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見許嶼的未接電話時,已經距離事件發生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唐謠將身上的圍裙取了下來,給許嶼回撥電話。

忙音大概響了四五聲,電話那頭傳來了男生富有磁性的聲音。

“謠謠,忙完了嗎?”

“嗯。”唐謠拿過放在旁邊的書包,一邊回答一邊往外走,“剛剛結束了,我現在正準備回學校呢。倒是你,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麽事情嗎?”

“本來是想告訴你今晚我臨時有點兒事情就不去接你了,誰知道打你電話又是沒人接聽的狀態。”

“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著每天都麻煩你來接我。雖然我們倆學校離得不遠,但是來來回回的也要半個多小時啊。”唐謠有些好笑地說道。

她和許嶼在高中時便是很好的朋友,今年一起考到C市。雖然不在一個學校,卻幾乎天天見麵。想到這裏,唐謠又忍不住開口:“要不以後你晚上還是別過來接我了,這裏本來就離學校近,我一個人出不了什麽事。”

聽她這麽說,電話那端的許嶼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說:“謠謠,我不放心你。”

許嶼的話音剛落,唐謠便噤了聲,就連腳步都停了下來。

九月初秋的晚風帶著些許涼意,耳旁還能依稀聽到後麵大排檔喧囂的聲音。即便如此,許嶼的聲音也還是那麽清晰,清晰得就像他附在自己的耳邊說出來的。

認識許嶼,對於唐謠來說是個意外。

三年前剛入高中的唐謠是個不愛說話、不愛吵鬧的女孩子。那時候全班的同學,無論男女都不願意跟她一起玩。可是許嶼不同,他就像春天裏最和煦的陽光,溫暖了她的心房。如果那時候沒有許嶼,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會變成什麽樣子。

唐謠始終忘不了,那個時候許嶼朝她伸出了手,她握著他的手,就像墜崖的人抓到了一棵可以讓自己生還的大樹。於是,她的世界變得不一樣了。

見她不說話,許嶼有些擔心地喊道:“謠謠,你還在嗎?”

“嗯,我在呢。”唐謠從過去的記憶裏回過神來,她來C市是有原因的,可許嶼是因為什麽呢?

唐謠問:“許嶼,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麽也會到C市來讀大學。是不是……是不是因為不放心我?”

許嶼來C市讀書這件事,唐謠是臨近開學才知道的。原本他已經被保送了Q大,就連唐謠也以為大學四年他們要分隔兩地,可是沒想到在開學前一周,許嶼忽然打電話來告訴她自己也要去C市讀大學。雖然不能在一個學校,但是至少在同一個城市。

那時候唐謠更多的是驚喜,卻忘了問他為什麽會來C市。

現在,她想解開自己的疑問。

似乎沒想到唐謠會問出這個問題,電話那端的許嶼怔了怔,隨即溫柔地應道:“嗯,因為你啊。”

一直以來,許嶼對唐謠來說都是最好的朋友,是她灰暗不堪的人生裏最閃耀的星星。高中那三年,也是許嶼陪著她度過一次次的不開心。她的世界有多難堪,沒有人比許嶼更清楚,可即便是這樣,他也一直陪在她身邊,不管外界如何說他們的關係。

得到許嶼的回答,唐謠的眸子裏閃著光。

見她再次沉默,許嶼以為嚇著她了,便輕咳了聲,說:“謠謠,我跟你開玩笑呢,瞧把你給嚇得。”

“開玩笑?”唐謠疑惑道,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是啊,我到C市來是因為D大的專業比較好,要真是為了你,我怎麽不去你們學校呢?”許嶼輕笑著說道,“好了,你也別糾結這些了,現在是不是快到宿舍樓下了?”

宿舍樓下?

