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獨眼巴維爾和瑞奇,帶著被俘虜的詹魯太子遺孀娥麗姬絲,奔馳兩天後,於夜幕時分到達紅土城以南十公裏處,一個隻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偏僻小漁村——蟹殼村。君主之間打仗,但這種小村莊暫時還沒有被卷入流血漂櫓的殘酷戰爭中。管誰當政掌權,飯還得吃、田還得做,還得生兒育女,隻要能活得下去,老百姓的日子就得過。

蟹殼村,顧名思義,村民們主要是靠沿著累斯頓河捕撈魚蟹過活。

在將軍們的眼裏,河流被看作在地表由線形凹地形成的經常性或間歇性的水流,是影響行軍或阻止對方前進的天然障礙,是運輸的極重要渠道。

他們考慮河寬是因為這影響渡河時間的長短,他們考慮流速是因為這影響渡河的難易,他們考慮水深是因為這影響渡河方法的選擇以及能否進行水攻。累斯頓河在他們看來,顯然屬於極寬的常速特深型河流,是具有戰略意義的水上通道。

可在漁民們眼裏,累斯頓河具有完全不同的涵義。她是源源不斷地提供食物的神靈,是哺育自己和後代成長的母親。他們發自內心地崇敬她、愛戴她,用各種儀式來表達自己對她侍奉和膜拜。

離蟹殼村不遠處,巴維爾和瑞奇下馬牽行。瑞奇用布將自由軍團的軍旗小心地收卷包好,兩人身上的佩劍和弓箭也都裝入了行囊中,完全成為兩個普通老百姓的模樣。

娥麗姬絲也被去除了綁縛和塞口毛巾。

“殺人狂!野蠻的畜牲!”高貴的太子妃剛開口罵人,已經被點中了啞穴。

“聽話!你現在是我的啞巴妻子。”巴維爾聲音冷酷無情,大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捏得她骨頭生疼,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卻叫不出聲來:“如果你這個普通農婦稍有異動,蓋亞的兒媳兼喬伊塞的姐姐,這種高貴人物就會性命不保。”三人兩馬沿著小土路走進了村口。

蟹殼村這個小村莊沒有詹魯人駐防,村內正在舉行打漁歸來的歡慶儀式,村長領著漁民們戴上河蟹、龍蝦和各種魚類的麵具,敲著手鼓,吹著笛子,在那裏祝福累斯頓河,祈願將來蟹多蝦多魚子多,漁民收入多多,子女多多。

巴維爾以行商的身份在村內唯一的一家小客棧裏安歇下來。

“當心點啊,到處都在打仗,路上可不太平。帶著這麽漂亮的老婆上路,千萬別讓那些兵痞子們看見了。”好心的店主提醒道。

巴維爾唔唔地點頭,而娥麗姬絲卻朝著店主猛打手勢,嘴裏呀呀地說不出話來。

可她這個不會啞語的“啞巴”,店主又如何能懂?

“我這個婆娘是個啞巴,生就膽小,你千萬別嚇著她了。”巴維爾趕緊摟著娥麗姬絲上樓去自己的客房。

“砰!”

一回房,巴維爾就把娥麗姬絲扔在床上。

“你以為我沒辦法製你嗎?!”獨眼龍惱火地嚷道:“你再搗亂,我可不再顧忌你是什麽金枝玉葉!我巴維爾對女人向來是先奸後殺!而且不會讓你痛快地死,要一塊一塊地割肉烤著吃!”

