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獄長的命令是立即執行的。

在他敲定了處罰方式之後, 立刻就有獄警上前,準備把他們帶回指定的牢房,同時還有一部分人奉命去拆除D21還有那些牢房的衛生係統。

到現在為止, 還有很大一部分犯人沒有回過神來,沉浸在剛剛的震驚之中。

他們幾乎什麽懲戒措施都想了一個遍,但唯獨沒想到還能這麽玩……

典獄長的腦子真的還好嗎?

這麽惡毒的主意到底是怎麽想出來的??

可無論再怎麽百思不得其解, 剛剛的命令都已經生效了, 那其中蘊含的含義, 讓所有男性犯人都像是已經自己親身體驗過了不對一樣。

人有三急, 對這些更在乎身份和體麵的家夥來說, 拆馬桶已經夠狠了, 讓十幾個囚犯擠在幾平米的單人牢房……

有被剝奪馬桶權利的犯人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你——”

下一刻,他就感到典獄長那沒有任何感情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典獄長看向亞隆的時候, 紅發男人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不對, 是以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可輪到自己時,他才發現,這到底是一種怎樣可怕的感受。

明明剛剛黑發青年還在微笑著,狀似無辜地和身側的管家交談, 可當目光交接,那其中不曾有分毫改變的理智和平靜,就能夠被人清楚窺見。

他的眼睛和他臉上的表情完全割裂, 那一瞬間帶來的極度詭異感,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如果說亞隆、白蘿莉, 甚至是養雀人, 他們的不正常都明晃晃地在外表現著, 讓人嫌惡忌憚的同時, 也知道不能隨便沾上瘋狗,便早早避開。

可年輕典獄長帶給他的感受,卻像是北邊的死海和冰境,詭異、荒涼、平靜,濃重致命的危險藏在最底層,那雙藍色的眼瞳像是浩渺的星空又像是死寂的深海,在將視線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間,他甚至感覺頭暈眼花,一種本能的極端恐懼讓他生理性地反胃。

他聽到典獄長平靜的聲音響起:

“2561,你有什麽意見要發表麽?”

“……不,不了,”剛剛還一臉怒色的男人此時額角都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汗珠,低著頭目光渙散,整個人仿佛陷入了一種極大的恐懼中,半點看不出那因為不高興就一夜之間殺了幾百個人的不可一世,“典獄長大人的安排我很滿意,很滿意。”

於是青年才滿意地收回了目光。

經過這一遭,整個用餐時間內,公共餐廳裏都沒有一個人再多說一句不該說的話。

囚犯們各有各的傲慢和瘋狂,這是事實,伊斯維特本來就是反社會、殺人狂和瘋子的聚集地,可這並不代表他們完全無堅不摧。

再怎麽說,也隻是人而已。

隻要他們還是一個人,就永遠有能被他找到,並一擊即中的弱點。

典獄長先生的用餐速度並不慢,卻平靜優雅,處處透著的極好教養和禮儀,看樣子甚至還很有食欲。

一部分囚犯的臉色就更僵硬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用餐時間結束,典獄長悠然離開,他們才敢大口喘氣,驚疑不定地和熟悉的犯人交談。

“以前怎麽沒聽說過伊斯維特還有典獄長??”

“看起來很年輕,下手竟然這麽狠?”

“從白蘿莉再到亞隆……你還看不出來麽,以後惹誰,都千萬不要把主意打在典獄長的頭上……”

金發女人沒興趣聽這些男人的討論,消滅完自己的食物後就起身準備回到舒適的牢房——有著衛生係統和空氣循環係統等配置的牢房環境並不差——卻被黑白陰陽頭的青年叫住了名字。

“2198。”

養雀人語速慢吞吞的、音色卻極為悅耳的聲音響起:“中途停止計劃,這可不像你。”

維拉瓊卡抬眸,神情沒有任何波動,依舊冰冷而帶著些戾氣:“你再多嘴一句,我不介意讓你再也養不了夜鶯。”

陰陽發青年的氣質頓時陰鬱了起來。

2198的武力值在伊斯維特處在天花板那一列。

他還真不能和她正麵對上,那樣隻有一個下場,就是死。

這個女人可從來不會在乎自己殺了多少人,就如同他不會在乎自己養的夜鶯有什麽想法。

“啊……這可不行。”他注視著金發女人離去的背影,不自覺地啃著自己的拇指指甲,縮在椅子上,漂亮的灰色眼睛發呆一樣地空茫看著遠方:“沒有夜鶯歌唱,就連麻雀慘叫聲都聽不到……不行的哦。”

