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巨木堡城下兩軍會師,自由軍團和民間義勇軍的洪流氾濫,將東城牆下的圍城聯軍一股一股地淹沒,而大荒原上卻是自然之力在肆虐。
寒流帳下的幾員大將--閃電、炸雷、狂風、暴雨合力施為,在頃刻之間就把暖夏變為了寒秋。
瓢潑大雨持續不斷,把所有的火堆熄滅,天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無論人還是馬,無論遊牧蠻兵還是猛虎戰士,全都被淋成了落湯雞。
對戈勃特來說,天災並不僅僅表現在天氣方麵,雖然暴雨和泥濘會影響軍事行動,但老天還算公正,令雙方的作戰環境相同。
最令蠻族首領無法忍受,覺得老天太偏心眼的是,在自己即將發動勝利十拿九穩的大反擊前夕,一種古怪的瘟疫隨著暴雨一同施威!
瘟疫來得是這樣的突然,一個晚上的時間就襲擊了整個遊牧聯軍大營,來了一場毫無征兆的總爆發。
就像這時晴時雨的大荒原的天氣,暴雨說來就來,剛才還是溫暖和煦的美好原野,頃刻間就變成了一片澤國……
瘟疫來得是這樣的猛烈,遊牧戰士們最心愛的**夥伴,一直好端端的活蹦亂跳,可幾個小時之內,絕大部分馬兒就軟塌塌地臥趴在地無法起身,更有不計其數的牲畜一命嗚呼……
瘟疫傳得是這樣廣泛,無論是前線戰士的坐騎、拴在樁子旁歇息的戰馬,還是後勤隊裏數目驚人的海量備用畜群,全都在今晚一同發作。
肆虐的瘟神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不停地有嘶鳴哀嚎的馬兒無力的跌落在泥漿中,無數蠻兵驚惶地在雨中叫喚,巫醫們束手無策地圍著病馬死馬打轉……
妖魔鬼怪附體、人間招來天譴、世界末日來臨等謠言,如風一樣地傳遍從北往南綿延數十公裏的整座軍營……
這一天的深夜,注定成為戈勃特最煩惱的夜晚。未曾預料到的可怕消息,接二連三地傳入帥帳。
“大汗,今天晚上,古雷托族百分之八十的馬兒都病倒了!”沙利克派傳令兵馬不停蹄地送來緊急報告。
“大汗,情況不妙!我族馬匹一群群地臥地不起!”遠在南線指揮的季爾登的特使也冒雨送來噩耗。
“他奶奶的,中邪了!”西格爾怒衝衝地親自跑進帥帳:“下午還活蹦亂跳,這會兒都變成死狗樣的玩意!”
“這仗沒法打了,不僅坐騎,連備乘馬匹都倒下了!”負責滲入敵軍間隙準備阻援和偷襲的鷹斯水淋淋地鑽進來:“這種鬼形勢,我隻能撤回來!”
“賢弟哪,後方的畜群……”戈列塔也帶著哭腔衝進來添亂。
“夠了!夠了!!夠了!!!”戈勃特簡直要抓狂了:“都給老子收聲!!!”
帥帳內一片沉寂,無人敢再出言。帳內隻聽得呼蚩呼蚩的喘息聲……
有人說丹西是一個奸詐的陰謀策劃者,讓菲爾毒辣地扔出“生化武器”,換手給蠻族,人為造就了這場超級瘟疫。他們的理由是,斑疽瘟的發作時間為三天左右,而恰好就在行軍三日後,蠻族的馬匹大麵積地病倒死亡。
也有人說丹西隻是一個幸運的賭徒,若不是蠻族畜群裏早就潛伏有這種瘟疫,猛虎軍團這種極其冒險的分路出擊、超寬幅推進的戰略,會被戈勃特徹底粉碎,大荒原的戰局將完全是另一種結果。
還有人說蠻族這場馬瘟是包括以上原因在內的多種因素起作用所造成的並發症。
破蠻岡周遭含有毒素的水草,暗暗破壞了蠻族馬匹的體質,不知不覺中,令這些平素吃苦耐勞的牲畜抵禦疾疫的能力大降。
