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慢慢走開了,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幹什麽,也不知道要去哪裏,他那個失散的哥哥,他曾經找了很多年,但是卻杳無音訊,他也就放棄了。
或許他現在生活的很好吧,他想,在天堂裏。
“媽媽媽媽,那個叔叔背影好酷哦。”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被一個婦女牽著,她看到李叔的背影,眼前就是一亮,不停的冒小星星,一副看到帥哥的表情。
“小蝶!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天天想著那些硬漢,那是電影,現實中是不存在這種人的。”婦女斥責道:“真不該讓你看電影的!”
說到電影,李秋露的心就在滴血,這絕對是她心裏抹不掉的一塊傷痕,女兒小蝶老是對一個不知從哪弄來的一個戴著猙獰麵具拿著刀的玩具愛不釋手,和那玩具一塊多出來漂亮的芭比娃娃她卻視而不見。
李秋露當時就惶恐了,小蝶這是怎麽了?那麽可愛的芭比娃娃不喜歡,卻對那個恐怖的玩具如此情有獨鍾?
為了矯正自己女兒的審美觀,她專門為小蝶購置了一台電腦,給她播放一些童話和動畫片看。但是小蝶的表現再次讓李秋露大大吃一驚,她對那神馬數碼寶貝天線寶寶喜羊羊這些小孩子都愛看的東西興趣缺缺,將時下流行的童話片和動畫片幾乎都翻了個遍,小蝶總是搖頭。
李秋露在網站找童話電影的時候,小蝶也在一旁看著,忽然她就從李秋露手裏搶過鼠標,自己選起了電影。好吧好吧,寶貝女兒,是媽媽的不對,不該用我的審美標準強加在你身上,你自己喜歡什麽就選什麽吧。
隨著小蝶鼠標一點,李秋露的臉皮抽搐了起來,小蝶選擇的影片是第一滴血。
史泰龍頭上纏著布條赤**上身手裏的槍在怒吼的場麵的看的小丫頭是興奮不已,邊看還邊喃喃自語:“帥,真是太帥了!”
從第一滴血開始,小蝶瘋狂的迷上了這些硬漢,史泰龍、施瓦辛格、傑森斯坦森、範迪塞爾、尼古拉斯凱奇······現在小蝶的嘴裏,每日念念不忘的就是這些名字。
你能想象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梳著兩條羊角辮,嘴裏舔著棒棒糖,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一個個肌肉男在屏幕上展現暴力美學嗎?甚至一次,李秋露在看一部國產電影的時候,小蝶走了進來,結果她用蔑視的眼神瞥了一眼屏幕,小嘴一張,老氣橫秋的批判道:“這片子太垃圾了,拍的這麽弱智,這是拍給四五歲的小屁孩看的嗎?”
李秋露當時就淚流滿麵了,孩子,貌似你就是你口裏“四五歲的小屁孩”好吧,咱能不能別這麽非主流,咱老老實實做一回“小屁孩”成不成?
“我敢打賭,那個叔叔絕對是個硬漢!”小蝶眼睛盯著李叔,眼睛裏直冒小星星:“真正的硬漢,未必就是史泰龍哥哥那樣的肌肉男,他可以像李連傑哥哥那樣身材矮小。但是,他心中必須有一股永不服輸的堅強意誌,哪怕是整個世界都阻攔他,他心裏也無所畏懼,他有著將這個世界一拳轟碎的無敵信心!我能感覺到,那個叔叔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是硬漢和硬漢之間的特殊感應······”
說到這,小丫頭片子歎一口氣,用一種飽經滄桑的語氣說道:“這個世界,硬漢太少了,發現硬漢的眼睛就更加少了。唉,這些話,說了你們也不懂,因為你們不是硬漢,你們心裏沒有硬漢,不能和硬漢產生共鳴······哎呦,媽媽,你為什麽打我呀?”
“小蝶!媽媽求你了,今天回家,咱們不看這些電影,咱們看一集哆啦A夢好嗎?”李秋露都想要給自己的女兒下跪了,她的心裏,把那個偷偷送小蝶恐怖玩具的人恨透了,蒼天啊大地啊,到底是誰帶壞了小蝶!!
“哆啦A夢?”小蝶聞言,不屑的斥道:“這種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我怎麽會看!”
“小蝶,乖,你說得對,這就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李秋露盡量使自己的笑和藹可親一點:“不過你今年才四歲半,你也是小孩子的,就看一看吧。”
“好吧。”過了一會,小蝶點點頭。
“真的?”李秋露聞言大喜。
“不過媽媽,在看哆啦A夢之前,我有點事。”
“什麽事?”
“我要先把速度與激情6看完,等了那麽久,終於出高清的了!!”
李秋露:“······”
“哈哈哈哈哈!”前方的李叔再也忍不住,仰天大笑了起來,小蝶和李秋露的對話他一字不漏的聽在耳裏,這個小女孩真是太奇葩太搞笑了。
他已經很久沒這麽開心這麽放肆的笑過了,這麽大笑著,他感覺心裏淤積的一切,什麽恩怨什麽血仇什麽承諾,在這一刻都化為虛無,都隨著這大笑從心底衝上來,氣泡那樣在空中破滅。
不管怎麽樣,這天還是藍的水還是清的,我還是活著的,還可以聽到這麽可愛的小女孩的稚嫩的話語。和那些已經死去的人來比,我已經足夠的幸運,我有什麽放不開的呢?
