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良途就這麽跟楊裳音一言一語的聊著, 絲毫沒有意識到一道幽暗不明的視線正在直直地注視他。

他莫名覺得身體一陣戰栗,抬起原來往門外看去,發現蕭杞不知何時正站在那裏,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酸味。

看起來,他很想,十分想,非常想毀掉自己的這場相親。

但是, 他堂哥正在這裏看著呢, 他就算想走,也得挑一個合適的理由。

而且, 他蕭杞不想讓他相親他就走了, 那豈不是顯得他很沒有麵子。

景良途看見他後, 便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裝作沒有看見他的樣子。

蕭杞完全沒有想到淩霜竹會因為一個女子而無視他, 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拳頭攥得生緊, 額頭青筋泛起, 看起來要發怒。

可是他忍住了。

這個時候爆發是一件多麽沒品的事情, 他在宮中這些年, 早就鍛煉出了深謀遠慮的心性,哪裏會這麽容易被點著?

雖說如此, 他還是寸步不離地看著,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 淩霜竹就跟眼前的姑娘發展到談婚論嫁的級別了。

楊裳音不知道一國之主正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完全不吝嗇自己對景良途的誇讚:“淩公子真是我從小到大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景良途垂下眼簾道:“楊小姐過譽了, 鄙人隻是很平凡的長相罷了, 倒是小姐靈動可愛, 很有大家閨秀之相。”

看著他們商業互吹,蕭杞感覺自己的拳頭都硬了。

淩霜竹喜歡聽別人誇他麽?

朕雖然不常誇人,但是隻要他想聽,隨口誇一誇並不是什麽難事。

這種低級的取悅人的方式,在他這裏要多少有多少。

漸漸地,他們的話題變得更加的親密起來。

楊裳音低下頭來,害羞地問著他:“不知淩公子覺得,我怎麽樣?”

雖然之前聊天他都落落大方的,但是等她真的向淩霜竹詢問他對自己的心意時,她還是慫了。

他知道淩霜竹一表人才,喜歡他的人一定不在少數。

雖然上次驚鴻一瞥,可是送傘給自己的他甚至在見自己的第一麵記不起她是誰來。

就像淩將軍說的那樣,他家堂弟對愛情是一點也不上心的。

很少有人能走近他的心裏。

再加上汙蔑他身世的傳聞那麽多,說不定他對人倫之事都有些抵觸。

她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可以吸引到他在意呢、

可是,正如淩公子很難對別人動心一樣,她自小心氣高,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男子動過這樣的愛慕之意。

她想好好爭取一番。

景良途知曉自己在這個世界待不長久,根本就沒有辦法跟別人娶妻生子,自然也不可能耽誤人家姑娘,隻能抱歉道:“對不起楊小姐,淩某目前沒有情愛的想法,無福與人共結連理,不過淩某相信,你一定能另擇良人。”

這就是拒絕了。

楊裳音雖然恨失落,但是她還是努力爭取道:“沒關係,我可以等...”

“不用等了。”

蕭杞的聲音從外麵響起。

景良途的手腕被蕭杞緊緊攥住。

這具身體骨骼薄,蕭杞一隻手就能輕輕鬆鬆地攥住景良途的手腕。

寬大的袖口垂了下來,白皙的手肘不盈一握,楊裳音睜大美目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原本想說的話全部堵在喉嚨裏,再說不出來了。

淩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說不定雙方家長努努力,他們倆的婚事就算成了。

突然被一個人橫插一腳是怎麽回事。

而且這個人還不是別人,而是一國之君,

蕭杞。

蕭杞垂下眼眸,緊緊地盯著景良途的眼睛,確認他的眼神中沒有對那女子的愛意,才滿意道:“朝中事那麽要緊你不管,現下卻來跟旁人談情說愛,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雖然他打算這件事之後再單獨找淩霜竹談談,但是當那女子紅著臉頰同這個人表白的時候,他還是沉不住氣了。