娥麗姬絲臥在床上,眼中滿是屈辱的淚水。

看到她不再鬧事,兩個男人也不去惹她,自顧自地商議事情。

“火把、鬆油和火石帶了嗎?”巴維爾問道。

“都在這裏。”瑞奇拍拍鼓鼓囊囊的胸口。

“好。”巴維爾點點頭,對於部下的辦事能力和謹慎細心頗為讚賞:“這個臭娘們,可是獨裁官先生手裏的重要外交砝碼。過了午夜,淩晨兩點時分,等這些漁民們鬧騰得差不多,回去睡覺的時候,咱們再動身……”

兩人正商量間,巴維爾突然皺起眉頭,竄到窗邊朝外觀望。

戰馬嘶鳴,無數火把在蟹殼村周圍閃動,看樣子來的人過千。

“恐怕是詹魯人!”巴維爾回頭沉聲道。

娥麗姬絲眼中一亮,而瑞奇則略有些慌亂:“他們發現了?要不要馬上離開?”

“不大像專對著我們來的。不過離開也來不及了,他們已經包圍了蟹殼村。”巴維爾搖搖頭:“我們去馬棚,靜觀其變!”

兩人挾著娥麗姬絲偷偷下樓,竄進了客棧旁邊的馬棚裏。

這裏臨近街道,可方便而隱蔽地觀看村內形勢。娥麗姬絲不僅啞穴,其他穴道也都被封住,全身動彈不得。

三人剛掩身下來,詹魯人已經衝進了村口。

村長帶著幾個老人連忙迎了上去:“軍爺光臨敝村有何貴幹?”

“我們懷疑蟹殼村窩藏了打著自由軍團旗號的暴民,這裏是他們的活動據點!”一名詹魯大隊長。

巴維爾和瑞奇麵麵相覷。

巴維爾更是心驚肉跳,自己一路行動非常小心,沒有發現任何跟蹤者。本來他和查理已經約定明天淩晨在此交送俘虜,而且他個人也有意將偏僻的蟹殼村發展為自己的活動基地。沒想到自己剛到,詹魯人就迅速趕來了,難道出了內奸嗎?

巴維爾內心在劇烈衝突的時候,街道上的形勢也發生了劇變。

“可我們從未見過什麽自由軍團的暴民呀!軍爺如若不信,可以在村裏搜搜。”村長攤手道。

“還用搜?這裏到處都是暴民!”詹魯大隊長手起劍落,將村長砍倒在地:“弟兄們,給我把自由軍團的暴民們通通殺掉!一顆首級可值一百金幣哪!”

全副武裝的詹魯兵如狼似虎地撲過去,對著手無寸鐵的村民們大開殺戒!

巴維爾沒有想到,兩天前在溫泉坳幹的大事,這麽快就讓自己引火燒身。這個詹魯大隊顯然受了巨額賞金的誘惑,跑到偏僻的蟹殼村來屠殺民眾領賞,這不僅壞了自己的大事,而且無兵護衛身邊,獨眼龍軍團長連能否逃生都成了問題。

殺戮、搶劫、*,殘忍的一幕在這個偏僻的蟹殼村,在幾個人的眼前赤裸裸地上演。

巴維爾雖然殘忍,但隻對軍人而不對平民,雖然他知道自己以前的行為會招致這樣的後果,但當屠殺活生生地展現在自己麵前時,當這些茫然不知何故的村民們慘叫呼號時,每個血性尚存的戰士都不免怒火盈膛!

巴維爾如此,不知內情的瑞奇更是眼珠子都冒出火來,“噌”的一聲長劍出鞘!

“我去引開他們!”巴維爾的手搭上瑞奇的肩膀:“你帶著這個刁婦想辦法逃離這裏,盡量沿著河岸走,想辦法早日跟蛟龍軍團的弟兄們聯係上。”

“不,你是軍團長,我去引開他們!”

“我的獨眼就是我的招牌,敵人肯定不會認錯,也不會放棄這個領賞錢的機會!”巴維爾揮手截斷還要說話的瑞奇:“這是命令!萬一我有不幸,東岸的弟兄們就由你統領!”

