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下來的幾天,席爾瓦悠閑神定地端坐於市政廳後堂等待。

各國、各城的求和使節群情激憤,大罵猛虎自治領過分貪婪。可盡管表麵上一個個口號喊得響,誰都表示堅決不接受這種無理要求,反虎同盟各國各城要在外交上保持一致,共同向對方施壓,但背地裏卻一個個偷偷地溜入巨木堡市政廳後堂找席爾瓦單獨談判。

這些人心裏知道,同盟已散,猛虎自治領雖然沒有實力全麵反撲,但抓其中一個開刀卻很有可能。他們隨意挑一個出來報複,其他人根本不會插手,反倒樂得看戲,心裏隻有慶幸。

誰都希望別人一直死扛硬挺,單獨麵對猛虎軍團的複仇,那樣,實力無法多麵作戰的猛虎自治領,就不再有可能抓本國開刀了。

當然誰都不希望猛虎自治領撇開別人,把矛頭指向自己。這個厄運落到本國、本城頭上,那可真是為人作嫁了!

最先頂不住的是各城城主。

城主的實力最弱,最易遭到傷害,猛虎自治領也最容易抓他們開刀,繼續殺雞猴。

佈雷爾和勞倫斯的下場,雖嚇不倒各大國,卻足以叫他們心驚膽戰。與其死扛著惹出性命之憂,不如花錢消災。

接下來,付得起錢的蘇來爾和海亞爾也屈服了。席爾瓦把賠款減到四百萬金幣,給兩國一級台階下,給兩位使節一點麵子,也把和約簽訂下來了。

陸續有國家簽約後,猛虎自治領的報複對象就縮小到剩下死扛國家、城市的頭上,被選中的概率大增。故而到得後來,各國、各城搶著約定時間談判,訂立和約。

隻剩塞爾和詹魯兩國在那裏孤獨地硬挺著,弄得吉卡斯和蓋蘭大罵那些所謂“盟友”的不厚道。

塞爾人的君主連同大批部隊被俘,處境更慘,吉卡斯把錢壓到八百萬金幣後,也隻能低頭。

僅剩下詹魯一個國家了。他們這次出征的主力部隊隨同蓋亞撤回了國內,損失相對較小,故而也最能頑抗。然而,獨立麵對猛虎自治領的報複,壓力也是極大。

當別亞率三萬騎兵開始越過邊境,朝兩國交界的雙峰關要塞挺進的時候,蓋蘭也頂不住了,以六百萬金幣的賠款簽訂了和約。

南部戰場上,戰火終於平息了下來。猛虎自治領除枯葉、麥芽兩城外,沒有擴張一寸國土,但戰爭賠款卻超過了三千萬金幣。雖然戰爭在本土進行,損失非常大,但這麽多錢,也是足以彌補,甚至還有賺頭。

相反,各國稍有好轉的財政,紛紛吃緊。尤其是塞爾和詹魯還曾借款開戰,加上這筆巨額賠款,國庫掏空了都還不上,幾乎麵臨破產的境地。兩盟又已經互相開戰,借不到什麽錢,各國隻能眼睛向內,尋求度過難關的辦法。

除非像蘇來爾那樣的富國,很多走廊國家為了賠款,不得不賣官鬻爵,加重賦稅,廣設關卡,層層盤剝,弄得民間怨聲載道。

沉重的賦稅令很多人活不下去,此時恰恰大荒原掀起淘金熱,有不少人聽得傳聞,紛紛向那裏投奔。這也是大荒原開發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他國民眾加入尋金隊伍的重要原因。

與此同時,這些國家的開支卻不見減少。因為要鎮壓民間的抗稅暴動、要提防猛虎自治領的入侵,就必須增加軍隊、購置武器,軍費依然居高不下。與生存這種切身問題相比較,發展隻能放於次位了,內政建設等項目隻好先緩下來,無限期拖後。

各國當然也並不想這樣,但聯盟已經解體,本國單獨與猛虎自治領交戰沒有勝算,當此之時,隻能先爭取喘息的機會,保證本國的生存,以等待時機,再行複仇。

在整個走廊裏,隻有兩個國家逆潮流而動,在大搞內政建設,繁榮經濟,適度發展軍事力量,用自己的雙手締造盛世之國,而不是對內壓搾,窮兵黷武,苟延殘喘,將複興的希望完全寄託於運氣。