這個舉動雖然失態,但是隻要是跟這個人有關的事情,他就會失去很多的理智。

景良途被蕭杞攥著的手腕生疼,他嚐試著掙脫,卻發現這些年不見,蕭杞的力氣已經更勝從前。

這具身體,論體力,是絕對抵不過蕭杞的。

看來他連病美人都不樂於在自己的眼前裝了。

景良途蹙眉道:“你幹涉過多了吧?我想同誰出來,難道還要經過你的允許,”

陛下和攝政王的關係一向不好,這是朝野皆知的東西。

但是沒想到居然會差到連對方的婚配之事都要插手。

不想在這裏丟人,景良途咬牙對蕭杞低聲道:“別待在這裏,跟我出去說。”

蕭杞收斂了自己的戾氣,明顯乖了一點。

景良途對著楊裳音抱歉一笑,接著就拉著蕭杞的衣袖出去了。

他們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景良途盯著蕭杞死死拉住自己手腕那隻手,冷硬道:“鬆開。”

蕭杞猶豫了一會,還是慢慢地將手鬆開了。

景良途防備地抱起手臂,抬起眼眸,定定地看著他:“陛下來這裏做什麽,總不會是擔心臣比你先婚娶,特意來找臣的麻煩的吧。”

哪怕是這個時候,他還在用君臣這兩個字約束著他們的距離。

蕭杞的目光幽暗深邃,他答非所問道:“你喜歡她嗎?”

“第一次見麵,談不上喜不喜歡。”景良途表情不悅,但還是老實回答。

聽到眼前人親口的答複,蕭杞的臉色又好了不少,心情也明媚了許多,甚至低頭對景良途道歉道:“抱歉,這次是我考慮不周。”

見他低頭認錯,景良途心中的鬱氣也散了不少,同他解釋道:“這次相親是我堂兄做的局,他是為我考量,我不能拂了他的麵子,但說到婚娶一事,現在後宮無人,陛下是不是應當好好考慮一番。”

這種話明顯打到了他的七寸,他再不開口,而是裝作沒有聽到一般轉過身子:“既然這件事情是一個誤會,那攝政王就隨朕一起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外過來使的事情。”

非常明顯的轉移話題。

蕭杞一邊自顧自地說著一邊邁開步子走了,心虛簡直化為有形。

可他越這樣,出於某種報複心理,景良途偏要用這種話來刺他:“這天下心悅陛下的人很多,不光是臣還是朝中的大臣都已經想方設法地為陛下物色了人選,等陛下回去,不妨好好看一看。”

他的這些話可把蕭杞氣的牙癢癢。

他最喜歡最想要的人從來都隻有他一個人啊。

為什麽他就是不明白呢?

景良途還在一麵走一邊逗弄他,突然,走在前麵的蕭杞停住了腳步,景良途一頭撞在他的後背,還沒來得及揉揉撞疼的腦袋,蕭杞便回過身來,同他以很近的距離麵對麵站著。

這個距離,就好像景良途剛剛是投懷送抱一般。

蕭杞目光深深地看著他,眼中是他所看不懂的情緒。

“朕想娶什麽人,他們那些外人怎麽會知道,朕隻想娶.....”

景良途的眼睫顫了顫。

不知是不是他從小閱讀理解做了太多道了,但是蕭杞剛才的那句話嗎,似乎沒有將他同“外人”等同在一起。

蕭杞說完這句話時,不知想到了什麽,紅著臉頰轉過身去,

一聲不吭的,跟瞞著秘密的小孩似的。

景良途知道自己再怎麽強迫下去蕭杞也不會聽他的話,索性也不提了,跟在他後麵亦步亦趨的走著。

.....