瑞奇抱著如僵屍般無法動彈的娥麗姬絲竄向一間破爛的茅舍,回眼瞥去,巴維爾已經躍上戰馬,左手持劍,右手拿弓。

“我是自由軍團的巴維爾!”獨眼軍團長高喊著砍倒兩個詹魯兵,朝村口外奔去。

無數詹魯人仿佛聽到了上帝的福音,看見了金山銀山,一些人甚至連手裏搶來的東西都不要了,跑去追擊這個價值數萬金幣的敵酋。

馬嘶人叫聲中,瑞奇不為人注意地竄進了茅草房。

高門大院首先遭殃,這種貧寒的茅草房,詹魯兵尚未顧及。屠殺搶劫者當然知道什麽地方更有經濟價值,需要優先開發。

瑞奇衝進茅舍的時候,一個漢子正牽著一個大肚子的孕婦往灶台下的地窖中鑽去。

看到手持寶劍的瑞奇闖進來,漢子先是一愣,隨即看到瑞奇連連擺手叫他不要出聲的樣子,張大的嘴又閉上了。

瑞奇過去幫手將孕婦放進了地窖中,然後才抱著娥麗姬絲鑽進了黑乎乎的地窖。他小心地放上大鍋,再頂上灶底的鐵蓋。

地窖不大,四個人在裏邊相當的悶擠。

漢子寬慰著身懷六甲的老婆。為了不擠著孕婦,瑞奇緊貼著娥麗姬絲。這種時刻,他當然也沒有心思去動什麽邪念。

“兄弟貴姓,是哪裏人?”漢子極小聲地問道。

“我叫瑞奇,是個商人。這女人,”瑞奇不善說謊,想起巴維爾曾將娥麗姬絲說成是啞巴妻子:“是我的嫂子。”

娥麗姬絲動彈不得,不能出聲反駁。

“她怎麽了?”女人就是細心,孕婦很快發現了娥麗姬絲的異狀。

“哦?我點了她的穴道。”對瑞奇來說,說謊騙人是一門急需修練的重要課程:

“她在發羊癲瘋,我怕她亂喊亂動,暴露了咱們。”

鄉下漢子顯然被騙過,說了聲:“哦,你還會武功哩!”

“小時候練過些拳腳。”瑞奇連忙補充。

女人卻繼續笑道:“我看你的嫂子眼珠子靈活,現在不像有羊癲瘋在身的樣子。還是解開她的穴道吧,這裏本來就擠,再這麽僵著身子,太難受了。”

“哦,是嗎?”瑞奇沒有辦法,隻好沉下嗓子,惡聲對娥麗姬絲道:“我解開你的穴道,但你不許亂喊亂動,聽見嗎?!”

無法動彈的娥麗姬絲自然沒有作出任何表示。

巴維爾為防娥麗姬絲鬧事,下的手法相當重,瑞奇推拿半天,尤其是在她的兩乳之間和小腹處運功好久,才解開她的穴道。

娥麗姬絲能夠活動後,倒也不叫不鬧,隻是蜷著身子小聲抽泣。

瑞奇手臥劍柄,在一旁警惕地盯著,她一有動靜就準備動手加以製服。

“喝口水吧!”孕婦遞過去一晚水。

娥麗姬絲搖頭,瑞奇也連連擺手:“她不渴,她不渴。”

“好歹是自己的嫂子,即使她身體有病,也別對她那麽凶。”漢子說道。

“是、是。”瑞奇感到自己像個傻瓜似的,被鄉下人教訓著還要連連點頭,可對方一片誠心好意,他又想不出別的辦法,隻好轉移話題:“哎,你叫什麽名字,怎麽這麽有心,挖了個這麽隱蔽的地窖呢?”

