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叔跑去調了宮殿內的監控。

鏡頭裏, 從最開始少年端著盤子離開那裏,一切都正常,直到他走到的小燈的房間。

推開門的那瞬間, 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切都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發生。

摔在地毯上的盤子就像一個信號。

即使隔著屏幕,他們都能感受到, 那短短幾秒鍾的時間,少年被恐懼吞沒的掙紮。

他們對時燈這幅姿態並不陌生。

時燈發病了。

傅叔沒由來覺得骨冷,顫著嗓音:“……快!快去小燈的房間看看!”

臥房裏並沒有監控器,他看著時燈在裏麵待了沒多久又出來, 臉上帶著奇異的微笑朝著來處原路返回。

老者並不算渾濁的眼睛看得清楚, 少年在他們的餐食裏下了撒了什麽東西。而原亭差點就吃下去。

傅叔跟著時燈回溯那麽多次,這次是他最害怕的一次。

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他現在已經不想知道那被灑在飯菜裏的東西是什麽了, 隻祈求一件事——

小燈沒事。

自從時哥兒消失, 不知道為什麽, 首領失去了對那黃泉的控製權。直到現在,黃泉還是橫亙在神弧城。

而像之前一樣的時間回溯,首領也實施不了了。最多,隻能在花花草草上, 或者小範圍的施展這項異能。

萬一小燈真的死在了首領的手中, 首領清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殺了他……

傅叔簡直不敢再深想下去。

怕是清醒的那一刻,首領就會瘋掉吧。

衝到小燈房內的時候, 大家都做好了最差的準備, 小燈暈暈乎乎從**摔下來往外爬的時候, 抬頭就看見了四張震驚的麵孔。

小燈虛弱的癱倒:“時燈發病了。”

原亭緊張地走過來, 把他拎起來抖了抖:“你沒事吧?!”

小燈:“……還好, 時燈在哪。”

他被掐脖子的時候努力憋氣,差點真的背過氣去,時燈離開後他暈了一會才醒。

恰在這時,隔壁的房間裏傳來一陣狂暴的異能波動,一條時間鎖鏈失控地抽向牆壁,轟的一聲打碎了小燈和時燈臥房的隔板。

眾人看去,時燈臥房裏麵的場景映入眼簾。

少年痛苦地抱著頭,地麵的水漬、散著的綠色星星,隨意丟棄的藥瓶,滾落的藥片,周圍的一切都混亂無比。

他現在顯然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異能,時間鎖鏈無差別的攻擊著周圍的一切。

“都死了……”

他一下下敲著自己的頭,低笑著啜泣。

吞進體內的藥片發揮著作用,時燈踩在理智與瘋狂邊緣,腦海裏清晰的浮現著他剛才做的一切。

小燈漲紅的臉,細弱的掙紮,同伴和傅叔關切信任的眼神,他往飯菜裏下的藥……全都成了一把巨大的針,狠狠刺進他的腦海中。

難以言喻的痛感生生劈開這個虛偽的世界,他發現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那他都做了什麽。

時燈生出一種近乎恐懼的逃避心理,他想將自己的眼睛挖出來,耳膜刺破,這樣他就聽不見也看不見周圍嘲笑他殺錯了人的‘黑影’。

他怎麽能殺錯了人呢。

意識沉沉浮浮,就像即將溺斃在深海之中的罪徒,他掐著自己的脖子,讓自己也嚐了嚐那種窒息的滋味。

藥片的作用將他腦中的混亂錯覺驅散,時燈卻更加絕望。

他催眠自己這就是假的,試圖殺死自己回到真正的世界。他死了,這周圍的一切就不符存在了。

“時燈!”

“時燈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都沒事!”

