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出了灞橋,路邊有一個茶樓酒肆,樓上牌匾用行草大書“禦風樓”,牌匾並沒有題款。借著灞橋的柳色,和西郊的山脈,禦風樓在這裏也算是獨樹一幟。

這裏每天人來人往,不懂行的呢每天在這裏喝茶吃酒,這裏的蔬菜做得別具一格,酒也是來自蜀地的劍南春陳釀。而真正懂行的則是來這裏找扶搖子解惑的。

或許京城老百姓對當今宰相是誰未必知道,但是對京都西郊扶搖子陳先生,卻沒有幾個不知道的。

據說扶搖子大到尋人找物,小到算卦看相,沒有不準的。扶搖子姓陳,名禦風,相傳為蜀地人。

禦風樓分兩層設計,一樓外圍搭了個茶鋪,正廳則是酒肆。樓上是陳先生看相算卦的地方,平日裏陳先生坐在二樓的閣樓窗口,窗口正好對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陳先生經常一言不發,默默的看著來往的人。

禦風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來往客人自己拴馬,自己擦桌子,不可以點菜,客人隻需要告訴有無忌口,小二變根據人數上菜。剛來的客人或許會抱怨幾聲,但鄰桌的變會幫忙解釋圓場,漸漸的都變成了常客。

今天,茶鋪裏四張桌子坐了三桌,酒肆了坐滿了客人。臨近窗台背靠牆角的坐了一位青年公子,一言不發,麵前的三碟菜並沒有怎麽吃,倒是酒喝了不少。另外一桌坐著四人,青衫便衣裝束,但坐姿態勢一看就是官府中人。靠近櫃台的坐著幾位儒生,似乎並不在意周圍人群,正在高談政局時事。

“聽說京都八大豪紳是被忠義社的人殺得。”

“我看不見得,誰殺人了還會把印符打上?估計是栽贓。”

“我看啊,就是忠義社幹的,平日裏八大豪紳投機倒把,強買強賣,忠義社這樣做也算得上是為民除害。”

“那八個人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是他們死後,老百姓也不見得好,買米買藥買不上不說,其他的也是坐地起價,一鬥米都炒到五錢銀子了。”

“五錢?五錢那是上午的價,現在估計8錢了。”

其他幾桌的人默默的坐著,似乎毫不關心這些儒生的對話。

這時,門外忽然衝進一個中年人,農民裝束,腳上還帶著西山腳下的紅泥。對著櫃台喊道:“陳先生呢?太神了!”

掌櫃姓童,中年裝束,八字胡須,清瘦,精神看起來很好。

“老王頭,你來幹什麽?莫非你家女兒沒找到?”

“找到了,找到了,昨天我還半信半疑,覺得先生出的點子能準嗎?結果真找到了。”

“是怎麽找到的?”

“先生說,讓我今天出門往西走三公裏,在十字路口等到巳時,看到一個趕驢的就和他吵架。我照做了,結果毛驢跑起來,衝倒一個草堆,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女兒就躲在草堆裏。後來才知道是遇到強盜了。不過先生能提前知道這些,太不可思議了。”

聽著老王頭激動的講著,儒生們也停下了討論。另外三桌的人,眼神中都發出了微微的亮光。不過亮光一閃而過。

“這是我家僅有的積蓄,本來是留著明年買種子的,先生幫我找到了女兒,天大的恩情,我無法償還,謝謝先生的了。”

“老王頭,這我可做不了主。今天不巧,先生出去了,這樣吧,你回去吧,找到女兒就好了,這些我想先生不會介意的。”

青衫人起身,問掌櫃:“先生今天會回來嗎?”

掌櫃姓童,聽了青衫人的問候回答:“這個我可不知道!”

“那先生去哪裏了?”

“有時候是去釣魚,有時候是去會友,有時候是去高山上采氣,也有可能是找人下棋,說不準。”

“叨擾了!不用找了!”

說完,四人起身,桌上留下一錠銀子。

“這是找您的!”掌櫃一個健步,快速閃身,將銀子遞到青衫人手中。身法速度之快,就連那位青年公子都微微一怔。

夜太黑,衣太白。

天漸漸暗了下來,客人們陸陸續續走了,儒生們也歪歪倒倒的相互攙扶著走了,牆角窗口的青年公子似乎根本不在意,也沒吃菜,自顧自的喝著酒,可仔細一看,發現一個下午他竟然連一壺酒都沒喝完。

“公子,天色已晚,小店要打烊了。”掌櫃說道

青年公子似乎沒聽到,依然靜靜的坐著。

“公子,我們要關門,明天再來吧!”店小二朗聲道。

“我在這裏等先生,如果先生不回來,我就坐這裏等。”青年公子字正腔圓,平靜的回道。

店小二看了看掌櫃,搖搖頭,開始收拾旁邊的桌凳。

“哈哈哈,刑部下了海捕文書,四處捉拿,你還敢在這裏耍賴?”人還沒見到,聲音就從門外傳來。

聽到這聲音,青年公子大吃一驚,急忙站起,深鞠一躬:“先生既已知我,請救我。”

“從今年四月起,你總共從我門口經過五次,其中白天三次,晚上兩次,白天穿黑衣,夜晚穿白衣。”聲音隨著人,越來越近。

終於,青年公子看到了來人。來人二十多歲,麵貌誰不上俊朗,但看起來也不醜。一身麻布青灰長衫,個頭中等,甚至可以說有些偏矮。兩眼炯炯有神,明若鏡,深似海。

“先生洞若觀火,徐某佩服。”青年公子顫聲道。

“你隨我上樓吧。”