蠻族不像猛虎軍團那樣圈養馬匹,而是集群畜牧,令交叉感染的機率大增。這幾日為了誘惑猛虎軍團離開堅堡,深入荒野,蠻軍連續逐波後退,也使得畜群之間分合接觸頻繁,促進了疾疫的流傳。
夏末時節,蚊子,特別是蠓的活動十分猖獗,而這些蠓恰是傳播斑疽瘟的第一能手和罪魁禍首。
夏秋時節,我們在草甸和樹梢上總是可以看到無聲飛舞著的一團團小黑蟲,那些昆蟲就是蠓,又俗稱小咬、墨蚊等。蠓雖然體型小,飛行速度慢,但吸血卻很凶惡。
由於它們數量極大,成群叮咬,又飛動無聲,往往令人防不勝防。大荒原上草甸叢生,蠓群雲集,它們咬了病馬再叮好馬,瘟疫病菌也就不斷地連鎖傳開。
草原蠻族巫醫當道,醫術水平較低,而斑疽瘟又非常罕見,很難辨認,往往易於當成肺病處理。此病連厄爾布都束手無策,蠻族更沒有什麽防治的手段。
蠻兵們生活原始,隨牧隨食,什麽畜肉都吃,死了或者病倒的牲畜首先被屠宰食用。
當出現小規模的病死現象時,馬、驢、騾等單蹄獸被宰殺,混在食物之中。雖然對人沒有什麽危害,但也掩蓋了疾疫開始發作的事實和流傳的程度,沒能引起重視,等到大規模傳播開來後,方才追悔莫及。
而且,由於蠻族生活衛生習慣不佳,死畜的內髒在營內亂扔,也導致了混雜其間的斑疽瘟病菌大量繁殖和傳染。
不過,不管怎麽說,已經出現的這種可怕情況把戈勃特弄得焦頭爛額,精明若斯的蠻酋也有點亂了方寸。
“可用的戰馬現在還有多少匹?”過了半晌,戈勃特慢慢恢複了平靜,隻是那兩粒眼珠子瞪得像兩顆炮子,仿佛要蹦出額頭,把眼前的一切炸個粉碎。
“胡狼族尚有萬餘匹。”西格爾說道:“我已經叫人把病馬死馬全數隔離,不使這些騎乘再受損害。”
西格爾知獲消息,發現不妙後馬上采取了措施,但這麽做已經太晚了點。
“我沒法細數,大概六七千匹吧!”鷹斯答道。
“連騾子計算在內,可能有三四萬站得起來。”戈列塔不敢正視弟弟那駭人的目光。
帳內人相繼報數後,戈勃特約略估計,粗粗推算,除去魯道夫那一支部隊沒有回報,不知情況外,算起來,全軍大致尚有十二三萬可以使用的戰馬。
看看地圖上敵我雙方的交戰形勢。等距離規整陳列的猛虎軍團五座軍營,原本像五團大肉丸子,被一群群的遊牧聯軍悄然圍住,即將被這一把把暗伏的快刀,削成肉片,變成口中的美食。可是,由於失去了騎乘,這些飛奔如風,來去似電,變幻自如的一流騎兵,變成了雙腳踏地的三流步兵,而且是東一叢、西一簇地遍布在敵營前方和側後。
本來這種犬牙交錯,攪成一鍋粥的戰線對靈活快捷的蠻族非常有利,可現在形勢卻幡然倒轉,那一把把暗伏的快刀成了黏答答的毫無戰鬥力的麵團,猛虎軍團的五支部隊反倒成了五把削麵鏟子,隻要丹西揮動起來,就能刮出一大鍋美妙的刀削麵。
全數純騎兵的蠻族聯軍現在有近三十萬人失去戰馬,成了步卒。雖然猛虎軍團亦隻有十來萬騎兵,但他們在步兵方麵的絕對優勢,完全超越了蠻軍在騎兵方麵的優勢,至於合成作戰能力,兩者更是無法相提並論。
兩軍的實力對比完全逆轉,優劣地位掉換了一個個兒,當此之時,戈勃特也隻能認命,再不作殲敵獲勝的幻想,而是考慮怎麽安全撤離的問題了。
“傳我命令,所有可用戰馬集中到敵營前線,作為留守阻擊部隊的騎乘,掩護大部隊撤離!沙利克率古雷托戰士死守死亡峽穀南口!其餘將士、家眷,扔掉一切累贅之物,馬上撤回草原!”
