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仇澈說道:“你還欠我一場比試, 在我贏你之前,你都是。”

欠這個字聽進耳裏,連慎微斂了眸色, 片刻後,抬手接劍。

白色的裏衣隨著他的動作滑下去一截,右手背上磕碰出來的青紫, 和小臂上幾道猙獰的劃傷格外醒目。

這隻手上已經沒有劍繭了,手腕清瘦,腕骨凸出。

握住劍的那瞬間,仇澈鬆開手, 連慎微下意識用力, 手筋卻驟然劇痛,他手一鬆, 蒼山劍直直砸在他蓋著棉被的雙腿之上。

“……抱歉。”

連慎微很快回神, “剛醒, 沒力氣。”

不管是出於仇澄替他死去的虧欠,還是他和仇澈曾經惺惺相惜,半是對手半是摯友的關係,他都不想讓仇澈知道自己如今的情況, 更不想在他眼中看見憐憫和同情。

連慎微把右手掩了起來, 低咳幾聲,將蒼山劍挪到床的裏側。

仇澈從進來起,眉頭就沒鬆過, “你的身體怎麽變成這樣了?”

就算是中毒, 也不會一下子變得這樣消瘦。

連慎微笑了下:“沒什麽, 你就當我, 這些年沒好好吃飯吧。”

仇澈沉默片刻, 坐在旁邊椅子上,“大盛朝攝政王,夥食居然差成這樣嗎?”

連慎微笑意淡了淡,看向明燭。

明燭:“屬下並未告訴他您的身份。”

仇澈:“是我自己知道的。”

“現在外麵有不少人拿著畫像找你,應該是東宮儲君的命令。我看了畫像,雖然和昔年有些變化,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認出是你。”

仇澈已經許多年沒一次性說過這麽多話了,停頓了片刻。

之前他找到息眠之前,遇見過太子,太子承認是息眠救了他,但顯然不知道,息眠和攝政王是一個人。

仇澈:“我猜你隱瞞身份救下太子,是不願他知道你就是攝政王,幸好你往日行走江湖從未露過真容,不然在金陵,你的身份定然瞞不住。”

很少有人知道息眠就是浮渡山莊從不見外人的二公子,他自己算一個,除了他之外,知道這層身份並且還活著的,還有風伯伯,風恪。

其餘的,他就不了解了。

連慎微蹙眉,“明燭,我的信物是不是還在你那裏?”

明燭點頭:“是。”

那枚扳指她保護的很好。

“拿著去找這裏太子派來的人,告訴他們立即把畫像收起來,說我平安無事,不用再找了。”

“還告訴他們您在這裏嗎?”

連慎微搖頭,“你隻說我被刺客刺傷,現在在養傷,離開金陵的時候,我會回去的。”

這麽多人拿著他的畫像找不是好事。

知道他曾經的人現在差不多都不在世上了,他如今的相貌比少年時也略有不同,不過萬一有人認出來,被幕後北夷的人知道了,估計又會起一場風波。

“明白了,屬下會盡快趕回來,粥在桌子上,您記得喝。”

明燭囑咐完就領命前去,房間裏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連慎微無聲歎了口氣,攢了些力氣,勉強坐正,對仇澈道:“你既然知道了,想問什麽就問吧。”

仇澈:“你的身體……”

連慎微不想多談:“我的身體很好。”

仇澈頓了下:“你怎麽和皇室扯上關係了。”

因為祖上的緣故,他對朝廷沒什麽好感,他記得息眠對朝廷也很不感冒。這些年找人的時候,他一直往離朝廷遠的地方找,沒想到就這樣一直錯過。

當年追殺墜月流,是為了報仇,現在息眠身在皇室,難道浮渡山莊的事情和皇室有關係嗎。

除了這一點,他想不到別的原因。

世人傳攝政王權勢滔天,和小太子本該水火不容才對,但是息眠卻費盡心思救下小太子。這並不符合息眠的性情作風。

如果真的和浮渡山莊的屠殺有關係,那也就和仇澄有關係,他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事關他弟弟,他必須問個清楚。

連慎微:“太子璟決……他是阿姐的孩子,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不過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仇澈對這件事確實有知情權,連慎微不擔心他亂說出去,三言兩語,把他和璟決的關係簡單解釋了一下。

“難怪。”

連慎微好奇:“難怪什麽?”

“他並不喜歡你,你下落不明,他隻留下一些人去找,自己帶著其他人到了金陵,不在意你的死活。”

連慎微道:“我不在意,他最多不過殺了我,不過真到那一天,就說明他已經成為合格的帝王,我也就能放手離開,回到江湖了。”

等一切都了了,他養好身體,就在離山莊不遠的竹林裏建一個竹屋,徹底歸隱。

仇澈想了想:“那孩子依稀有些像你。”

外甥肖舅。

“真的?”

“嗯。”

連慎微聽著高興,抵唇輕咳幾聲,眼中浮起一抹純粹的笑意:“他不大像阿姐。”

仇澈看著他的樣子,想,小太子其實是有點像十年前的息眠,他從現在的大盛朝攝政王身上,看不見曾經的半分活力。

這話他沒說出來,轉而道:“明天是六月二日,你還去浮渡山莊嗎?”

連慎微:“你去嗎?”

仇澈:“我每年都去那裏等你。”

“……”連慎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不知道仇澈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去浮渡山莊,那裏是他弟弟喪身的地方。

仇澈不怨恨他,他知道,可就是因為不怨恨,他才覺得愧疚和虧欠無法彌補。

為了避免有人查出他的身份,連慎微這些年,很少和浮渡山莊扯上關係,也很少出京城。

逢年過節的祭拜和掃灑,是風家和受過山莊恩惠的那些江湖人士在幫忙。

他手上沾了那麽多血,早就已經將自己逐出了連家,按照家訓,沒有資格親自去祭拜亡者。

“我不去了,也去不了。”

連慎微垂眼:“下床都困難,如何去的了那麽遠。”

仇澈:“你若想去,我雇輛馬車,帶你便是。”

“明明很想去,為什麽不去。”

連慎微笑著搖頭:“沒有很想,十年了,物是人非,那是個傷心地,我想忘都來不及。”

仇澈看了他一眼,轉而起身,把桌子上放溫了的清粥遞給他,然後轉身就走。

連慎微捧著粥怔住:“你去哪?”

仇澈背著自己的無量劍,頭也不回:“買明日的祭品。”

碗裏的粥溫度正好,連慎微用勺子舀了幾下,出了會神。

過了片刻,他才平靜的抿了一小勺清粥。

這粥中的米熬的軟爛,很好消化,連慎微沒有胃口,但他先前放血需要補充營養,也就習慣了逼自己吃飯。

忍著惡心吃了幾口,他忽的捂唇悶咳,咳了好一會,肺腔都震得發麻。

他咳完放下手,掌心卻多了零星的猩紅血色。

連慎微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