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命運的細絲亮起的瞬間。

支澤瞳孔微微渙散, 他腦中閃現了一副格外溫暖祥和的畫麵——

柔金色的晚霞裏,一個戴著兜帽的青年,拐進了街邊一家花店, 買了束向日葵。

轉瞬即逝。

逃離的時候,支澤回眸看了一眼淵光那位首領。

錯覺般,他好像在那雙眼睛裏麵, 看見了一絲欣慰和讚賞。

……

時燈坐在高高的樓頂邊緣。

小燈難得誇獎他:“你演技真不賴。”

時燈剛想說,以後你想在淵光活下去,演技肯定也不賴。可是想想,這對自己實在是一種惡毒的詛咒, 於是他選擇閉嘴。

傅叔:“首領, 我們回去嗎?”

時燈:“再等等。”

他看著剛剛從他手底下逃走,又撐著半死不活的身體, 去救活、驅趕異獸的原亭三人, 說:“我都沒有這樣的活力了。”

“如果這次失敗, 不要再重置了,會有代價。”時哥說。

時燈偏過頭,好奇問:“時哥,你在的未來, 是什麽樣的?我其實不隻是想救他們三個, 唯一壓製汙染的元髓,從世間消失,黑霧肆虐, 想想就知道……”

那是怎樣的灰暗。

時燈:“其實我也能猜到一點, 時哥沒有做出實質性阻止我的事情, 是不是因為, 未來並不好。”

“如果我改變了未來, 時哥,你還會存在嗎。”

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夾住時哥的衣角,上下扯了扯,眨眨眼:“時哥~”

時哥無奈歎了口氣,“不要問。”

他揉了下時燈的頭發,俯身抱起小燈,“走吧。”

小燈趴在時哥肩膀上,不太好意思般縮成一小團,朝時燈伸出了手:“走啦。”

時燈沉默了會,扭頭告狀:“小傅叔,他們欺負我孤立我還排擠我不理我。”

傅叔搖頭笑笑,伸出年輕修長的手。

“首領,回家吃晚飯了。”

時燈搭著他的手跳下來。

“還有,我最近還學著做衣服,刺繡,我本身牽絲的異能在這上麵還挺好用的。”

少年唔了一聲,說:“那小傅叔,你可以編草帽嗎?”

傅叔好奇:“我可以學,首領怎麽會想到這個?”

“因為之前,我跟原亭他們三個去逛了向日葵花海,就在天穀訓練基地後麵,那裏的老爺爺就戴著草帽。”

傅叔:“嗯…我試試……”

他們一起走遠。

·

時燈逐漸開始清醒,想掙紮著從幻境裏醒來。

外麵荒原的雨越下越大,他的頭發已經全然變成了灰白,小燈在他腳邊著急,喵喵叫著。

而三尾狐眉間的黑霧似乎因為能量的消耗,也變淡了不少。

因為要全力對付時燈,原本被它用尾巴圈著的三個人,早就被它扔到了不遠處,全都昏迷著,隱約也有要醒來的意思。

時燈眼睫顫了一下,終於還是被幻境裹挾。

·

是第二次重置後,最後一場戰鬥。

元髓從天穀守護的地方衝出來,升到天空,能量逐漸黯淡下去。

它黯淡下去的同時,整個北宇之域,都開始發生輕微的震顫,無數生靈惶惶。

元髓裏乘載的,是至純至淨的能量,壓製著這片域中的‘汙染’之氣,如今元髓即將消失,汙染再也壓製不住,開始從地麵浮起。

無數異獸受到刺激,發狂尖嘯,實力暴漲,瘋狂襲擊人群。

天穀、自由異能者,死傷慘重,開始奮力阻擊。

時燈體內的黑霧,作為汙染的主體,已經完全發瘋。

時燈沒有任何反應,他在等。

他在等最後三秒,那三秒的時間,元髓的力量會有一個驟然拔高,隻要他抓住機會,把元髓納入體內,就有足夠的把握,將黑霧壓製的接近於零。

時燈抓住機會衝向空中的那瞬間。

不少人發現了他。

他沒有在異能者群裏留下什麽好的印象,當即有人道:“時燈想破壞元髓!!”

“阻止他!!”