猛虎自治領獲得各國的巨額賠款,又向漢諾大草原擄掠了無數財貨、牲畜和數十萬的草原苦力,令該國的金錢、勞工等資源都綽綽有餘,足夠使用。

故而建造北風堡、整治淚河、挖建閃北水道係統、開鑿連通累斯頓河與奔流河的閃北運河等重大工程,都立刻開工。與此同時,國內還可以輕徭薄賦,恢複經濟,並加緊訓練自由軍團,保持一支規模適中、裝備優良、戰鬥力強的常備軍事力量。

吞並了布裏埃後,聖瓦爾尼與布裏埃聯合王國裏,狄龍同樣在一方麵進行內政建設,加緊訓練軍隊,一方麵全麵清算連切維奇的暴政,減少奢侈開支,廢除苛捐雜稅,大大減輕布裏埃民眾的負擔,以收買人心,增進國內兩個民族的融洽關係。

令美芙洛娃傷心的是,布裏埃人很快就摒棄和忘卻了荒淫無恥的連切維奇王室,而是親切地把狄龍稱為“我們的大將軍”。狄龍的威望之高,史上未曾有一位布裏埃國王可以企及。

反虎同盟一個國家接一個國家地分別與猛虎自治領簽訂和約後,曾混戰一團的中央走廊開始慢慢地平靜下來。不過,北方的大草原上,戰火與浩劫卻不是那麽快就能完結得了的。

西格爾苦著臉,帶著兩個小孩,飛馬趕路。

速帝和哈莫卻非常高興,年齡相仿的兩個小傢夥,立刻成了好朋友,在馬背上說說笑笑,樂開了懷。

一路上,他們親眼看見這場由貝葉蓄意挑起的可怕風暴,開始在草原上越刮越猛。

猛虎軍團東、西、北三支追擊騎隊,仗著馬快刀狠,仗著人多勢眾,以有備殺無備,發現那些尚不知道聯軍戰敗,尚不知道大禍臨頭的小部落就加以侵淩、踐踏、屠滅、追殺。隨意散落在各處牧場上的小部落無法與這種有目的有條理的大軍抗衡,不是被屠殺,就是放棄畜群與財貨瘋狂亂竄逃生。

以縱隊為單位的那些猛虎步兵追擊部隊,沿各條路線,朝各個方向有序推進。 見到落伍、逃散的步行蠻眾就追上去剿殺,發現沒有防備的小部落也是趁機偷襲。 如果那些部落有了準備,打馬逃逸,他們亦不盲目追趕,而是保持著縱隊的整體行進節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進行屠殺、搶掠等破壞工作。

小部落雖然有馬,但戰士不足,見到他們總是聞風逃竄,而不是自不量力地去攻打他們。

三支騎隊就像闖進玉米地的三隻狗熊,肆意地橫衝直撞,亂撲亂打。後麵十幾支步兵縱隊就像那辛勤的農夫,幾乎把南部草原梳理一遍,掃蕩每一處牧場,進行細致的屠殺,撿起他們能夠抱走的每一根包穀。如果手夠不著,他們也並不著急,以嚴整的秩序,繼續穩步前進,能抓到就抓,抓不到就算了。

這真是一架有條不紊的巨大戰爭機器,一盤散沙、消息閉塞的草原給它軋得奄奄一息,無力反抗。

連鎖反應在加劇。

大荒原戰敗的蠻眾在徒步逃跑,南部草原的各個小部落也紛紛縱馬加入這一行列。儼如被牧羊人驅趕羊群,被獵人驅趕的野獸、鳥群那樣,南部草原上到處橫溢著逃竄的人群和馬隊。

他們身後是像推土機那樣,不快,但是勻速、穩健、威力驚人的步兵追擊縱隊,他們的身前、身側,又有那鬼魅般穿梭,不斷截殺、偷襲的猛虎騎兵追擊部隊。

西格爾擔心的內部不團結也在變成現實。

草原上的人都非善類,各族、各部落間仇怨很深,互不信任,又缺乏有號召力的人出麵組織,故而各個逃亡群體間,要麽形同陌路,隻顧自身安危,要麽相互攻擊,互相搶奪戰馬等逃跑工具,互相搶奪財貨畜群等生存資源。

誰也不會傻到回頭去找猛虎軍團打一場贏麵極小的戰爭,相反,猛虎軍團的大部隊不找上自己,就值得求神拜佛了。

很多盜匪、馬賊團夥也摻合進來,趁火打劫,渾水摸魚,趁著這個大好時機發財。無論是被猛虎軍團,還是被盜匪、其他民族和部落搶劫屠殺的很多受害者,也搖身變成劫匪強盜,向更弱小的人轉嫁危機,試圖奪回自己失去的一切,甚至還要多掙些回來。

在蠻荒的草原上,相互打劫其實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隻是平常這些劫掠僅是一些隨機發生的小打小鬧,但這一陣子時間,在草原南部上來了一場總爆發,而且規模也龐大得超乎想像。

這種情況,令本已亂成一鍋粥的南部草原更加混亂。多米洛效應開始顯現,混亂在以倍增的方式加速朝周邊地區擴散。

反過頭來,這種相互間的爭鬥又使得各族、各部落之間的不信任更為加劇。“咱們聯合起來,一起回頭去找南方來的閃特佬報仇!”