“我叫湯米,這是我的妻子麗塔。這個地窖,唉,還是當年我爺爺挖的。那時塞爾人入侵,挖來躲避戰亂。”漢子歎著氣:“從爺爺開始一直到我,我們家的家境從來就沒有什麽改善,全家人一直住在這個茅屋中。窮,有時候也是一種福氣呀,至少還能保住命。當年母親懷著我,為躲避那些當兵的,結果我就出生在這個地窖裏。”

眾人不免都是一陣歎息。

孕婦抓著漢子的手摩挲著自己隆起的腹部,兩人的目光都很柔和,似乎非常滿足目前的生活。

窖內一直是無言的沉寂。

娥麗姬絲一句不說,瑞奇和一對鄉下夫妻也不是善侃之人,隨便聊上一兩句話後,就沒的可說了。

四個人一直在地窖裏默默地呆著。

時間在沉默中度過,在低沉的呼吸聲中流淌。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最後,度日如年的瑞奇終於有些忍不住了。他在地窖頂部聆聽了一陣,確認毫無聲響後,才偷偷地跑出去觀望了一番。

詹魯軍隊已經全部離開,瑞奇也把幾個人一一拉上來。

在陽光的照射下,蟹殼村顯得格外恐怖。

村裏幾乎沒有任何活物。村民不是被砍殺就是被擄走,雞鴨馬羊等所有家畜也都被牽走,很多房屋冒著黑煙,隻剩下了斷壁殘垣。

小街道上和被砸得稀爛的民舍裏,到處都是無頭屍體,首級當然都讓士兵們割下領功去了。

道路上是灘灘腐臭的膿血,上麵聚集了無數的綠頭蒼蠅。

砸爛的桌腿、板凳、鍋碗瓢盆等家俱和生活用品,在斷壁殘垣間、在村中小路上,隨處可見。

小河港的漁船,也全部被燒毀,幾艘未沉的小漁船也在冒著黑煙。

“拿著錢,另外找個地方吧!”瑞奇將手裏五個金幣的活動經費,都給了這個救了自己一命的湯米。

“謝謝你。”漢子收下了錢,卻搖著頭:“我不走。”

“這裏很危險哪!”瑞奇勸道。

“從我爺爺輩開始,咱家一直在這裏過日子。每一代人都遇到過這種場麵,每一代人都托地窖的福避過劫難。這個規矩,不能在我手裏壞掉。”湯米堅定地說道:“日子再苦、再窮,我也不能離開蟹殼村。仗打完後,這裏的人丁又會興旺起來的。”

“仗打完後,這裏的人丁又會興旺起來……”瑞奇看著左手撐腰的孕婦麗塔,心裏一陣難言的感慨。

瑞奇也說不出其他安慰漢子的話,隻能幫著他重建被火燒光的茅屋,掩埋村裏人的屍體。忙完這些後,他就帶著“啞巴嫂子”離開,沿累斯頓河岸北上。

娥麗姬絲不說一句話,也沒有逃跑的意思,隻是默默地跟在瑞奇身後。惟有當她回望蟹殼村的時候,美眸中會偷偷地閃動晶瑩的淚滴……

離開了蟹殼村後,背著湯米硬塞給自己的幾條生魚片,押著高貴的啞巴女俘,無馬可騎的掌旗官瑞奇,幹起了自己的老本行,舉起了畫著“飛翔和平鴿”的自由軍團軍旗。

現在的自由軍團,分頭跑入民間各處的弟兄們,如同扔進沙漠中的沙子,投入大海中的水滴一樣無影無蹤,大膽狠辣的獨眼軍團長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簡陋的軍旗下,隻有瑞奇一個孤孑的身影。

可誰又會想到,這麵如孩子塗鴉般的戰旗,將成為民眾眼裏的聖物和聯軍戰士的噩夢。

白布、樹枝和母雞狀的圖案構成的古怪組合,像受到了最強大的巫術施法,竟然具有了堪稱神奇的召喚力,隨著它的緩緩行進、獵獵舒展,無數誓死抗敵的勇士,在它的周圍匯聚,最終形成一片恐怖的人海,令任何武裝力量在它麵前都瑟瑟發抖的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