二樓裝飾樸素,但也甚為雅致。陳禦風一個勁的把自己的茶分門別類的泡出來,讓青年公子喝。什麽洞庭君山銀針,黃山雪鋒,太平猴魁,武夷孤岩,南召普洱。

青年公子也來者不拒,一口一杯,喝完連說好茶。

“唐唐一方豪傑,品茗竟如囫圇吞棗,可笑可笑”扶搖子笑道。

“先生就別笑了,我此刻哪有品茗的心思啊”

“忠義社夜白衣,姓徐名一準,祖籍山東,江湖流傳“夜行穿白衣,行俠不隱蔽”。既然做了案子,為什麽不承認呢?”

“先生也以為是我做的?”

“我以為是也不重要,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刑部和皇上以為,而三殺令也是最大的嫌疑。”

“如是我做的,我何須爭辯,就算一死也不打緊,可這真和我無關。”徐一準有些激動。

“額高無紋,麵潤無筋,眼長不凶,藏神不昧,耳若星辰,是為端正品行之人。隻是最近心火上炎,發枯色黃。”陳禦風看都不看,自顧自的說。

“你走吧!我一個看相算卦的,幫不了你”陳禦風忽然說

“先生真不打算解開這個大案,還我一個清白。”

“走,快走,別打擾我睡覺”陳禦風下逐客令。

“好好的又攆人走,怪人,怪人。”

太廟,人頭。

長安城整體為長方形規劃,皇城位於宮城以南一條朱雀大街貫穿南北,在朱雀大街北段建設有太廟和社稷祭祀的宮殿,通常歸宗正寺管理,宗正卿總掌管。

在震驚長安乃至全國的八大豪紳被殺案後的第四天,宗正丞照理檢閱各宗廟室,規整祭品,添置香燭。

忽然從太廟的一個偏殿傳來一股惡臭,隨著腳步忽遠忽近。像死老鼠,又像痢疾,也有人說可能是祭品腐壞。

宗正丞叫來仆從,四處找尋,就是不見惡臭的源頭。

“大家仔細點,一定要找到,不然明日皇上要來進香,如聞此味,你我性命難保!”宗正丞吩咐道。

太廟正殿和偏廳其實陳設都不複雜,上麵供有靈位,靈位前的供桌上擺放各種祭品,供桌下設有佛龕,在下麵就是磕頭祭拜的地方。

太廟正殿足足有五丈之高,偏廳也有三丈有餘。看上去空****的房間,惡臭卻似乎越來越濃。

差不多翻前找後一個多時辰,依然毫無所獲。這時有人提議,會不會是死老鼠在房梁上。宗正丞立刻命人搬來雲梯,搭在大梁上,一個仆役便朝上麵爬去。

搜遍正殿,依然沒有。仆役又把雲梯搬到偏廳,偏廳供著的是唐朝曆代開國功臣,有淩煙閣的各位國公,也有中興大唐的郭子儀、李光弼等。

仆役爬上大梁,尚未站穩,忽然“啊”的一聲,腳一打滑,直接從上麵摔了下來,足足三丈高的地方,倒地後當場斷氣。

眾人大驚,紛紛驚恐的看著大梁,宗正丞喝道:“讓開!”一卷袖口,一步步的朝上麵爬去。

有了剛才仆役的驚嚇,宗正丞提前做了心理準備。但當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時,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樣驚恐慘烈的場麵,他四十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見,頓時覺得喉嚨幹熱,腸胃翻騰。

他咬了咬牙,一聲不吭的慢慢退了下來,叫大家都不要動。趕緊通知刑部。

刑部趕到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三刻,閆子秋看了看臉色慘白的宗正丞,問“大人,上麵你看到了什麽?”

“人。。。人。。。人頭,是人頭”

聽到是人頭,李近風和法曹也倒沒覺得蹊蹺,這畢竟也正是這段時間他們一直苦苦找尋的,如今找到了倒也可以鬆一口氣。

閆子秋爬上大梁,點亮牛燭,在光亮的映照下,大梁上不多不少,整整擺放著八顆人頭,閆子秋戴上手套,用布袋分顆將頭帶了下來,鋪在大廳的座子上。

仔細一看,更是令在場的人大吃一驚,八個人頭麵目都血肉模糊,像是被仇人泄憤,或是狂摔所致。死者為大,一個人都死了,還如此虐待死者的頭顱,要麽是仇深似海,要麽就是心理變態。

還沒開始辨認,大家都非常肯定的認為,就是八大豪紳被斬去的頭顱。畢竟也是啊,世上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八具屍身對應的不正是八顆頭顱嗎?

“看,那裏好像有一張紙!”忽然有人說。

大家仔細瞧去,在房梁中間的柱子頂端,確實有一張紙,紙貼得非常高,試想如果沒有樓梯,普通人是怎麽也不可能爬得到那裏,還將紙穩穩的貼上。

很快,紙被取下來,上麵用不太規整但頗有力道的寫下四句似詩非詩的文字。

秋風秋雨霧沉沉,

巧取豪奪八豪紳。

某家今行天道事,

洞悉本真禦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