李叔就在大街上哈哈狂笑著,他的頭顱,高高的昂著,這笑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以至於他的脖子上肌肉緊縮額頭青筋暴起,這笑被他笑成了呐喊,笑成了大吼。
這笑,如此之輕,卻承載了他一生的重量。
笑聲高亢,猶如龍吟,震得人耳旁嗡嗡作響,街上行人都是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李叔,隻有小蝶瞪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心裏不停的在說好帥好帥。
笑著笑著,李叔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兩行老淚順著他的眼角爬下來,他一生的淒慘都溶解在這淚裏。
他幼時家裏就貧苦無比,居住在一個貧窮的小山村,老父親一個人辛苦養育著他和哥哥,他七歲那年,為了讓已經三年沒見過肉的哥倆開開葷,老父親拿著一把刨地的鋤頭去了後山,然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和哥哥相依為命過了兩年,他不甘心就在這小山村裏整日和饑餓為伍,在說服哥哥無果後,那天夜裏,他一個人翻山越嶺離開了家。
一個雲遊僧人從野獸口裏救下了他,驚詫於他的資質,將他帶了回去,習武三年小有成就後他就立馬下山去尋找哥哥,但是那裏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爆發山洪,整個村莊都化為烏有。
一個幾歲的小男孩,骨瘦如柴麵黃肌瘦,獨自一人無依無靠,若說他能夠在山洪裏逃生,是誰也不會信的,少年的李德海在山裏不吃不喝坐了兩天兩夜,回去了。
然後他結婚生子、踏足江湖,在他的努力下,他妻兒都生活的很好,衣食無憂。妻子體貼漂亮、兒子可愛懂事,苦命的李德海看著這一切,臉上盛開出了笑容,隻要妻兒能夠幸福,他吃再多的苦也值了。
他也沒放棄過尋找哥哥,但是他的心裏也沒抱有希望,這種尋找更多的時候隻是一種慰藉罷了。
就在他的生活剛有起色的時候,悲劇再次在李德海頭上降臨,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了他家,將他家殺了個血流成河,他漂亮的妻子可愛的兒子,都化為刀下亡魂,而他卻隻能夠看著,對手太強大太強大。
青幫救了他,幫主蘇武對他很好,器重他,對他委以大任,親自教導他,他終於自創槍鬥術,大仇得報,但是,他的妻兒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於是,他的人生就隻剩下了報恩,他知道青幫不是什麽好幫派,但是他能夠背叛讓他大仇得報的幫主嗎?
於是他行屍走肉一樣,整日浴血奮戰,為青幫殺出一片天······
“哈哈······”李叔的嗓子已經沙啞,笑和淚一塊在臉上盛開,他的背影,看起來是如此滄桑。
“媽媽不要拉著我!”小蝶徹底被李叔身上的氣質吸引了,她覺得這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她能夠感覺到他心裏一定很悲傷很悲傷。
在那一刻,她更加深刻的體會到,真正的硬漢,從來都是和體形肌肉沒關係,和站著跪著也無關,心足夠強大才夠資格稱得上是硬漢。
小蝶手裏緊緊攥著一塊手絹,那手絹上還有著卡通,是李秋露專門為她買的,她要把這手絹送給跪在地上的硬漢叔叔,因為叔叔出門是不會帶手絹的,那他們流淚了,用什麽擦呀?
李秋露死死的拉著小蝶,不讓她過去,在她看來,一個大老爺們當街大哭,這成何體統!尤其是這人還哭那麽慘,就和死了爹娘一樣。更讓李秋露不齒的是,這人哭著哭著還跪下了,男兒膝下有黃金這話他沒聽過嗎?而且他又哭又笑的,明顯不正常,這種人躲都還來不及,怎麽能夠讓小蝶接近他?
“小蝶,你再不聽話,媽媽可是生氣了!”李秋露抓住小蝶的胳膊,將她往另一個方向拉去。
“媽媽,我保證,就隻給硬漢叔叔一條手絹,他身上沒有這個的,他哭了都沒有擦眼淚的東西。”
“硬漢叔叔?”李秋露不屑的道:“硬漢?就他?跪在地上大哭的硬漢?”說著她彎下腰來一攔腰抱起小蝶,轉身就走。
“放下我!放下我!我要把手絹送給硬漢叔叔!”小蝶還在不停的掙紮著,但是她一個四歲半的小姑娘,又怎麽可能掙脫大人的懷抱?
“小蝶,你再鬧,以後不準你出門!”李秋露喝道。
“站住!”李秋露的身後,響起了這麽一個聲音。
這聲音裏好像蘊含著某種魔力,讓李秋露根本就生不起抗拒的心裏,就好像古代的帝王一樣,即使他不刻意顯露甚麽,那些平民還是對他抱有畏懼之心。她邁出的腳步停下了,乖乖的站在原地。
李德海緩緩站了起來,走到李秋露麵前,將小蝶手裏緊緊攥著的手絹拿在手裏,伸出手摸摸小蝶的頭,開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