唐謠看了看眼前空****的街道,心裏驚呼了一聲,便匆匆地跟許嶼道了別,開始往學校跑。宿舍10點半鎖門,雖然每隔一個小時都會再開一次,但她還是不想剛開學就被關在宿舍樓外。

所幸有驚無險,唐謠踩點回到了宿舍。

屋內的燈已經熄滅了,唐謠小心翼翼地就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亮去拿洗漱用品。在路過林軟軟的床位時,唐謠卻冷不防地看見林軟軟清亮的眼睛。

“喂,今天回來得有點兒遲啊。”

“嗯,忙。”

輕聲應答之後,唐謠拿過一邊的洗漱用品往洗漱台走去。

宿舍一共有四個人,除了她和林軟軟,另外兩個分別是田思甜和李薇。這兩個人因為以前是同一所學校的,所以平日裏也總是黏在一起。唐謠天性就不愛熱鬧,與人相處也向來冷淡。開學一個月有餘,最開始大家還會跟她說說話,但是見她每次反應都不熱烈,也就作罷。倒是林軟軟還一直堅持著,碰上什麽好玩好笑的事情都會說給她聽。漸漸地,唐謠不知不覺地接受了林軟軟的親近。

唐謠將臉上的清水抹去,心想,或許來C市真的是一個正確的決定。至少在這裏,很多事情她都不用再去麵對了,不用去麵對那個人,以及那個家。

周六,唐謠發了工資,請許嶼吃飯。

“我說,要不你還是把大排檔的工作辭了吧。”許嶼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到唐謠的碗裏,“前兩天我們學校一個學姐晚上回去的時候被搶劫了,雖然人沒有什麽事,但受了不小的驚嚇。學校附近這麽不太平,你一個女孩子天天晚上那麽晚回去不太好。”

“這不是有你天天充當護花使者嗎?”唐謠夾起那塊排骨放到嘴裏嚼著,有些口齒不清地說道,“再說了,我這人一沒財二沒色的,人家也沒什麽好劫的啊。”

“可是,萬一再像昨晚那樣我有事來不了呢?你遇到壞人,誰來保護你?”

“那我就自己把他們打跑,自己保護自己。”唐謠毫不在意地說道,完全沒有注意到許嶼眼底的擔心,她安慰著他,“好啦,我發工資的日子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了。”

許嶼看了她好一會兒,猶豫著開口道:“要不還是先從我這裏拿錢用吧,你白天要上課,晚上還要上班,我怕你身體吃不消。”

“真的沒事。”唐謠定定地看著他,“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歡拿別人的東西,就算是再好的朋友。許嶼,給我錢這種事,你以後都不要再提了。”

唐謠的倔強沒有人比許嶼更清楚,雖然他心有顧慮,但還是點了點頭。見他這樣,唐謠笑了起來,把剛才發生的事情都拋到腦後,提議道:“那……一會兒我們去電玩城吧,到C市這麽久,還沒好好地玩過呢。”

“好。”陪許嶼去電玩城玩了一趟,唐謠就回學校了。

她難得這麽早回宿舍。宿舍裏,田思甜正在和李薇試用自己新買的化妝品,林軟軟正在打電話,見她進來,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

唐謠剛坐下沒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機便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來電姓名刺進了她的心裏,她愣了愣才拿起手機朝門外走去。

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唐謠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端依舊是那個熟悉而滄桑的聲音:“謠謠啊。”

唐謠抿了抿唇,應道:“嗯,爸。”

“唉。”唐爸爸歎了口氣,“這一個月來你都不跟家裏聯係,是不是還在生你媽的氣啊?”

“我沒有。”唐謠淡淡道。

“你是我女兒,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脾性嗎?”唐爸爸說道,“這些日子以來,你媽媽也不開心,畢竟你離開家這麽久了,就算她再怎麽跟你置氣,也還是會舍不得的啊。”

她會舍不得嗎?她要是真舍不得,早幹什麽去了?