時燈聽不見,他眼中隻有空中那一團發出柔白亮光的元髓。

他伸出手抓住的那瞬間——

元髓入體,他體內的黑霧發出慘叫,不斷從他身上逸散出來,將時燈襯的宛如十惡不赦、已經被汙染的惡魔。

而時燈嘴角的笑尚沒有揚起,胸膛和腹部卻傳來冰冷混著灼熱的劇痛。

一柄泛著黑雷的長刀刺穿了他的腹部,地麵破出一條長而尖銳的藤蔓,狂舞而上,穿過他右邊胸膛之後,定格。

少年被釘在了空中。

時燈愣住,抬頭看見了原亭成熟很多的臉,那張臉上盡是冷漠和厭惡:“元髓壓製汙染,你再怎麽如何,也不該碰它。”

有風掠過耳畔,少年耳邊的一縷發絲悄然變白。

時燈低下頭,下麵許許多多的異能者都停了下來,抬頭,看著他被藤蔓穿胸而過,釘在空中的樣子。

那些人的臉上,有憤恨,有恐懼,有驚慌,冷漠,惡心,反感……

他眼珠一轉,看見了支澤手裏亮起的異能光,正支撐著這根傷了他的藤蔓。身後的岑樂正在給支澤進行異能的領域增幅。

“元髓的光滅了!”

“是他!是時燈!”

“是他搞的鬼!殺了他!殺了他!”

“……”

目光所及之處,所有人,義憤填膺。

少年收回視線,手慢慢垂下,看著身上不斷溢出的黑霧,確實,他這個樣子看起來,就是一個壞蛋,不過他這次確實沒少做壞事。

時燈短促地笑了下。

他說:“這樣也很好。”

可惜,驚變就在一瞬間,已經散去的黑霧,開始吸收地麵的同類,迅速壯大起來,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在場的所有異能者進行了汙染。

他體內鎖著的那部分黑霧核心,聲音尖銳:“時燈——!你殺不了我!”

報複般,在外麵的黑霧,第一時間,在時燈眼前殺掉了原亭、岑樂和支澤。

那根藤蔓眨眼消失,少年跌落下去。

他咬牙,伸出手指:“時間逆轉!”

……

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重重跌落在地上,看著三人的屍體,半晌無言。

“哪有什麽時間逆轉……一切都是你的幻想而已,”黑霧在他耳邊喃喃低語。

時燈:“不是這樣的。”

他好像隱約記得,他會重新逆轉時間,帶著黑霧進入第二次重置。

少年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可是為什麽,這次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第一次明明成功了。”

黑霧:“成功了嗎?你看看,這是什麽?”

眼前的場景再次扭曲。

還是滿地的屍體,原亭、支澤和樂姐,還是死了,就躺在他的麵前,隻是死的方式和剛才不一樣。

這是……

他沒有時間逆轉前,三人的第一次死亡。

黑霧說:“他們早在第一次就死了,隻是你不相信,重置、時間逆轉,都是夢而已。是你自己虛構出來的東西,都是假的。”

“……”

時燈沉默很久,眼底逐漸清明起來,他冷靜道:“你騙我。”

少年慢慢站起來,環視周圍。

這幻境構築的真是逼真極了。

第一次重置的結局,確實讓他心神俱傷,哪怕他知道原亭、樂姐和支澤三人會那樣對他,都是他自己走出來的。

可當看清那三人臉上出現對他厭惡的神色的時候,他還是控製不住多想。

黑霧就是抓住了他心裏的這個空子,先是讓他重新經曆一次被所有人都厭惡和無解的絕望,然後又重新控製幻境,構築出原亭三人第一次死亡的場景。

並意圖讓他相信自己沒有進行時間回溯,擊垮他的心理防線。

黑霧還在不厭其煩地說著它剛才的那一套說辭。

時燈:“你忘了一個很重要的點,我當時沒有摔在地上。”

黑霧頓住。

藤蔓消失,他從空中落下的時候,在半空就施展了時間回溯,可是時間回溯需要幾秒發動的時間。

在這幾秒鍾裏,除了他、時哥、小燈之外,所有人的時間都靜止了,包括黑霧在內。

所以黑霧並不知道。

他從空中落下的時候,時哥接住了他。

他沒有摔疼。

——

黑霧消失,幻境消散。

三尾狐瞬間倒在地上,了無生息,它身體開始逐漸滲出鮮血流到地麵,被雨水衝淡。

荒原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之外,一片沉寂。

時燈受了這一場雨,渾身濕透,眼睫輕輕一顫,睜開了眼,耳邊穿來小燈急切的叫聲。

而不遠處,原亭三人也慢慢爬了起來,頭昏腦漲的環視周圍。

原亭顯然還記得他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剛剛醒來,就慌亂喊著:“時燈呢,時燈呢?!”

