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 鄔傾都沒有說話。
景良途預感到自己這會可能真的惹怒了人家,心中緊張,擔心說多錯多,權衡之下, 便也不敢再說話。
等到了宅邸的時候, 也已經過了他們約定好要陪讀的時間。
景良途不知道是該回去還是不該, 隻能扶著額頭裝疼,看起來昏昏沉沉的, 意識仿佛還不夠清醒。
沒有人會跟一個腦子還不清醒的人計較什麽吧,就算有,也好像隻是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意識不清晰的人不會有任何的反應, 而惱怒的那位也出不了什麽惡氣。
隻是現在鄔傾似乎也沒有要出聲責怪他的意思。
隻是這個氣氛也絕對不容樂觀。
看著鄔傾冷漠的背影, 景良途隻好屏息凝神, 乖乖跟在後麵當背景板裝無辜。
他不知道鄔傾現在在想什麽, 隻是覺得周圍的氣壓很低, 空氣都仿佛被抽幹, 他渾身都不自在, 隻想趕緊回自己房間去。
至於鄔傾, 他倒不是在想之前的事情, 主要是在想先前鄔權在那家店裏對他說過的話。
鄔權信誓旦旦的告訴過他, 說夏塔討厭他。
因為他過於凶殘, 過於陰晴不定,而且動不動就喜歡弄出來一點殘酷暴力的血腥事件。
他說正是因為他這種脾性,夏塔才會忍不住想要從他身邊逃開, 從而去尋求鄔權的庇佑。
這樣的話不知有幾分真假, 但是鄔權的目的確實是達到了, 因為鄔傾沒有辦法忘記他說的那些話。
雖然不知道夏塔是不是真的在鄔權麵前說了對自己的諸多不滿,但是他卻是控製不住的在意,因為他忽然想到,夏塔一次也不敢在他身邊提起之前的管家。
這代表著,他其實也很擔心步那個人的後塵。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之所以那樣討厭那個管家,完全是因為他已經被鄔權收買了,成為了一個礙手礙腳的小人。
他是活該。
不光如此,鄔傾又回憶了更多的細節。
夏塔很多時候總是話說三分,從不逾矩,對於需要自己來決策的事情,會先提點幾句試探他的口風,然後再順勢問出來,跟他的相處可以說是小心翼翼。
這當然有一部分屬於他原本的工作能力,屬於管家的基本職業素養。
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其實也在防備著自己,甚至害怕著自己呢。
想到這裏,鄔傾的心中也愈發的複雜,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難以釋放。
倏的,他轉過身來,眼眸深邃的看向景良途。
景良途呼吸微滯,有些緊張的詢問道:“怎麽了,少爺?”
鄔傾眼神複雜的看著他,聲音像深澗裏的寒泉:“你討厭我嗎?”
景良途:“......”
唔,好可愛。
像小朋友之間的問題。
他笑眯眯道:“怎麽會呢,我是最喜歡少爺的。”
不管怎麽樣,誇就對了。
但是鄔傾看起來似乎並不滿意,他認為景良途隻有說真話,他們才能解決問題。
至於那些浮於表麵的阿諛奉承,他已經聽膩了,他需要聽到的是實話,因為隻有實話才能解決問題。
故而,他目光探尋的看著景良途,仿佛是一個嚴謹的甄別機器:“我想聽你說實話。”
景良途知道鄔傾這下是認真的,下意識的抿緊了唇。
“實話,說出來,少爺可能會生氣。”
鄔傾目光不變,隻是聲音更加堅定了:“那不是你應該思考的問題,既然答應了我要對我忠誠,自然要回答我的一切問題。”
這對景良途來說真的是一件很讓人為難的事情,但是現在鄔傾既然想要聽實話,那他就不能再敷衍下去了。
他小聲道:“其實,是有些敬畏。”
鄔傾看著他的目光依然不是很滿意:“你確定是這個用詞嗎?”
這是非要逼著他說實話了。
景良途隻好硬著頭皮道:“嗯,是...是有點害怕。”
聽到景良途這口中的真言,鄔傾眉頭緊皺,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知是懊惱還是煩躁,景良途隻能原地站直,準備隨時接受鄔傾的怒火。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鄔傾並沒有生氣,眉宇間的那股揮之不去的戾氣仿佛也為了他刻意隱藏起來了,看起來似乎無形中少了很多距離感。
他嗓音平靜道:“既然如此,我以後會嚐試變得沒那麽可怕。”
景良途:“......”
景良途:“!!!”
景良途在腦海中瘋狂搖晃係統,他在說什麽!他在說什麽!他在說什麽!主角他剛剛說了什麽!
他說自己願意嚐試改變!就因為自己說了會害怕!
他是不是瘋了!到底是不是瘋了!