唐謠的心刺痛了一下,她很快恢複平靜,說道:“爸,你說你知道我的脾氣,但是我想你也清楚媽的脾氣。先這樣吧,你不用擔心我,我挺好的,掛了啊,爸。”

唐謠的話點到即止,電話那端的人也因為她的這番話陷入了沉默。半晌,唐謠掛了電話,長歎了一口氣。

唐謠的手掌心依舊存留著緊握手機時的溫熱,她抬起頭看著宿舍外漆黑的夜幕,心情變得沉重。

林軟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來,看了她一眼,說道:“唐謠,你怎麽在這裏啊?剛才宿管阿姨過來說明天上課後要進行衛生檢查,思甜她們都在打掃呢。”

“好的,我馬上去。”唐謠深吸了一口氣,朝宿舍那邊走去。

一邊的林軟軟似乎察覺到了她情緒的波動,小心翼翼地問:“是出了什麽事嗎?”

“沒事。”依舊是唐謠一貫冷淡的語氣,林軟軟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再問下去。

有一段時間,我總是會問自己當初到底為什麽那麽執著地想要跟唐謠成為朋友,也總是會想,如果那時候我們沒有成為朋友,現在會變成什麽樣。可是,這世上哪來那麽多“如果”呢?未來總是會帶著些許懷疑與很大的希冀走下去。

2016年的林軟軟

“小唐,今天小蘇家裏有事,要多辛苦你了。”大排檔的老板娘看著正忙來忙去的唐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事的。”

唐謠應了聲,轉過頭,又看見不遠處一桌的客人已經結賬離開,於是過去收拾。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的耳邊傳來一群年輕男子的聲音,緊接著,四五個跟她差不多大的男生坐了下來。

唐謠的動作頓了一下,很快又利落地把所有東西都清理幹淨。

她剛把碗筷放到後廚,便聽見那桌傳來了聲音:“服務員,拿菜單來!”

唐謠將菜單拿了過去,這次她看清楚了那幾個人的臉,都約莫二十來歲,其中穿著黑色T恤的男生算得上是當中的翹楚。不過她一向對不認識的人沒多大的興趣,也隻是看了眼,便匆匆地走開,去忙別的事情了。

大學周邊的夜市永遠都是熱鬧的。一直以來唐謠都是冷冷的,除了許嶼,她和其他人的關係都是點到為止,大排檔的熱鬧讓她覺得有些不一樣。

“服務員,這邊再上一箱啤酒。”

先前的那一桌又傳來了喊聲。唐謠走到一邊,搬了箱啤酒走了過去,剛準備放下,一雙手就從下麵將啤酒箱托了起來,而那雙手不偏不倚地覆上了唐謠的手。

厭惡的感覺一瞬間在心裏蔓延開來,唐謠下意識地鬆開手,抬起頭就看見男生油光滿麵的臉。

“讓你這麽個小美女搬這麽重的東西多不好啊,還是我來吧。”

在這邊做了一個多月,難免會碰上些糟心的事情,唐謠雖然心上厭惡,但是也沒有發作出來。畢竟她是服務員,他們是顧客,顧客是上帝。

收回手後,唐謠剛準備走,卻又被攔了下來:“美女別走啊,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喝一杯啊?”

男生一邊說著一邊伸過手來拉唐謠,再次被觸碰而生出的厭惡感讓她再也忍不住厲聲道:“別碰我!”

也許是唐謠的氣勢太淩厲,男生猶豫了一下就鬆開了手,而方才還很熱鬧的那桌人此時也全部看了過來。這時,有人走了過來,看了眼他們倆,便衝著那個男生問道:“秦亮,出什麽事了?”