形勢逼人,無他途可選,戈勃特也沒得辦法,隻能下達緊急的總撤退令。對於蠻族而言,打不過就逃,倒也習以為常。這也是他們最令人頭痛的特點之一。
衡量一支軍隊是否優秀,最嚴酷的標準是其敗退時的表現如何。恐怖的大瘟疫、突然的大撤退,任何一個因素都可能讓一支看上去無可挑剔的雄師變成一群沒頭蒼蠅。
但今夜,遊牧聯軍卻經受住了考驗,展現出他們在惡劣生存環境下養成的堅韌精神和快速反應能力。
拚死阻擊和總撤退令,像長了翅膀一樣傳到雨夜中每一支蠻軍的耳中。雖然很多人失去坐騎,遊牧戰士的調度依然十分快捷,相互之間配合得也非常默契。
偷偷摸到敵營側翼和後方埋伏的蠻兵們,藉著黑夜和風雨的掩護,又一群接一群地偷偷撤回來。
最強壯、最勇敢的戰士們,毅然肩負起自己的責任,騎上完好的戰馬開始在雨夜中集結。
大批雖然坐不上馬的草原勇士,卻堅定地留下來,願意為族人的生存犧牲自己,與不共戴天的敵人徒步作戰。
其他的人,丟棄一切,發足狂奔,以保住性命,留下複仇的資本。
沒有人觀望和猶豫,大家清楚自己屬於哪一類人,毫無怨言地充任自己應當扮演的角色。
在草原上生活,各族各部之間的戰爭殘酷而頻繁,搶奪、叛變和殺戮等文明世界視為犯罪的事情更是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草原人無論男女老幼,逃跑是一項基本的生存技能。
幾十萬人落荒而逃,雖然給人以兵敗如山倒的震撼,即使在風雨交加的黑夜,也不見走廊整城整村逃難時常見的那種互相踐踏的混亂場景,就總體而言,大家是在作鳥獸散,如受驚的鴉群那樣四射迸走。
這種逃跑方式,既不推聳擁擠,又令敵人難以追逐,顧得了這個方向,顧不了那個方向。
當然,由於失去了馬匹,絕大多數隻能靠兩條腿逃離,使得逃跑的速度大大降低。隻有少數幸運者能找到驢子、騾子代步,也有一些人用牛把病馬換下來,挽在轅上,做成一架牛車趕著前進。
無論年歲,凡站得起來的馬匹都被帶往營地前沿。參與阻擊的蠻族騎兵,也相繼趕來,開始布成可攻可守的鴉兵撒星陣。
鴉兵撒星陣真可謂一個魔幻之陣,它的一個令人讚歎的好處就是,一千人是這麽布陣,一萬人是這麽布陣,十萬人還是這麽布陣!
鬆散疏落的無陣之陣、萬陣之陣,可以隨時加人,也可以隨時走人,千變萬化,莫辨其衷。
詭異的“咕咳”之聲,在暴風雨中叫成一片,或遠或近,或長或短,或高或低,如蛙叫,如蟲鳴,仿佛整個大荒原上到處都是蠻族騎兵……
事實證明,戈勃特的撤退命令下達得極為英明,遊牧蠻族的反應也非常迅速和及時。
※※※
午夜時分,當撤退行動開始後不到三個小時的光景,人還沒有撤完,兵還沒有聚齊,戈勃特自己尚在收拾細軟、焚毀重要文稿,警戒全軍的牯牛號角聲,由遠及近,由緩變厲,在帳外響成一片!
遠處,猛虎軍團淒厲的衝鋒號、人馬嘈雜的廝殺聲,隱隱傳入武功蓋世、聽力驚人的戈勃特的耳中。
這聲音,穿透風雨,跨越戰場,仿佛惡魔在陰惻惻的獰笑!
丹西一心想斬草除根,竟然連這點機會也不願留給自己!
戈勃特膨脹的仇恨幾欲炸裂胸膛,不過他卻高估了對手的惡毒與狡詐。
丹西的額頭上可沒有那能夠透視萬物的天眼,並不知道蠻軍營地裏已經成了這種狀態,不然他會更早地發起進攻,在混亂中獲取最大的戰果。
暴雨連天的深夜,他看不到蠻族豕突狼奔的逃跑場景,風雨的呼嘯,掩住了逃跑者發出的叫聲,似乎無處不在的“咕咳”聲,也令其弄不明白進行蠻族騎兵到底有多少人。
丹西之所以能夠率軍在這個敏感的時刻發起進攻,其實純屬誤打誤撞,瞎貓逮了個死老鼠。
他並未料到,敵營的馬瘟這麽早地總爆發,按其原先的構想,是在天亮之後觀測敵營情況,決定是攻還是守。不過,貝葉的緩進急戰之策,令他改變了主意,決定在第三天才過,第四日剛至的午夜,全軍發起連夜猛攻。
誠如貝葉所言,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蠻營爆發馬瘟,全麵進擊可以盡力拖住敵軍,不讓他們有從容撤退的機會;如果蠻營未曾爆發馬瘟,集結防守也難免失敗,不如趁著雨夜主動搶攻,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仗打到了這份上,原本不讚成冒險的貝葉也改變了態度,他的話如一針強心劑,撩起了丹西的賭徒性子,促使他揣著膽子冒險到底。
閃電、炸雷、狂風、暴雨……
箭弩、刀槍、泥漿、血肉……
馬嘶、人叫、號哭、咆哮……
天災與人禍同至,將夜晚攪和成猙獰的地獄。許多天來,甚至直到上半夜還是文雅知禮,友好地攜手出外郊遊野炊的兩位“紳士”,後半夜卻如喝醉酒的莽漢一樣扭打成一團。
猛虎軍團趁著雨夜的掩護,在長達數十公裏的廣闊作戰正麵上發起全線總攻,不過,實施緊急大撤退的遊牧聯軍卻並非措手不及,相反,由於戈勃特進行了緊急動員與調度,大部分阻擊蠻兵都已趕到戰場,剛剛完成布陣與戰鬥準備工作。
十幾萬蠻騎的數目可不能算少,另外尚有大批雖然坐騎病倒,但仇恨滿懷的蠻子主動願意留下來徒步參戰,使得實際阻擊兵力多達二十萬人左右。
這些遊牧勇士都是不畏艱難的死士,戰鬥非常強,丹西憑著直覺冒險發起的這場夜間猛攻,絕不如想像中的那麽容易!
