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外部分.陌上花十六,各自飛
可是若有些許風聲落入英宗耳中,更會添加英宗對他嫉恨之心,隻恐以後留下了隱患。石亨心中頗為矛盾。
他見來的人越來越多,心中的不安宛如水中的漣漪圈圈擴大開來。
在場的俱是高手,一下子全數殺光,又哪裏那麽容易?
石亨整頓衣服,他穿大紫袍子,蟒帶束藥,顯得儀表堂堂。上官鳴鳳麵上雖狠,心中卻也忐忑,不過看到石亨在自己身邊,心也有那一絲安心。想到這隱巢是自己的地盤,更有無數高手,南宮九重與江少衡一道闖入,南宮九重身邊也不過帶著兩名弟子,估算之下,也還是自己贏麵多些。石亨心中也如是想的,隻不過他心中所想,卻比上官鳴鳳要深沉許多。
簡懷箴見著南宮九重已到,那麽懺情門也必定收到消息,隻不過來得匆匆,那門中的高手,也未必會立刻趕到。上官鳴鳳已然瘋狂,說不定趁此機會,將這些人全數殺死。反而那石亨似不會如此貿然行事,石亨到底是官場中人,比起上官鳴鳳,卻是多了幾分沉穩。
這時她與江少衡目光一觸,江少衡目光溫和,雖然隻是一個眼神,卻也分明告訴簡懷箴,一切盡數布置妥當,且請簡懷箴安心。江少衡那一雙手掌手骨勻稱,拿著一柄山色水墨畫的扇子,如今這把扇子緩緩的展開,輕輕搖晃,顯得甚是悠閑。
石亨臉上的肌肉微微繃緊,他知曉江少衡本是前朝如妃的養子,據聞這江公子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彬彬有禮,微帶笑容,並不動怒。然而本身卻是城府極深,極有手段。如今江少衡隱居京城,東廠卻分明打探到,此人和李賢那一幹臣子結交,故此也對江少衡頗為忌憚。
如今江少衡一派悠然風度,無形之間,卻分明帶來一股壓力。
上官鳴鳳抽出了插入穴道的耳針,慢慢的站起來,她雖然恨不得馬上殺死簡懷箴,隻不過雙腿猶自酸麻,不能自由行動,隻是冷冷站著,手中的劍輕巧一挽,拿在手中,指向了簡懷箴。
上官鳴鳳心中憤怒,剛才她屈膝在地上,如此狼狽的樣子,卻被南宮九重看見了。她與南宮九重都是簡懷箴的丫鬟,如今南宮九重知道她反叛簡懷箴,嘴裏雖然沒有說什麽,可是眼睛裏已經流露出輕蔑痛心之色。藍靜朝著她扮了個鬼臉,伸出手指,在臉上刮了三下,就連這個醜女,也對她輕蔑嘲笑。至於江少衡,一到這裏,卻根本沒有看自己這個下賤的叛徒一樣,目光全落在簡懷箴身上。
這些人,上官鳴鳳真恨不得全數殺死。
比起上官鳴鳳怒火滔天,石亨卻冷靜許多,簡懷箴被困隱巢,營救之事,江少衡應該是首腦之人,隻不過江少衡不露聲色,也吃不住江少衡手中有多少籌碼,此刻突然有一仆人前來稟告:“大人——”
石亨聽出他聲音微微顫抖,情知十分不妙,喝道:“有什麽事情快些說吧。”
“那外麵來了許多官兵,將這宅子都包圍住了。”那仆人呼吸急促,想來也十分害怕。
“江少衡,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私自調動官兵。”石亨冷冷看著江少衡,上官鳴鳳一顆心更止不住往下沉。她隻發現自己處境越發危險,情形也越加複雜,難以應付。感覺石亨走至她的身邊,上官鳴鳳心中稍微一安,她心中也沒甚主意,隻期望石亨能想出什麽神機妙法,好讓她脫身。
“不敢,隻不過是營中總兵聽說此處有亂黨聚會,為維護京城治安,不得不來瞧瞧。卻想不到是石大人在此修建別墅,此處風景明媚,當真是別有洞天。”江少衡溫言款款,笑語晏晏。
那京城附近的軍隊,原本屬於京軍三大營,隻不過在土木之變中,折損大半,之後於謙重新整頓,挑選其中精銳為“勝團”,老弱者為“老家”。於謙在軍中頗有威望,如今江少衡既然是為了救於謙,又和朝中於謙一派交好,調來軍隊,也不是什麽難事。
石亨忖度其中厲害關係,那團兵圍住了此處府邸,是以聽聞風報,有亂黨在此,若然與之對抗,在京城中弄出騷亂,反倒讓英宗懷疑自己私藏甲兵。這曆來皇帝,最是忌諱這等事情。所以他自然萬萬不能和江少衡起衝突。
心中已經有一絲退讓之意,石亨麵上卻不露絲毫:“我捉拿簡懷箴,乃是奉皇上旨意。爾等卻想將簡懷箴救出去,某非要違背王命?”