“沒,沒事。”

這個叫秦亮的男生本來就是個學生,之前幾杯酒下肚,一時間色心起來了,剛才被唐謠那麽一嚇,早就清醒過來了。

問話的那個男生看他這個樣子,大概也猜到了是怎麽回事,皺了皺眉頭,說道:“不好意思啊,我同學喝多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喝多了隻能算個借口,那麽多喝醉的人也沒見個個都像他這樣。”唐謠掃了秦亮一眼,不卑不亢地接著說道,“如果酒品不好,建議你以後還是少喝酒,畢竟法律是不會因為你喝醉了而對你手下留情的。”

唐謠很少會和別人說這麽多話,並且是這麽刻薄的話,但如果有人對自己抱有敵意或目的不純,那麽她會不顧一切地保護自己。

站在對麵的兩個男生也不是什麽難纏的人,自知理虧,都一直低頭默默地聽著。

唐謠見狀,也沒興趣再多做糾纏,轉過身就準備回去接著做事。她剛走沒幾步,便感覺身後有道灼熱的視線一直盯著她。

唐謠疑惑地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男生清秀的眉眼。

是剛才那桌穿黑色T恤的男生,他的嘴角還有一抹充滿玩味的笑。唐謠轉過頭,沒有多理會。她剛剛走掉,那桌又恢複了熱鬧。

秦亮剛回去坐下,便聽見了同伴的調侃聲:“行啊,你小子平時看不出來,沒想到這麽大膽啊。”

秦亮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環境,剛才被唐謠質問時的緊張也得到了緩解,他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謙虛謙虛。”

“謙虛個鬼!”方才解救秦亮的那個男生一巴掌拍到了他的頭上,怒斥道,“你是不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秦亮,我告訴你,就像剛才那個女生說的,這是品行問題。下次再發生這種事情,不用我說,你自己收拾東西搬去別的宿舍,我們宿舍容不下你。”

因為這段話氣氛再次變得凝重起來,好一會兒才有人開口:“老大,阿亮也知道錯了,你就別生氣了。”

“是啊是啊,老大,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他一次嘛。”

其他人的幫腔讓那個男生也覺得剛才自己太凶了,當下擺了擺手作罷。

這一插曲很快便被拋到腦後。被稱作老大的男生喝了一口啤酒,忽然轉過頭衝著那個穿黑色T恤的男生喊道:“一寧,你在看什麽呢?那麽專注。”

“沒什麽。”江一寧收回了視線,拿過一旁的酒瓶站了起來,“大家今晚隻管放開了喝,一會兒去隔壁的KTV繼續啊。我江大少爺請你們!”

“哇,江大少爺萬歲!”

“萬歲!”一聲又一聲的歡呼回響在這不大的攤位上空,唐謠別過臉,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個黑衣男生。

他姓江啊。

看起來像是個被寵壞的小孩。

在大排檔工作的唐謠拿著微薄的工資當生活費,天天熬夜工作讓她的睡眠質量持續下降,晚上經常做噩夢。

她再次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已經是淩晨3點。

月亮透過玻璃灑下了一地皎潔的月光,隱約能夠聽見其他三個人淺淺的呼吸聲。唐謠努力想要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可是腦海裏依舊不斷閃現剛才夢到的畫麵——

男女相握著的手,漆黑的樓道裏急促的呼吸聲,嚇得掉落在樓梯間的布娃娃。

這一切就像是一張巨大的網一樣狠狠地將她困住,她想要逃,但是不知道該逃往哪裏。四周是無邊的黑暗,她的腳就像是在原地生了根,根本無法動彈。

果然還是忘不掉啊。唐謠在心裏自嘲著,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黑夜過去,黎明到來。唐謠想,忘不掉的過去就慢慢忘吧,反正時間很長、生活很忙。洗漱完,唐謠就去上課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老是走神。也許是沒睡好的緣故。

“唐謠,一會兒下課一起去二食堂吃飯吧,我聽學姐們說那裏的糖醋裏脊是招牌。”下課後,林軟軟見唐謠精神狀態不是很好,便特意邀請她去吃好吃的。

“不了,我等下就要去打工了。”唐謠將最後一本書放進書包裏,抬起頭看向林軟軟。雖然她不善於與人相處,但是在拒絕別人的善意後,多少還是有點兒歉意。

“你要打工也沒辦法啊。”林軟軟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理解地擺了擺手,說道,“既然今晚沒時間,那麽明天中午再一起去好了。事先說明啊,這次我提前跟你說了,你不要放我鴿子哦。”