等話語,往往成為狡詐狠辣者騙取老實人的信任,然後再把你洗劫一空的最時髦謊言。

西格爾這一路上,碰到過馬賊,碰到過自大荒原逃出來的驚惶憔悴的各族步眾,碰到過一些追趕過深,脫離大隊伍的小股猛虎部隊,但更多的,還是碰到像一群群兔子般沒命逃竄的胡狼外圍部落。

最令他痛心的恐怕是,有時候本族內部的不同部落間也沒法團結起來,甚至因內訌而大打出手。

現在,散落在草原各處,即使消息最閉塞的部落也都知道,規模龐大的南征已經徹底失敗,南方跑來的魔鬼在大舉入侵草原!

草原上過去的威權不複存在,一些受條件製約而無法發展的小族在睜大眼睛尋找擴張的機會,有點能耐又有點野心的年輕人都在蠢蠢欲動,而這樣的人,在大草原上隨手一揪,都能抓到幾個。

西格爾憑借代表胡狼族首領的神聖“狼頭戒指”,總算截下一個本族小部落,收羅到數百本族戰士。

接下來,速帝和哈莫兩個小孩就開始目睹西格爾從單身一人,如何收編部眾,借力打力,滾雪球般壯大隊伍,重整胡狼軍力。

借助第一支騎兵隨從部隊,他一邊行軍,一邊惱怒地製止了一場本族內訌,收編兩方的戰士,又截住一支逃竄的小部落,令隨從的胡狼騎手增加到千餘人。從此,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帶著兩個弱嫩小孩,行走在這片動亂不已的草原上。

西格爾有了兵之後,那些殺得忘形的小股猛虎部隊、那些渾水摸魚的盜匪團夥和那些轉嫁危機的他族敗兵們就開始遭殃了。沒碰著的當然管不上,可要是讓西格爾遭遇上,那一律是殺無赦。

躲在隊伍後頭的速帝、哈莫兩個小孩,開始見識到草原騎兵的種種戰法,奔襲、突擊、飛射、網圍、追殺……

西格爾拿根樹枝,就著腳下的沙土給手下人畫作戰圖,商議如何行動。兩個小孩看在眼裏,聽在耳中。

因地、因時、因敵來製定戰術,根據手下人的特點分派任務,接下來就是把剛剛在地上畫出的戰術執行實施,根據戰場形勢變化臨機指揮,最終實現作戰意圖。

這簡直就是一堂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非常直觀、非常生動的戰術教育課。

埋伏、接敵、引誘、圍剿,遭遇、佈陣、突擊、追殺,天天都在打殺,有時一日數戰,與小隊猛虎騎兵、他族徒步逃兵、各類馬賊團夥、不聽號令的胡狼小部落都有過交手。各種戰法,從佈置到執行、完成的全過程,也都清晰展現在兩個小孩麵前。

雖然此時兩個小孩懵懵懂懂,但印象已深深地刻在他們腦海裏,即便成年以後,依然令他們回味不已。

小速帝由此也清楚地看到了權威是如何豎立,領袖是如何產生的全過程。

在全麵大敗,人心惶惶的時刻,偶像被打倒,首領的地位遭到置疑,野心和僭越像雨後的雜草一樣瘋狂滋生。

沒人幫襯的英雄,在草原這塊舞台上是沒有用武之地的,而所謂的神聖飾物,也隻有在人們相信它的時候,方才是神聖的。

一路上遭遇的都是與胡狼首領聯係不緊密的外圍部落,在胡狼這樣的大族裏,普通牧民根本沒見過首領的模樣,更無人知道“狼頭戒指”的真假。

曾有囂張的胡狼青年戰士對西格爾手上的“狼頭戒指”不屑一顧,打馬離開,西格爾毫無辦法。

而那第一個願意接受領導的胡狼小部落,一直在南部草原默默遊牧,很少參加族內事務,其年輕的哲勒酋長兩月前剛繼位,還沒來得及向西格爾匯報。哲勒既沒有麵見過首領,也不知道這枚戒指的真假,可依然被說服,追隨西格爾左右。

即使在追隨者中,因剛過去的大敗仗,仍有不少人心中暗暗不服、悄悄懷疑。可西格爾不管你心裏怎麽想,但凡有任何不尊重首領意誌的行為出現,一律殺無赦!

