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盟所屬, 灰月區。

灰月區二級監獄典獄長威爾遜處理完一天的公務,鎮壓下犯人接二連三的暴亂,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對荒區的人即將攻下灰月區的事情沒有半點反應。

或者說,早在發現監獄裏埋藏著的秘密的時候,他對聯盟就已經失望透頂了。

既然傳來消息說荒區組建的軍隊並不會傷害普通人, 灰月區打又打不過, 威爾遜自然也不想再管。

同時他也很清楚, 自己這座監獄絕對會被“關照”。畢竟他這裏可是有武裝力量的, 就算是再小不過的威脅, 那也是威脅。

果不其然, 等到半夜的時候,荒區的人終於來了。

威爾遜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 在辦公室房門被敲響的時候, 微微歎了口氣。

“是你……夏佐·弗萊曼。”

聯盟發的通告上有他的名字,威爾遜看過一眼,就記住了。

如果說有誰一路邊殺邊逃到了荒區,又帶著人回來,不但不傷害平民, 就連拜訪他這個典獄長如此有禮貌的話,那他隻能想到一個夏佐·弗萊曼。

門被人打開。

正在從少年往青年蛻變的夏佐,頭發比他當初來這裏的時候要長得多, 已經垂到了肩頭以下,發梢的紅像是染上去的血, 看起來比當時的他少了幾分稚嫩活潑, 多了幾分成熟冰冷。

不過在看到威爾遜的時候, 像是想到了什麽, 他的表情緩和了幾分:“好久不見,典獄長。”

“好久不見。”

威爾遜對他點了點頭:“找個位置坐下吧。你找我應該不隻是來敘舊的?”

褐發少年沉默了一瞬,然後緩緩點了點頭:“我想來找您問一些……有關於西澤的事情。”

威爾遜動作一頓。

——他是二級監獄的典獄長,自然聽說過,當初闖入聯邦總執行署的有一位黑發少年,死在了署長和糾察塔長老的聯合擊殺中。

灰飛煙滅,連一具全屍都沒有。

威爾遜不知道夏佐到底想做什麽,他也不會再把眼前的少年和他從前見過的那個等同起來,誰知道這麽長時間不見,對方的性格會發生哪種難以預料的變化?更何況他失去的,可是同行了許久的摯友。

於是他謹慎地問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你想聽什麽?”

夏佐說道:“什麽都行。”

威爾遜垂下眼簾,陷入了沉思。

如果要說起西澤爾,他腦海中首先出現的就是對方的眼睛。

一片霧藍,就如同被霧氣籠罩的海麵,讓人不知道那死寂一般的平靜下,藏著什麽可怖的波濤;又覺得自己仿佛是如此渺小,一不留神就會徹底迷失。

“……西澤爾殺了當初和你打起來的那四個囚犯,你知道嗎?”

男人思索了片刻,覺得可能其他事情夏佐都有所耳聞,於是最後才拋出這樣一句話。

而夏佐卻是一怔。

他的本意是想知道,在西澤爾和威爾遜那幾次的單獨相處中,有沒有表現出什麽不對,比如說流露出被人迫害或者威脅之類的線索——但他真的沒有想到,威爾遜說出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的。

他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從腦海的深處找出那四個男人的影子,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呢喃道:“……他們,是西澤殺的……?”

【我覺得他們的死有點不太對……他們早上還和我打架,這太不真實了。】

【這樣啊……那就是死的太快的問題了。】

腦海中模模糊糊的閃出了這樣的片段,然後逐漸變得清晰,也就是現在,夏佐才明白當時西澤爾聽起來有些微妙的語氣中,蘊含的真正含義。

真厲害啊,西澤。

能把事做得這麽幹淨。

夏佐心中泛起些許苦澀。像是他,恐怕到現在還做不到。

可惜西澤再也不能教他,也不會再提醒他了。

明明黑發少年看起來對什麽都不是很關心,麵對發生的事情總是漠然一般的平靜……

他卻不知道西澤爾究竟在背後為他做了多少。

如果不是今天威爾遜說出口,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西澤爾曾經為了幫自己斬草除根,親手殺了這四個囚犯。

“還有呢?”夏佐平複了一下心情,再次出口問道。

這次威爾遜組織語言的時間更長了一些。

夏佐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男人的聲音緩緩響起:

“有和他同一個牢房的囚犯說,在牢房中看到他用小刀劃向自己的手臂,……像是在自殘。”

夏佐表情空白了一瞬:“……?”