似乎是沒有想到林軟軟會附加這樣一個回答,唐謠怔了一下後,點了點頭。看著林軟軟心滿意足離去的背影,唐謠的視線卻怎麽都沒有辦法從她身上收回來。

“對了,我看你好像沒休息好,如果可以,請兩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別累壞身體了。”走出去的林軟軟忽然回頭衝唐謠招著手。

唐謠微怔,旋即點頭微笑。

唐謠有時候很羨慕林軟軟,她對每個人都心存善意。即使唐謠一直不冷不熱地對待她,她也從不放在心上,照樣拿唐謠當好朋友。

晚上,大排檔。

“阿姨,我先走了。”唐謠拿過書包,走到正在忙碌的老板娘麵前,禮貌地道別。

老板娘看了眼正在外麵等唐謠的許嶼,了然地笑了笑:“你的小男朋友又來接你了啊,回去的路上小心點兒啊,最近這一帶好像有點兒不太平。”

“阿姨,我都說了好幾次,那不是我男朋友。”唐謠顯然有些無奈,再解釋了一遍。

“好啦好啦,我這把年紀什麽看不清啊,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愛搞這些。”老板娘好笑地看著她,“快走吧,一會兒你們宿舍該門禁了,你就回不去了。”

見跟她說不通,唐謠也放棄了,應了聲就往外走。

見唐謠出來,許嶼自然而然地接過她的書包,開口道:“最近晚上有點兒涼了,你來打工的時候記得帶件外套。”

“嗯,知道了。”

唐謠正應著,就看見了迎麵過來的男生。即使周圍這麽暗,可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是前幾天晚上被眾星捧月般擁護著的那個江姓男生。

江一寧原本是被喊過來吃夜宵的,卻不想又碰見了唐謠,當下便有些發愣。但在看見她身邊的那個男生時,江一寧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雙方倒也沒有什麽寒暄的立場,隻是稍怔了一下,便錯開,各自往前走。耳邊依舊能聽見那兩個人討論著明天要去圖書館借書的聲音,江一寧的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後又邁了出去。

其實這並不是江一寧第二次遇見她。

這幾天來,世界就好像忽然變小了一樣,不論是在去教室的路上,還是放學後在操場上,他總會看見唐謠。有時候隔了一兩個人看見她,有時候是在百米之外看見她。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

明明周圍是那麽喧囂,她卻總是那麽安靜地站在那裏,就好像是一個孤獨的觀察者,看著周圍的一切,而這一切似乎都與她無關。

以前我從來不相信什麽天注定,可是對一個人從注意到好奇再到探究,這些明明都是上天注定。後來,我從一本書上看到,說對一個人的喜歡都是從注意開始的。

2010年的江一寧

教學樓裏。

“唐謠,你昨天答應我今天一起去二食堂吃飯的,沒忘吧?”一下課,林軟軟便湊到了唐謠的座位旁。

也許是被她的熱情感染到了,唐謠難得沒有冷著臉,淡淡地笑了笑:“哪會忘啊,昨天不是都答應你了嗎?”

見她微笑起來,林軟軟驚訝地說道:“咦?難得啊,你竟然笑了,而且是兩次。”

昨天一次,今天一次,林軟軟想,自己的本領還是蠻大的。

“我是人,是個人都會笑。”唐謠無奈地說道,拿起書包站了起來,“走吧,一會兒去晚了,估計就沒有你的糖醋裏脊了。”

“對啊,我的糖醋裏脊!”

林軟軟經她這麽一提醒,立即拉著她的胳膊往外跑。

她們站在食堂裏,看著人山人海的排隊窗口發起呆來。

“來這麽早,就這麽多人了。”林軟軟說道。

“排隊吧。”唐謠覺得無所謂,她拉著林軟軟排在糖醋裏脊的窗口前,正百無聊賴之際,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了爭吵的聲音。

“你這個人怎麽能這樣啊,端著湯灑了我一身,連句對不起都不說嗎?”