有人在喊他。

是小燈……還有傅叔他們的聲音。

騙子。

肯定是周圍那些‘黑影’在騙他。

或者是幻覺。

可是喊他的聲音越來越焦急,時燈緩緩鬆開了手,脖頸上已經被他自己掐出來了一道駭人的掐痕,他眼睫顫了顫,終於還是睜開了眼睛。

被時間鎖鏈打破的牆壁另一端,小燈,傅叔,和他的朋友們好好的站在一起,擔憂的看著他。

“時燈,我們沒事。”

小燈緊張兮兮地看著他:“我可是你小時候哎!很牛的好不好,裝死最在行了。”

滿臉淚痕的少年怔怔看著他們,許久,像是確認了這不是在做夢,他踉蹌下床。

可是不知道想到什麽,時燈奔向他們的腳步生生止住,兩秒之後,他反而開始後退。

少年看起來並不算完全清醒,他低低輕喃道:“我……我不能過去,我會傷害你們的……”

真是可笑。

他將小燈劃分在自己的保護範圍內,宮殿走廊安裝監控,還分出來時間鎖鏈在小燈的周圍保護他。

避免傅叔勞累,戰鬥的時候保護同伴減少受傷……

時哥離開之後,他就不想在失去任何親近的人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這種過度的保護欲有些病態,但他就是控製不住。

可是到頭來,傷害他們的,卻是他自己。

時燈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混亂,整個人都處於半瘋不瘋的分界線中央,身上散發的氣息異常危險,像個一點就炸的火/藥。

傅叔等人屏息凝神,生怕再刺激到他。

這種小心翼翼,時燈感受的分明。

他心中無法自抑的湧起了自厭感。

明明是他做錯了,為什麽還要這麽小心的在乎他,關切他。他們現在應該做的,不應該是將他這個威脅關起來,讓他永遠也不能傷害他們嗎?

少年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他卻覺得非常有道理。

異瞳中燃起詭異瘋癲的光亮來,他自言自語道:“我會保護你們的。”

他抬眸微笑:“所有會傷害你們的威脅,我都會一一除去。”

在傅叔小燈驚駭失措的眼神裏,少年絞碎了自己的手腳筋,封住了異能流通的三大經脈中的兩條,笑著軟倒在地麵的水灘裏。

之後再如何,時燈恍惚的意識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他看見尖銳的瓷片紮進自己軟綿綿的胳膊,呈現怪異弧度的四肢被水漬浸濕。

他看見被他踩壞的向日葵爛在水中漂浮著,燦金色的花瓣此時呈現出一種肮髒黯淡的黑,沉沉浮浮。

就像他的世界。

·

【高高的窗口投下一縷天光。

昏暗的房間裏,少年四肢軟綿的趴在水灘中,異瞳灰暗無比。

散落在地麵的綠色草編,像極了真正的星星。照著一場略帶血腥的詭異夢境。

不遠處是奔他而來的朋友們。

光影將空間切割的分明。

他像一朵爛在水中向日葵。】

漫畫更新的這一話,以這一幕結尾,漫畫讀者垂死病中驚坐起,四十米長刀直直戳向了不當人的禿筆。

[我都忘了時崽的病了啊啊啊這次他要是真的不小心殺死了小燈,真的會瘋啊!]

[現在就不正常了好吧?!正常的話他會對自己下手(尖叫)]

[就是說還能救回來嗎嗚嗚嗚,樂姐給點力啊救命!]

[救……救救孩子……救……怎麽辦(茫然的拿著針線),這個破爛的時崽,我該從哪裏縫QAQ]

[時哥走了之後我就好沒安全感啊嗚嗚,真的不會回來了嗎,時崽都把自己折騰成什麽樣了。]

[按理說,淵沒了,時間線繼續往前走,這漫畫該完結了吧?為什麽還在連載啊嗚嗚嗚,我好不安,不會都嘎了吧qaq]

[就像原本溫暖的向日葵,身上卻長滿了玫瑰才有的刺,就算不是他自己願意的,還是傷到了人,時崽傷害自己,就是把這些傷人的刺拔了,讓自己沒有傷害別人的能力。]

[……]

