大眼,若不是鄧肯已經習慣了大狗熊的這種行為,換個陌生人估計會被凱魯嚇個半死,“好好跟你的別亞哥哥學習,指揮作戰一定要有大局觀。”
“那咱們這些日子不是白費功夫了嗎?”鄧肯卻是一個敢於質疑權威的年輕人,“三十萬!這仗沒法打了!”
“如果三十萬都來對付咱們,那我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艾哈邁德在前線被圍,我國本土援軍也將抵達,他們不去救助,難道坐視皇帝被擒殺不成?!”別亞解釋道:“我估計異教徒的援軍大部分將奔赴前線救援,對付我們的人,大致在三到十萬之間。當然,麵對這麽多敵軍,想要獲勝,也是極其艱難的事情。”
“那怎麽辦?”
“瘸子自有妙計,”這些日子來,凱魯對於別亞的指揮能力已經越來越有信心了,“咱聽他的布置就行了。”
“凱魯將軍過獎了。”別亞笑道:“我已派人聯絡各村各鎮的民軍,三日內在飛梭城下匯聚。”
“攻城?”鄧肯睜大了眼睛,“民軍訓練度低,而咱們又是騎兵哪!”
“咱們不去,”別亞顛著瘸腳走到地圖的另一頭,“咱們回老基地歇息幾日。”
鄧肯更是一頭霧水了。
“奎爾將軍,”仔細核對信物上的暗號印記無誤後,騎兵小隊長躬身行禮道:“別亞將軍外出未歸,不過我們接到通知,明晚他會率軍回返基地,暫作安歇。”
“我需要盡快找到瘸子,不僅因為丹西領主的命令,”奎爾急道:“更因為事關騎隊的生死!”
“對不起,別亞將軍行蹤不定,我們也無法與他取得聯係,您隻有在此靜心等候了。”
“唉!好吧!”奎爾歎氣道。
“敵人似乎在撤營收縮了。”看著城外圍攻部隊的行動,何賽因笑道:“奧圖曼元帥昨晚給他們一計沉重教訓,邪惡聯盟的兩個臭小子總算清醒過來了。”
“嗬嗬,是陛下神機妙算之功。”奧圖曼也笑著回答,“兩倍兵力圍城,本就有些勉強。如果都是猛虎軍團那種惡毒角色倒也罷了,偏生邪惡聯盟很大一部分是十字軍團。如此冒險,當然隻能自取其辱了。”
“倒也不一定。敵人撤回南麵的營壘,一方麵是加強北東西三麵環圍,令部隊更加緊湊,讓我們再無機可趁。”艾哈邁德仔細掃視城下道:“另一方麵,所謂圍城必闕,三麵環繞,也是攻城態勢。看來丹西放棄了生擒活捉本人的念頭,但是否攻城,卻尚難斷定。”
幾個人正自討論間,一名聖火教高級祭司上前匯報。
“陛下,教宗自什罕布爾飛鴿傳來秘報!”
“拿來!”
艾哈邁德接過秘報,自兜裏取出小瓶子,朝信紙上潑灑些藥水,冷眼打量。
秘報經特殊藥水淋灑後,現出特殊顏色的字體,信的內容也與原來的墨水字跡完全不同了。
“休倫未能說動瑟連加入聖教,但獲得了在呼蘭國內自由傳教的權利。”艾哈邁德道:“不過,為了結盟和這項權利,對方提出了極其苛刻的條款。”
“聽說呼蘭皇妃為庫姆奇公主,是個邪教教徒,”奧圖曼接過秘件道:“定是這個妖女從中作梗!”
“丹西也罪不可恕!”何賽因接口道:“邪惡聯盟的勝利,柯庫裏能和圖克拉祖肯定樂歪了嘴,他們可以趁機提出天價條款。”
“政治這樁買賣,本就非常現實,一切憑實力說話。我們在兩盟半島陷入泥潭,呼蘭人好整以暇地看戲,”艾哈邁德歎氣道:“實力此消彼長,對方自然要落井下石,趁機加碼抬價。把聖火總壇搬到呼蘭,光這個條件就無法讓人答應,以這點誘餌就想奪取整個聖教的控製權,呼蘭人要價也實在太狠!”
“可咱們身在矮簷下,不能不低頭。”奧圖曼搖頭道:“主動權現在完全操控在呼蘭人,特別是那個奸猾的圖克拉祖手裏。”
“教宗會有辦法的。”艾哈邁德似乎胸有成竹,冷笑道:“呼蘭人想兩邊討好,兩頭得利,隻能是做夢!我要讓他們不僅跟丹西,也要跟整個中央走廊決裂,斷絕與邪教徒的任何合作念頭。到時候,瑟連隻能坐上我們這輛戰車,別無選擇!”
“奎爾老先生,見到您真是太高興了!”凱魯笑嗬嗬地展開可一把抱住幾人的大骼膊。
“去,我正當盛年,怎能稱老?!”奎爾做不悅狀,拉下臉道:“奉領主之命,押送你這頭大狗熊回去跟狼女團聚,即刻執行,不得有誤!”
“那怎麽行?!丹西在瞎指揮!”凱魯嚷起來,“就要開始一場血戰了,正在興頭上,您卻要把我拖走!”
“嘩,年輕英俊的奎爾小夥,”別亞也過來打趣道:“咱們的凱魯被一個異教小白臉一刀貫穿了肥屁股,傷臀大恨未報,怎肯就此回頭?!”
“結巴愛講,跛子愛踉,我明明是個飽經滄桑的中年將領,你偏要跟我抬杠。”奎爾臉拉得更長了,“瘸子,別在馬背上炫耀你的爛騎術了,我有件事必須馬上跟你商量。”
別亞朝後麵的凱魯一吐舌頭,扮個鬼臉,跟著奎爾走進了秘密基地的臨時指揮所。
別亞和奎爾兩人在臨時指揮所密議很久。
過了好半天功夫,別亞才陰沉著臉走出來,神色非常嚴峻。
“咱們的計劃有變。”別亞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臉神色,“行動已經變得非常危險,故而凱魯將軍最好跟隨奎爾回返大營,以免違背丹西……”
“這怎麽行?!”凱魯顯然有些急了,“喂,死瘸子,別逼人太甚!”
“你敢公然抗命?”奎爾道。
“違反就違反!”凱魯幾乎要跳起來了,“隻要能在前方立功建業,丹西能把我怎麽辦?!”
“那好,大家作證,凱魯拒不執行命令,我打不過他,沒辦法把他扭綁回去。”奎爾一攤手,“不過,大狗熊害得我完不成任務,回去定然受罰。讓我受這種罪,那我也要提出自己的條件。”
“啥條件?”凱魯見有隙可鑽,連忙問道。
“還不跟你一樣,你拒絕回營,我完不成任務,除非今後立下大功,否則定然難免軍法懲治。”奎爾白了凱魯一眼,“今後的所有作戰,都必須讓我參加。”
“哈,我同意!”凱魯連忙張開雙手擁抱老將,“我舉雙手雙腳讚同!”
“奎爾將軍,您?”別亞一臉愕然。
“怎麽?覺得我礙事啦?!沒有我,你遭人算計還被蒙在鼓裏!”奎爾越來越激動,“告訴你,兩盟半島我待了幾十年,這裏才是我的老巢!我不能參戰,你們誰也沒資格上陣!”
“好,好,”看到老將軍須發倒豎,別亞也不敢直接忤逆其意誌,隻能擺手苦笑道:“這場戰爭,人人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