係統被他搖得暈頭轉向:【瘋了瘋了,他瘋了,我也瘋了。】
景良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艱澀道:“少爺,您剛剛說了什麽?”
鄔傾的聲音盡量輕緩道:“你去休息吧,明天不用按規定的時間起來,我給你準假。”
大概還是顧及到景良途今天被酒果和特製熏香放倒的身體。
但是少爺,你突然變得這麽善解人意,洞察人心,愛惜員工,在下一時之間頗有些受寵若驚呐!
但是既然他誠信說了,那麽景良途也隻能麵露驚喜之色,感激道:“謝謝您,少爺。”
說著,景良途便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看著景良途的背影,鄔傾的目光幽暗,陷入深思。
不久,鄔權也開門回來了。
他的皮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聲音頗具壓迫感,臉上還帶著一絲笑容,隻是眼中沒有任何笑意。
鄔傾一臉冷漠的看著他:“我不想再看到有下一次。”
鄔權遲早道:“怎麽,你有什麽權力?別忘了,你這樣的早死之軀,不知道哪一天就不在世上了,哪有跟我叫板的能力?”
鄔傾聽到這樣的話,臉上的表情甚至沒有任何的變化。
這個家裏,時刻提醒他會死亡的人,大概也隻有他這個哥哥了吧。
鄔傾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轉過頭去,冰冷的月光襯托著他的背影,看起來格外涼薄。
....
第二天,鄔傾出現在了景良途昨天跟鄔權來過的店麵。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是趁著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偷偷來的。
因為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要來調查一些事情。
為了不讓人發現自己已經從宅邸裏出來了,今天早上他特意稱病,頭疼欲裂,將所有進來的仆人都趕了出去,不讓任何人來看望他。
接著,他一個人偷偷來到了這裏。
沒有別的目的,他隻是想知道夏塔昨天在鄔權那裏是不是真的說了那些話。
生性凶殘,陰晴不定,為了能在這個宅邸裏存活下去,隻能去求助鄔權的幫助。
雖然他知道來探查這些沒有意義,但事實是,他就是一個難以忍受欺騙的人。
如果夏塔真的那樣厭惡他的話...
他其實,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才好。
他還是第一次如此難以對人下一個判斷。
想要知道夏塔昨天是否說了些什麽其實很簡單,隻需要動用精神力便能潛入到監控數據庫裏麵,找到他們的談話監控。
這也就是鄔傾為什麽要瞞著別人出來的原因——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有精神力。
其實在即將獲得監控資料的時候,鄔傾的心裏還是忐忑不安的。
不知為何他有些害怕,害怕真的從夏塔的嘴裏聽到那也討厭他的話。
但是當他聽到真相的時候,他甚至覺得,夏塔如果真的是控訴他對自己的不滿的話還好一些。
他沒想到,在監控錄像裏,他看見了夏塔對他的愛妻大把大把的表白。
從初遇,到深陷情渦。
從相愛,到私定終身。
一樁樁一件件,他說的神采奕奕,眼中發光。
但是同他的熱情不同,鄔傾感覺自己遍體生寒,如墜冰窟。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鄔權不知道,他隻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斷了弦一樣,湊不出完整的思緒,隻有寒冷。
畫麵中,夏塔滿目溫情的說了一句:“等我賺到足夠的錢,我就要將我的天使寵成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鄔傾表情木然的看著這樣的畫麵,拳頭慢慢捏的生緊,看起了已經恨不得將畫麵裏的夏塔拉出來,好好地拷問一番。
但是這樣又有什麽必要呢?
說起來,夏塔隻是一個管家罷了。
管家有什麽特別。
上一個管家還不是被他嚇得再也不敢踏入鄔家的大門。
但是這也是鄔傾第一次意識到,想趕走一個人容易,想留下一個人卻很難。
那一天,他幾乎是渾渾噩噩的回到了家。
因為今天公爵有一個重要的議程,鄔權又要出去花天酒地,家裏並沒有多少人,鄔傾輕車熟路的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他看著滿櫃的書籍,但是頭一次沒有興致去讀它們。
他在想,如果此時此刻有人能告訴他,夏塔有妻子的事情是假的,他很愛他的妻子是假的,他們有一個溫馨的家也是假的,那該有多好。
可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不過是他的癡心妄想。
他表情木然的坐在**,一時之間感到十分的迷茫。
可能他生來就是這樣的命,身邊都是討厭風存在,唯一感興趣的人,卻已經成為了別人的所有物。
這種感覺隻能說是非常不好受。
就在他目光陰沉的看著窗外不見豔陽的烏雲時,門外突然響起了夏塔斯斯文文的聲音。
擱著一道門,那人嗓音溫柔道:“少爺,稍微舒服一點了嗎?我給你送午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