·

閑置許久的輪椅再次排上了用場。

時燈非常不配合這次的治療,甚至從宮殿內搬了出去,讓人在後崖下的向日葵花海裏,建了一座小木屋。

數九寒冬,這花海卻開得燦爛,金燦燦的花瓣上落了初雪。

正常情況下絕對看不到的一幕自然之景,時燈強求來了。他沒有封住自己全部的主經脈,單留下了一條,就是為了還能用一些異能,讓這些花保持燦爛。

為了方便輪椅行走,花海裏開辟出來了平整的小路,鋪上了大理石。小路曲折,時燈把自己隔離在花海深處的小木屋。

無論小燈如何哭,眾人如何勸,他都很少出來見他們。

淵光自那次元髓事件之後,就遣散了不少人,整體的形象也比之前好了太多。偶爾有異能者執行任務的時候路過這片花海。

見之奇異,就想往深處去。

時燈煩不勝煩,索性在外麵圍了一圈時間鎖鏈全當籬笆,還立了一塊木牌插在外麵,寫著:[怪物居所,生人勿入]。

時間鎖鏈太具有標誌性了,花海被圍起來之後,異能者都知道這是時燈圍起來的地方。

又見木牌上說,裏麵住著怪物,雖然怕惹毛這位淵光首領,他們不敢靠近了,可是心裏的好奇心卻愈加旺盛。

寒冬逐漸過去,有些人曾不小心在那花海窺見過‘怪物’的影子。

有人說他看見了一個靜默在夕陽和白雪下滄桑的白發老人;有人說他看見了泛著柔軟綠光的星星;有人說他聽見了從未聽過的奇異曲子;還有人說,其實裏麵關著許多隻怪物,因為他看見了模糊而虛幻的光影,和低聲的對話。

越傳越離奇,這終日盛開的花海,逐漸染上了神秘而奇幻的色彩,不免有人打聽消息,打聽到了到和時燈相熟的原亭幾人這裏。

原亭等一些知曉內情的人聽完,沉默不語。

哪裏有什麽怪物,不過是困著一個把自己鎖起來的人罷了。

這片向日葵花海,也有了一個名字,就叫[怪物居所]。

……

時燈神色淡淡,推著輪椅慢吞吞往前,灰白的發梢和眼睫都落了雪花,他身上遲暮之感更重,蒼白的指尖拂去向日葵上的雪。

使不上力氣,他也不在乎,隻多拂幾下。

殺欲會成為他發病的誘因,他便不去殺異獸了,現在他每天都會吃藥,把自己的情緒控製的很好。

如無大事,他再也不會用異能站起來,不會讓自己有傷害朋友的機會。

他腿上放著一個玻璃罐子。

裏麵的綠色星星隻剩下一半了。

這黃泉的蘆葦葉片裏,裹著時哥的記憶碎片,都是很美好,可以安撫他情緒的回憶。

他現在明白,時哥走的時候,對他說,這罐星星是他的一點‘私心’,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時哥也摸不準他消失之後,關於他的一切會不會消失。所以他做了星星儲存記憶送給他。

都說,人真正死亡的那一刻,是從這世界上沒有人記得他開始的。

時燈心想,原來時哥也有些害怕啊。

害怕把這新的未來送給他之後,忘記舊的未來。

這些裝載著回憶的綠色星星對他而言,就像會使人至癮的毒,他控製不住自己去打開看。

每看一個,星星就會消失一個。

這好像是他唯一的樂趣了。

看完這些星星後,他想走了。真正意義上的離開,消失。

想來小燈也會得到很好的照顧。

或許他該將小燈送回去……

思緒漫無目的的飄著,少年在雪天裏昏昏欲睡,近來他總是容易覺得冷,體溫也冰涼,不是天氣和溫度的原因,他好像能約莫感覺到,他活不太久。

外麵的時間鎖鏈忽然震顫,支澤的聲音遙遙傳來,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時燈,出事了!”

神弧城上方,奔湧的黃泉之上,突兀的出現一團漆黑孱弱的霧氣。

它被鎖鏈鎖著,尖聲咒罵:“我說過我死不了!你們殺不了我!等我恢複了,我看你們還有沒有一個瘋子拉著我同歸於盡!”

花海雪地中的少年輕輕睜開了眼。

極緩的,那雙異瞳浮起令人心驚的寒意和戾氣,恐怖的暴虐壓在平靜之下。

少年望向神弧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