指揮這些人連打幾場勝仗,按戰功提拔勇士,公正分配戰利品後,再無任何人膽敢造次,所有跟隨者心悅誠服……

一路打,一路跑,跟隨西格爾的人增加到了四千騎……

倘若有人拿著假的信物,冒充西格爾之名聚兵集眾,那麽此刻,他已經得到了四千名忠心耿耿的部眾……

洶亂的草原,對大多數人來說是災難,可對某些人而言,未免不是機會。有本事的人,又何愁不能出人頭地呢?

速帝的小腦瓜子裏不由得閃出這麽個大逆不道的念頭,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一路向北,山巒漸多,地勢從平坦開闊變成如海浪般起伏不定,這支騎隊也漸漸接近灰狼穀。

灰狼穀位於南草原的北段,是水草肥美的南部草原與中部群山地區的交界處,也是胡狼人的冬令宿營基地。

灰狼穀是胡狼人的聖地。那裏前有照,後有靠,一條清澈的河流從狼牙穀口經過,為人畜提供了足夠的水源,背後高聳的狼頭山,替他們擋住了北風和寒流。

狼牙穀口既隱秘又狹長,沒有來過這裏的人,從外頭看,絕不會想到這麽一個僅容兩三人進出的小山口,裏頭竟然隱藏著一個如此廣闊,如此溫暖的大山穀,足可容納十幾萬人和大群牲畜憩息。

山穀內還有兩條山泉,即使被封住穀口,也不虞缺水。

灰狼穀雖然總會有人留守,但一般而言,各部落其他時節都在草原各處遊牧,到了冬季,本族首領和一些核心部落、嫡係部落才會進駐,修整度冬。

外圍部落雖然不會來此度冬,但一般而言,各部落的酋長都會在冬至日趕到這裏,拜祭祖先,向本族首領進獻貢物,匯報本部落的發展情況,與其他部落談妥婚配事宜等。胡狼民族也正是通過這種方式,通過宗教儀式、共同的祖先、頭目首領間的通婚等紐帶,將各部落、家族聯結成一個統一的整體。

戈勃特號令出征之前,西格爾考慮到戰爭的各種可能結局,特意留下了六萬嫡係部落的壯男戰士及其家眷畜群在此鎮守。現在大荒原慘敗,最壞一種可能性終於發生了,也證實了西格爾當日的謹慎絕不多餘。

隻要把穀內這支大軍和裏頭的大群戰馬帶出來,西格爾和胡狼族就有了號令草原的實力,就有了扭轉草原上洶洶亂局的資本。貝葉苦心策劃的風暴也就很有可能被迎頭擋回去,徹底加以平息……

“翻過這道山梁,再沿河走幾裏路,就是灰狼穀的入口了。”臨近老巢,西格爾的神情也變得輕鬆起來,親自給兩個小孩指點風景。

草原上的孩子,似乎天生就會縱馬馳騁,速帝和哈莫各騎一匹小馬駒,跟在西格爾身旁,絲毫也不落後。

“進了山穀,那把飛狼刀是不是該給我了呢?”速帝歪著頭問道。

“嗬嗬,你倒是記得明白,跟那個魔王丹西一樣的貪心。”邊驅策邊走,一行人已經跑上了山梁,西格爾往西北方一指:“那就是灰狼穀了。你們看,上頭飄著炊煙,族人開始做午飯了呢!”

近鄉情更怯。

西格爾一馬當先,身後騎手以及兩個小孩也催馬跟上,如一股颶風奔向灰狼穀的入口處。

“入口處會有一個巨大的狼……”

轉過一道山崖河彎,熱情做導遊的西格爾的手定住了。

順著手指的方向,巨大的狼頭神像裂成幾塊,翻落在河灘上。穀口的寨門被燒成了焦炭,七零八落地耷拉下來。幾十具屍體橫在入口處……

探過狹長的入穀山道往裏望去,不見人影,沒有聲音,隱約見到一堆堆的灰燼,有的還在冒著黑煙。那就是剛才西格爾誤以為的炊煙 ……

令人隻想嘔吐的屍臭撲鼻而來,充斥著整個山穀,濃烈到不忍卒聞的程度……

天旋地轉,傷口再度迸裂,豪放堅韌的胡狼首領,此刻也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一頭栽倒在淺河中,濺起一片白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