蠻族聯軍久於師旅,派出了大批警戒遊騎,猛虎軍團乍一發動,就被這些埋伏於黑夜中的敏感觸手所察覺,並通過牯牛號角迅速向後方傳遞警報。
一開始,戰局看起來非常順利。
蠻族打仗防線本來就布置得比較鬆散,猛虎軍團的騎兵雖然耐久度和長跑能力比不上蠻族騎兵,但短途衝刺卻是他們的長項。
第一波進攻的勢頭非常驚人,幾分鍾之內,蠻族營地的第一道防線,就像一層煙霧那樣被輕鬆穿透。
即便是在雨夜冒險進攻,猛虎軍團依然遵循正麵會戰的章法,比起遊牧阻擊部隊,顯得有些機械和拘謹。
衝鋒騎兵首先闖進敵營,步兵、弓箭兵緊跟在他們身後撲進,讓敵人被捅破的缺口再也無法愈合,並進一步加深和拓寬傷口。
當然這也是猛虎軍團的特色戰法。即便在進攻中依然維持攻守平衡,發揮合成作戰的威力以彌補本方相對於敵人在機動力方麵的不足,同時可以防止步騎脫節,避免被分頭圍殲的危險,從而保證整支大軍的持續作戰能力。
同時發起進攻的五路大軍,就像五根粗大有勁的鋼指,尖利的指甲劃破蠻軍的皮膚,朝著敵營縱深挺進,向著心髒與軟腹捅去!
不過這一回,他們遇到了真正的勁敵。突破缺口,撕裂防線,然後一路狂攻,這種戰法對付大陸其他國家的軍隊也許非常有效,但遇到遊牧蠻軍卻不一定靈光了。
遊牧阻擊部隊憑借其靈活的馬步、高超的騎術,發揮鴉兵撒星陣特有超卓的韌性,以柔克剛,以快製慢,以巧勁對抗著敵人的堅硬。
鴉兵撒星陣並非那種入口即燒的烈性酒,而是後勁十足,其威力也是逐漸顯示和釋放出來的。
遊牧聯軍戰法非常靈活,他們並不害怕被對方突破進來,盡力避免硬碰硬的正麵拚殺,而是不斷地迂回環繞,旁敲側擊,以這種方式打擊敵軍,遲滯對手的進攻勢頭。
這些老練而狡猾的家夥,一會兒是三五成群,一會兒是成千上萬,一會兒是這邊,一會兒是那頭,一會兒是遠射,一會兒是近砍,鼓蕩著,“咕咳咕咳”地鬼叫著,從各個方向,連續不斷地進行著反撲回殺,叫人應接不暇。
鴉兵撒星陣還有一個無可比擬的優勢,無論以多打少,還是以少打多,都可以布,都能夠奏效。
既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本方損失,又能將敵人一個不漏地消滅,既可以牽製纏mian,令敵人像拳頭砸在棉花上,空有力氣無處消解,又能隨時化柔為剛,反守為攻,一旦敵人弱點暴露,就迅速調集兵力猛攻,切斷其神經係統,瓦解其組織性,一舉奠定勝局。
就像蟒蛇獵食一般,無論體積小於自己還是體積為自身數倍的動物,都可能被他們先纏死、後吞掉。
猛虎軍團那隻巨手的五根鋼指插進敵營後,隨著筋筋絆絆和骨骨節節逐漸增多,各根指頭上似乎被纏上了一條條細細的絲線,遠沒有起始階段那樣靈活與順手,進展不如以前那麽迅猛快捷。
遭到天生靈敏和意誌堅韌的遊牧騎兵的勇猛阻截和巧妙兜擊,戰役開始時那種劈波逐浪的巨大威勢和衝力,也逐漸減緩下來。
這個過程是在不知不覺中漸進完成的,剛開始還讓人無從察覺,但慢慢地,隨著不斷地砍殺挺進,就感到反作用力在增強,進攻變得粘滯起來,來自側翼和身後的壓力在不斷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