唐謠循聲望去,隻見那裏被好事者圍了起來。愛看熱鬧的林軟軟拽著唐謠的手也圍了上去,走近時她們方才看清:女生米色的毛衣上能夠看見清晰的水漬,地麵上有一大塊湯水。

正與女生對峙著的那個男生臉上沒有絲毫愧疚,他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就想要走。

見他想走,那個女生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他,卻被他推倒在地。

原本還在議論的人群一瞬間安靜下來,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學校本來就是一個小型的社會,在這裏能夠看到太多人的劣根性。譬如現在,即使大家都知道是男生不對,卻都隻是持著看好戲的態度待在原地。

唐謠見女生狼狽地跌在地上,於心不忍,剛準備上去扶她起來,就見林軟軟率先一步走過去,指著男生的鼻子大罵道:“喂,臭小子!你媽是不是沒教過你什麽叫素質啊?撞了人不說對不起,還做出這種事情來。你是哪個班的?叫什麽名字?”

唐謠見狀,走過去將摔倒的女生扶了起來,關心地問:“怎麽樣?沒摔到哪裏吧?”

“沒事,謝謝你。”女生衝唐謠笑了笑,然後皺眉看著肇事者。

麵對林軟軟一連串如炮彈般的問題,男生顯得更不耐煩了:“我怎麽樣關你什麽事?你是八卦記者嗎?別多管閑事。”

“這個閑事我管定了,怎麽樣?”林軟軟挑釁似的看向他。

唐謠看見男生握了握拳頭,緊接著便揮了起來。不等他的拳頭落下,唐謠就先一步拉開林軟軟,將手裏的書砸向了男生的腦袋。

男生的額頭被書角砸中,他吃痛地捂住額頭,瞪大眼睛看著唐謠:“你敢打我!”

“打你又怎麽了?這裏的人都看見了,我不打你,你就要打這兩個女生。這件事本就是你有錯在先,還想動手打人,你想被扣學分嗎?”唐謠毫不畏懼地盯著男生。

“關你什麽事啊!你哪個班的?”男生指著唐謠的鼻子問道。

“應用心理學二班唐謠,你要是對我有興趣,我可以隨時奉陪。”唐謠眼裏迸射出來的凜冽光芒讓男生心虛,他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被震懾地說不出話來。

“都圍在這裏幹什麽?”從人群外傳來的質問聲讓所有人一愣,隨即一個老師模樣的男人走了過來,看了眼他們幾個後,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男生的身上。

“林宇,又是你?”老師皺了皺眉頭,看向唐謠,說:“同學,這個家夥我先帶走了。”

緊接著,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情況下,林宇被老師拎著耳朵帶了出去。

大家互看了一眼,顯然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老師過來。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門口,周圍漸漸恢複了之前的熱鬧。

剛才不過一場插曲,不足以放在心上。

女生看了一眼唐謠與林軟軟,道謝道:“同學,剛才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沒什麽,那種人真的讓人很生氣,還想動手打人!”林軟軟顯然還憤憤不平,旋即又對唐謠說:“謠謠,剛才多虧了你。”

“好了,趕緊排隊吧,不然一會兒你的糖醋裏脊就沒有了。”唐謠對林軟軟說道。

“對對對,我差點兒忘了這事!”林軟軟緊張地往窗口跑去。

唐謠的視線掃過了四周,她不相信老師會這麽湊巧地出現在這裏,一定是有人喊來的。

可是,那個人會是誰呢?