當天晚上,蕭杞就像要將白天損失的時間全部補回來一樣,死活不讓他走。

就算是淩佑想來找人也是一樣的。

可是明明就算留下他,工作效率也極低。

耍性子似的。

景良途感覺今天自己相親真的傷到了他的心,也沒叫苦,幹脆就待在這裏消極怠工。

外使來訪的事情他們已經商量的差不多了,但蕭杞現在大抵是有點生悶氣,回來之後都沒有好好理過他。

而且有時候看見他的時候他,他還會不自覺地移開目光,眼底跟藏著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似的。

今天的事情有那麽嚴重麽,值得他賭這麽久的氣。

景良途經曆了一天的忙碌,也有些受不住,一隻手托起臉頰,目光沒有焦點地盯著某個地方發呆。

這個時候,蕭杞才膽大包天地去看他。

景良途的身影被橘黃的燭火鍍的無比溫柔,眸中有人間黃昏色,讓蕭杞忍不住看呆了。

他在這深宮中蟄伏多年,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這麽清澈幹淨的眼睛了。

從初遇開始,他印象最深的,便隻有這雙眼睛。

兩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坐著,相安無事。

景良途不知道,自己成為了某個人的歲月靜好。

突然,他看向窗外的眼睛明亮起來,驚喜道:“下雪了。”

蕭杞也像被按動了開關一般,抬眼往窗外看去。

平日裏為了凹人設而看起來老成嚴肅的景良途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雪變得幼稚起來,興高采烈地往外麵走去。

大雪紛飛,才一會的功夫,地上就有了一大片的積雪。

枯敗的樹枝變成了白玉條,這宮殿中的景致便優雅了幾分。

景良途輕笑了一聲,嗬出了一口白氣。

才出來一會,他的鼻頭和臉頰就凍出了粉紅色,看起來少了幾分成熟,多了幾分稚氣。

蕭杞原本顧念他體寒,惦記著想讓他回去,但看淩霜竹看雪的時候目光都靈動了很多,想來是喜歡的,便沒有多阻止。

他心裏一邊警醒地計算著他出來的時間,一邊看著賞雪的景良途,目光一時之間竟無法從這個人身上離開。

突然,景良途條件反射般地從一邊的草叢上取出幾把雪揉在一起,笑著朝蕭杞扔去。

下雪的時候會這麽玩幾乎是他的一種本能。

但是現在,他扔出去的時候就後悔了。

這不太符合淩霜竹這個人物的人設吧。

還有,蕭杞會覺得他這個人很幼稚很奇怪吧。

他抬起袖子輕咳一聲,試圖用這種掩耳盜鈴的行為來掩飾之前的尷尬。

殊不知蕭杞被雪球扔中之後,反應了一會,唇角邊勾起了一抹笑意,報複般的,也揉了一個雪球朝景良途扔去。

場麵一時之間有些失控。

誰能想到,大雪天的時候,相看兩厭的攝政王和皇帝正忘我地就著積雪在雪地裏打雪仗。

雪夜中兩道互相追逐的身影,竟也能看出幾分難舍難分的味道。

最後,景良途被蕭杞逼到了一個角落。

不知是對方的準頭不好,還是某人故意讓著自己,蕭杞的衣袍上沾滿了雪痕,而景良途的衣服上卻還是幹幹淨淨的。

周圍都是草叢,景良途的後背靠在樹上,被蕭杞圍堵的一點退路也沒有。

看著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蕭杞,景良途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故意裝出一副端莊的樣子,

衣冠楚楚道:“陛下,玩也玩過了,鬧也鬧過了,該回去了。”

“回去?”

蕭杞笑了,上半身傾了過去,湊近他的耳朵道:“把朕的衣服糟蹋成這樣就想回去了?天底下可沒有這麽好的買賣。”

說著,他的手抓住了景良途的兩隻手腕,按在他的頭頂,臉近的幾乎快要吻到。

景良途的喉嚨上下滾動,明顯有點緊張,連敬稱都忘了:“你想做什麽?”

蕭杞眼裏滿是壞勁,笑眯眯道:“你知道在《春壓竹》裏,也有一個下雪天嗎?”

景良途的臉瞬間紅了。

那本同人文裏,確實也有這麽個下雪天。

書裏,蕭杞也像現在這樣,不容抗拒地將淩霜竹按在樹上,占有了他。

極其用力的,玷汙了這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