這個世界不能這麽安靜——不能。

哪怕是在伊斯維特瘋人監獄裏,也是一樣的哦。

……

……

維拉瓊卡回到牢房,餘光看到她旁邊那個牢房裏幾乎鋪滿地麵的畫又增加了億點細節。

而早上的食物還放在地麵上,一點都沒有動過。

顯而易見,她的隔壁獄友今天滴水未進。

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一直背對著走廊的瘦削少女這才回過了頭。

她有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表情認真,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在注視著人的時候,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她有什麽惡意。

“維拉姐姐。”

她小聲和金發女人打了個招呼,就像一個沉迷於藝術的無辜少女,半點不應該和這樣窮凶極惡的監獄扯上關係。

潼恩,編號2265,被押入伊斯維特的原因是連環殺人。

如果僅僅是普通的連環殺人,聯邦或者糾察塔的監獄都能收押,可潼恩走到哪裏,哪裏就有人成為她手中的刀,或者作畫工具。

糾察塔費了大力氣,才弄明白她的天賦到底是什麽。

「繆斯之吻」,S級白天賦,擁有這個天賦的潼恩無時無刻不被源源不斷的靈感環繞,而她宣泄靈感的方式,就是作畫。

而這個天賦,讓她可以在任何時候,隻要她想,她就能心無旁騖地作畫。

作畫工具是他人的靈魂。

潼恩最喜歡畫的就是人像。

而被她畫出來的那個人,會在第二天午夜暴斃,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被人發現,那畫作裏人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極度驚恐的情緒。

隻要沒人能限製她的天賦,她就能一直這麽畫下去,哪怕是斷手斷腳,詭異的人形圖案也依舊會在她的身側出現,同時她的手腳也在第二天複原。

就在聯邦決定處死她的時候,伊斯維特瘋人監獄來了人,將她押送回了這座世界上唯一能夠禁錮天賦的地方。

“中午好,2265。”

維拉瓊卡漫不經心地也隨口打了個招呼。

她對潼恩的事並不感冒。

和她身為犯罪集團的首腦作的惡不同,潼恩的大腦有天生的缺陷,她的記憶消散得非常快,幾乎隻能對身邊的人有印象,讓她有一種詭異的孩童般的天真之感。

她知道自己害死了無數的人,被人告訴了自己帶來的災難也並不在乎,她隻想畫畫,一直畫下去。

她甚至乖巧禮貌,就連眼睛都是罕見的幹幹淨淨的,看起來就像是一頭純潔無辜的小鹿。

但當她想畫畫時,她就會把其他人都當成工具素材或者顏料,麵帶微笑地動手,還要說一句“辛苦了”。

為了她的藝術,她可以獻出一切,毀滅一切。

一個毫無自覺的人型災難。

而現在天賦無法使用,潼恩在牢房裏畫的畫,原料全都是自己的血。

維拉瓊卡剛想收回視線,就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很熟悉,就在不久前,她才在公共餐廳一樓聽過。

於是金發女人微挑眉梢,停下了腳步,回過頭。

她看到黑發的年輕典獄長不徐不緩地走到潼恩的牢房前,在她的血畫上掃了幾眼,聲音平靜地說道:

“2265,我這裏有一單繪畫委托,你接麽?”

“繪畫委托?”潼恩眨了下眼睛,理解了這個沒有見過的俊美青年的意思:“是要畫你嗎?”

“當然不是,這太浪費了,2265。”黑發青年如此說道。

不知道為什麽,維拉瓊卡看著這一幕,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在第二天,這份預感就成真了。

典獄長指點了潼恩什麽沒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看到了第二天,那個幾乎從來不出牢房門的人形災難,安安靜靜地抱著繪畫工具,搬著小板凳,坐在了D21單人牢房的前麵。

然後對著擠成沙丁魚罐頭疊羅漢的單人牢房,高高興興地拿起了自己手中發下來的顏料和畫筆。

“你在做什麽?”

身上沾著血跡,讓身邊硬生生空出一個幾厘米真空地帶的紅發男人嘻嘻笑著問道,可那眼睛裏滿是陰翳,已經沒了往日的無所謂和從容。

潼恩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過去,小聲而柔弱地回答道:“我在畫你們啊。”

說著,她偏了下頭,自言自語道:“畫麵要和諧才行,要和諧……你,不能不合群。”

下一刻,她的臉上露出了幹淨單純的欣喜笑容:

“決定了,就把你和他們的運動畫一起好了!要加入才合群哦。”

亞隆:“……”

潼恩:“典獄長大人說了,我畫的很好,對我的畫抱有很大期待,要放到即將舉辦的一年一度伊斯維特年度匯報裏呢。”

“典獄長大人說,到時候,這座監獄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