唐謠搖了搖頭,算了,跟她也沒什麽關係。

“一寧,你剛才做什麽去了?”食堂一頭,陳北爍不解地看向從外麵回來的江一寧。

“沒什麽,處理了一點兒事情而已。”江一寧坐回座位,夾過一塊糖醋裏脊放進嘴裏,心情顯然不錯,“這裏的糖醋裏脊確實挺不錯的,有空可以多來。”

“以前不是喊你來都不來的嗎?怎麽剛出去一趟就改變想法了?莫非是發生什麽好事了?”陳北爍提起興趣問。

江一寧做出噤聲的動作,眼睛彎了彎,說:“秘密。”

陳北爍看著江一寧故作神秘的樣子,心裏猜到了幾分,笑了笑,便沒再說話。

這次食堂一戰後,唐謠和林軟軟的關係更親近了。

“謠謠,你知不知道再過兩個星期就是C大的百年校慶了?”去教室的路上,林軟軟捧著臉,顯得有些興奮,“我聽學姐們說每年校慶都會有舞會,今年是百年校慶,聲勢應該要比往年浩大得多。不知道到時候我會不會碰見我的白馬王子啊。”

唐謠眯著眼睛,一本正經地拆台:“林軟軟,你可別忘了,騎著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還有可能是唐僧。”

“唐謠,你……”林軟軟氣急敗壞地看著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辯駁。

自從她和唐謠越來越熟之後,她便發現原來唐謠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那般冷漠,反倒有些惡趣味。

見林軟軟噎住的樣子,唐謠也不逗她了,岔開話題問道:“校慶是什麽情況?”

“校慶一直是C大的傳統,每年的校慶都是跟著校運會一起舉行的,為期三天。這三天學校是放假的,會有流動的攤位進校,每天都有不同的比賽項目。這三天,不少外校的人都會過來玩,所以學校也會比平日裏要熱鬧許多。”提起這個,林軟軟的雙眼放著光,“你知道嗎?去年校慶的時候,我和我的高中同學都逃課過來玩了,那可真是人山人海啊。”

林軟軟是本地人,所以對C大比唐謠要了解得多,一時間話題止不住。唐謠也不打斷她,靜靜地聽著。

到教室的時候,人差不多到齊了,唐謠和林軟軟挨著坐下。沒一會兒,輔導員就抱著書走了進來,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他將書放在了講台上,輕咳了一聲。

“在上課之前,我有點兒事情要和大家說一下,再過兩個星期就是我們C大一年一度的校慶了。今年不同於往年,看過學校發展史的同學應該也知道,今年是C大建校100年,所以學校的領導格外重視。這次的校運會提前兩個星期告知大家,就是希望大家能夠早做準備,體育委員和宣傳委員下課後到我辦公室來一趟,現在開始上課。”

唐謠沒放在心上,無論是校運會還是校慶,她都不感興趣。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偏偏就那麽巧地降臨在了自己身上。

唐謠其實不善於拒絕別人的請求,尤其是女生的請求。

她看著麵前一唱一和的兩個人,不知道該怎麽打斷。

今天下午她和林軟軟剛到教室,就被體育委員和宣傳委員一起攔了下來,讓她去參加這次校運會的女子400米短跑項目。

麵前的宣傳委員葉依芸像個老太婆一樣喋喋不休:“唐謠啊,這可是為班級爭光的好機會啊,難道你不想在學校裏一舉成名?不想在你的大學生涯裏留下美好的回憶嗎?”

唐謠還真的不想,她對此事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體育委員傅然趕緊說:“唐謠,我聽輔導員說了,你高中的時候一直都是你們學校短跑紀錄的保持者。這次輔導員也特地交代我們了,一定要讓你參加女子短跑這一項。”

“是啊,你看我們班女生這麽少,能參加比賽的更是沒幾個。”葉依芸開口道,“唐謠啊,就當是幫幫我們吧,不然校運會出了紕漏,我和傅然肯定會被輔導員罵死的。”

唐謠看著她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隻好怔怔地點頭。

一看見她點頭,葉依芸的表情一瞬間陰轉晴,堪比變臉絕活。

一時間,唐謠有一種被騙了的錯覺。

不過,既然答應了要參加校運會,還是要對此負責的。

唐謠每天早上都早起了一個小時去操場跑步。好幾次,林軟軟都在迷迷糊糊中看見她出去的背影,心想,也就唐謠這麽容易被騙。

跑道上傳來有節奏的跑步聲,正在休息的江一寧看著越來越近的女生,有些錯愕。

陳北爍是他們班的班長,同時也是他的舍友,這次的校運會,他們宿舍人人都自願參加了。他也不例外,報了個400米短跑,卻不想今天第一次來鍛煉就看見了唐謠。

難道她也報名參加了運動會?