“哪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少橫既然是大明子民,自然不敢違背皇上旨意。隻不過簡懷箴究竟身犯何罪,恐怕並無眉目,石大人若說簡懷箴身犯重罪,隻恐怕皇上未必亦如此認為。”江少衡淡然相對,絲毫不落下風。
石亨心中一凜,江少衡果然是厲害之極。英宗中毒本是大事,他隻怕人心不穩,朝廷動蕩,所以此事秘而不宣。若能大張旗鼓,想必也不會私自用江湖勢力。
“石亨,休跟他們說那麽多,先將他們全都殺了。”上官鳴鳳心中焦躁,大聲喝道,雖然心知如此大勢已去,但終究覺得心不甘意難平。
“哦?石大人,你居然有如此打算?投鼠忌器這個道理,石大人自然明白,若是明白,如此明知故犯,可是有何深意?”
江少衡突然如此插口,石亨內心一緊,便算捉住簡懷箴,也不能取其性命,否則英宗定然會毒發身亡。上官鳴鳳口口聲聲要殺了簡懷箴,豈不知如此正犯大忌。這江少衡言語溫柔,到底是如妃一手養大,果然狠辣,句句暗藏機鋒,樣子雖然不是咄咄逼人,卻是難以招架。
藍靜雖然不甚清楚兩個人話中含義,卻自然察覺石亨處於下風。
簡懷箴心中明了,江少衡步步向前,已經走到簡懷箴身前了,似有意似無意,身子往著簡懷箴身前一擋。上官鳴鳳手中之劍本來對著簡懷箴的胸口,如今卻正對著江少衡的左肩。
江少衡的身材也並不魁梧,可是他那身軀一立,卻總帶來一份安寧。隻要在他的周圍,簡懷箴便不由得覺得一陣安心——
上官鳴鳳卻是渾渾噩噩,她知曉這宅邸被官兵圍住了,自然不能硬拚,石亨是朝廷中人,軟弱無力,今日多半要被迫咽下了這口氣。
卻沒想石亨抽出了刀,那刀身寬闊,閃閃發光,說道:“江公子,你咄咄逼人,我看是不能善了。”上官鳴鳳聽了,心中大喜。
簡懷箴江少衡更不知石亨會有何舉動,上官鳴鳳喜笑說:“石亨——”
她話語未完,驀然覺得後心一涼,胸口露出半截雪亮的刀鋒,透體而過。上官鳴鳳禁不住淒然道:“為什麽?”
簡懷箴更想不到石亨如此殘忍,轉眼便手刃枕邊人。南宮九重看得心驚,忍不住上前走一步,結果還是頓住了腳步。
“你違背聖意,雖然我與你有些交情,可是江公子咄咄逼人,我也徇私不得。”石亨毫不在意,將那刀抽出去,擦幹淨血,送回了鞘中。他掃了江少衡一眼,隻覺得這個男人果然是如妃所養,生性狠毒,句句逼迫,自然是要他殺了上官鳴鳳。
仔細一望,石亨看見江少衡眉間微有唏噓之色,當真會裝模作樣。
簡懷箴卻默默走上去,將上官鳴鳳抱在懷裏,任著她身上鮮血染紅了自己羅裙。上官鳴鳳咬牙切齒說:“隻恨……隻恨我所托非人。”
南宮九重看了石亨一眼,石亨麵色如常,並無觸動。南宮九重心中歎息,看見上官鳴鳳如此慘狀,到底是多年情意,心中那份怨恨還是淡了。
上官鳴鳳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小姐,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簡懷箴搖搖頭,伸出袖子,擦去上官鳴鳳嘴角鮮血,她欲要施針,卻分明能看出上官鳴鳳已然無救了。
“現在說這些,自然已經遲了,隻不過……我想告訴……小姐,我……這一輩子,最仰慕的人……就是小姐你。”上官鳴鳳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若然……不是因為我的野心,我原本……希望一輩子……能跟隨你。”上官鳴鳳雖然沒有乞求,簡懷箴卻分明察覺到,她有懇求自己的饒恕。
“我不怪你。”簡懷箴輕輕說,上官鳴鳳聽了,眼睛裏閃動喜悅和輕鬆的光芒,頭一垂,便再沒有了呼吸。簡懷箴雙眸慢慢的被淚水所模糊了,依稀之間,上官鳴鳳樣子變成少年時候的欣兒。一滴淚水終於從簡懷箴臉頰滑落,滴落在上官鳴鳳猶有溫度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