忽的,他目光一凝,看見了那個靜默在雨幕裏,頭發灰白的少年身影,渾身沒有一絲一毫的活人氣息,好像已經死去。

原亭的臉唰的白了,想爬起來卻狼狽摔在地上,他們在之前已經和三尾狐鬥了一場,耗盡了異能。

“那是時燈?!”支澤悶咳,“他怎麽會在這裏,他的頭發……”

岑樂:“先過去!”

原亭眼中攀起細微的紅血絲,看著倒在地上的三尾狐,頭發突然變白的時燈。

“……是時燈救了我們,快點……我親眼看見的,他為了我們,走進了那團黑漆漆的,惡心東西的陷阱……”

岑樂:“什麽?”

原亭咬咬牙:“先去救他,回頭再跟你們解釋。”

每次重置,都是時燈走向他們。

這次他們三個相互攙扶著,走向時燈。

可是灰白色長發的少年,卻後退了半步,他指尖發著顫,瞳孔控製不住微微擴張,深藍色的眼底浮起巨大的恐懼,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他低下頭,飛快在自己小包裏翻找藥瓶,找到之後,他想擰開,可不住發抖的手,卻捏不住一粒藥片。

慌忙倒進掌心,也沒看清多少,合著雨水,直接倒進了嘴裏,冷不丁嗆住,他劇烈的咳起來,腳碰到了一塊石頭,直接摔在了地上,藥瓶掉在手邊。

少年聽著原亭三人喊著他的名字,越來越近,找不到任何地方可以躲,連忙把自己縮成一團,閉著眼睛,死死捂住耳朵。

不要看不要看……

那些人都是真的,沒有被怪物取代,隻是他生病了……

他吃了藥,很快就會好。

可是心裏有一個聲音叫囂著:他們就是被怪物取代了,他們披著你夥伴的皮,說著你夥伴會說的話,可是他們是假的。

隻要殺了他們!隻要殺了他們,你的朋友就會回來了。

少年腳邊的貓叫聲越來越急切。

時燈忍著心裏巨大的不安和暴戾衝動,低聲道:“別過來……”

藥效發展,他意識逐漸開始陷入黑暗。

捂著耳朵的手慢慢鬆開。

“時燈!”

在他倒在地上的前一秒,原亭一下子撲過來,墊在了他的後背。

少年臉色慘白,即使是昏迷過去,也皺著眉。

岑樂沒有發現時燈身上有什麽外傷,隻是地麵散落的藥片太過奇怪。

她撿起藥瓶看了看,落在一旁的蓋子內側,刻著一行字,岑樂仔細辨別了一下,上麵寫著:

卡普格拉妄想症。

私人專/製異能藥物,每日一粒。

“卡普格拉妄想症……”

支澤瞳孔微縮。

他知道。

患者會以為自己的親人、朋友、愛人或者周圍的一切,被怪物替代了。通常伴有巨大的不安全感,以及攻擊性*。

昏迷者的少年明顯難受極了,他咬著牙,嘴邊都溢出一絲血,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喉間發出細微的低泣。

小燈趴在少年脖頸處,貓眼裏充斥著霧氣,它伸出爪子擦了擦時燈嘴邊的血。

“這裏還有字!”

藥瓶一側還有一行字,寫著:如藥瓶主人發病,身邊無人救治,請撥打家長電話……

支澤將時燈背起來,一邊走一邊道:

“誰的手機還能用?!”

“先問問怎麽辦,我剛才看見他一口氣吃了不知道多少。”

“我的我的,”原亭摸出自己放在兜裏,套了一層塑料袋的手機,屏幕已經碎了,還好可以用。

他打了那個電話,幾乎瞬間被接通,裏麵傳來一道低沉冷淡的聲音:“你好。”

原亭差點哇的一聲哭出來,他是真的怕時燈出事,一邊擦鼻涕一邊道:“你是時燈的家長嗎,他犯病了,我們都在荒原上,狐狸嗚嗚,血,黑色的霧……他吃了藥,很多片,暈了……”

顛三倒四。

下一秒。

灰暗的天空一抹極長的血色一閃而逝。

一道修長的身影落在他們身前,時哥掛斷了電話,目光第一時間落在支澤背後的少年身上。

然後才看了一眼狼狽的原亭三人。

“我就是他家長,”時哥掀開兜帽,露出一張無比具有說服力的臉。

他伸出手,“把他給我。”

作者有話說:

時哥(抖抖手裏的落水貓):就一會沒看住。

*

卡普格拉妄想症解釋來自百度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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