江一寧的嘴角掛著一抹微笑,整個世界在他的視線裏變得模糊起來,隻有唐謠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一寧,看什麽呢?”

旁邊有人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受驚般收回視線,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說:“沒什麽,快去練習吧。”

來人轉身離開,江一寧又忍不住望了唐謠一眼。

那之後,江一寧的心裏多了一個秘密,原本隻是湊熱鬧參加的比賽竟然意外地看重起來,他每天早上準時到操場來報到。

他不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麽。

或許他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麽。

轉眼便到了校運會。唐謠的比賽被安排在第二天下午,所以第一天她跟在林軟軟的身後逛了一天的學校。

這場校慶真如林軟軟所說,聲勢浩大到整個學校“站”無虛席。

太多陌生的麵孔,甚至還有C市的居民抱著小孩來湊熱鬧。

前兩天唐謠便和許嶼說了校慶的事情,並邀請他過來玩,可是因為學校有事,許嶼的時間沒辦法錯開。

許嶼不能來,唐謠的心底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沒有權利勉強他。

這一點,唐謠在很小的時候便明白了。

正當她想得入神的時候,林軟軟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遞給她一個甜筒,八卦地問道:“明天就要比賽了,有沒有很緊張?”

“有什麽好緊張的啊,不就是上去隨便跑一圈嘛。”唐謠接過甜筒,“怎麽樣,這一天下來有沒有遇到你的白馬王子啊?”

“別提了,確實看到了不少優質的小帥哥,可大多都有主了。”

兩個人正說說笑笑著往前走,一個沒留神,唐謠便撞到了別人。看著那個人胸前那一大塊甜筒漬,唐謠頭都沒抬,就先開口道歉。

連說了三聲對不起,唐謠一抬起頭就看見那張略微熟悉的臉。

是他,那個姓江的男生。

“是你啊。”江一寧顯然有些驚訝,片刻後微微勾起了唇角,笑道,“巧啊。”

“你們認識?”林軟軟好奇地問。

“不認識。”唐謠搶先開口,然後看向江一寧,“同學,真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弄髒了。我幫你送去幹洗吧。”

“不用了。”江一寧沒有在意。

“要的。”唐謠微微皺眉,“不然我會覺得愧疚。”

聞言,江一寧咂了咂嘴,故作思考道:“那好吧,不過幹洗這種小事我自己送去就好了,到時候你給我幹洗的錢就行。”

“好。”唐謠點點頭,又道,“同學,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

這話正合江一寧之意,他將手機遞給唐謠。

唐謠在上麵輸入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說:“你到時候聯係我就好了,我會原價賠償給你的。”

江一寧看向手機上的那一串號碼和名字,唇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說:“謝了。”

然後他將手機揣進衣兜裏,滿意地離開了。

為什麽這個女生凶悍得讓他佩服,又單純得讓他覺得可愛呢?江一寧咬著下唇冥思,心情卻像脫了籠的飛鳥一樣雀躍。

等到江一寧走遠,林軟軟才憤憤不平地諷刺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要女孩子賠幹洗的錢,真是夠爺們兒,夠男子漢!”

唐謠好笑地看著她,說:“沒什麽啦,是我自己要求的。再說本來就是我對不起人家。”

她尋思著,那件衣服看起來似乎不便宜呢,說不定這個星期的飯錢要全賠上去了。

不過無妨了,賠了飯錢好過欠一個人情。

唐謠呼了口氣,為什麽她總是會遇見他呢?在學校的每個角落、夜市的每個攤位,她總能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