“自殘……?”

西澤在牢房裏自殘??

這怎麽可能?他從來沒在西澤身上見到過傷口——

等等,他沒在西澤身上見過傷口,但他喜歡經常性地往西澤身上丟兩個治療。

褐發少年身體僵硬了起來。

西澤確實一直都沒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他對自己的生命沒有任何的憐惜,甚至能夠毫無異樣地赴死。這樣的人會拿刀子在自己身上比比劃劃,有什麽好奇怪的?

可他自詡為西澤的摯友,卻從來沒有發現對方自殘的異常……從來沒有。

夏佐突然後退一步。

他單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在威爾遜下意識想要起身的動作中抬起手,低聲道:“我沒事,我想自己緩一緩……謝謝你,威爾遜典獄長。”

“……”

男人歎了口氣,有些不忍地閉上了眼。

如果是他的話……換位思考一下,自己的老朋友死在自己麵前,他也會無法接受的。

夏佐很快就離開了典獄長辦公室。

他回到在灰月區曾經租下的小屋子裏,有些茫然地思索著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一切。

為什麽以前的他會這麽蠢呢?

知道西澤不想活,怎麽就不去想想,到底是什麽才讓西澤對世界毫無留戀,隻想要向死而生?

甚至在決定替他去死的時候,那溫柔的笑容中,還隱隱帶著幾分釋然與輕鬆。

線索一直都擺在他的眼前。

隻是他從來都忽視了。

而在他問起西澤爾關於他家族的事情,讓他給家裏人報個平安的時候,西澤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是“沒有這個必要”。

等到第二句話,才像是打補丁一般的“他們不在這個世界”。

現在想來,如果真的是因為西澤的家人全都已經離世的話,他的第一句話,根本就不該是“沒有這個必要”。

這說明他和家裏人的關係並不好,甚至可以說得上……惡劣。

那麽,克裏斯汀·克萊斯特,到底扮演著什麽角色?他又是否對西澤做了些什麽?

要知道,成為神職,甚至更高的存在……聽起來,可真是太誘人了。

黑暗之中,那雙金色的眼眸,逐漸變得冷厲。

……

……

荒區中心聖殿。

麗莎做好今日份的工作,和朋友一起自願去幫助新加入的人們,讓他們能夠更好適應如今的生活。

遠遠地,她看到六翼的黑發先知站在路旁,六翼緩緩收起,無奈一般地扶起了想要跪下的老人。

老人帶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正淚流滿麵。

麗莎看到這一幕,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初的自己。

她被救贖時的心境,該和他們多麽相似啊。

女孩克製地回過頭,餘光卻見到了一個沉默佇立的人影。

……是夏佐·弗萊曼先生?

他站在這裏做什麽?

麗莎隱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抿了抿唇,驚疑不定地多看了一眼弗萊曼,在對方敏銳地注意到她的視線看過來的時候,才受驚匆匆移開視線,按照自己原定的路程去往目的地。

錯覺吧。

弗萊曼先生和冕下的關係,一向是很不錯的。

她這麽想著,沒有注意到褐發少年有些複雜的目光。

平心而論,克裏斯汀對荒區的人們……是真的很好。

為他們出示圖紙,為他們謀劃生路,讓他們重獲希望。

耳聽萬民哭,目憐眾生苦。

再沒有一個領袖,能夠像他這樣了。

夏佐突然發現自己有些退縮了。

他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他本來是抱著一腔怒火和疑惑來質問克裏斯汀的,如果發現任何端倪,他都要讓對方付出代價,可現在……

褐發少年沮喪地垂下頭。

「你怎麽了,夏佐?」

熟悉的聲音和語調傳來,夏佐下意識回答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如果你在,西——”

突然之間,他意識到了不對。

西澤已經死了。

而能模仿他的語氣這麽惟妙惟肖的,也隻有……

克裏斯汀。

黑發先知溫和地站在他身前,偏了偏頭,卻無端讓夏佐背後突升起一股寒意。

一種針紮一樣的危險感傳遍了他渾身上下,讓他幾乎控製不住要出手,以遏製這股危險感的源頭。

好在這幾天蘋果的毒性在天賦效果下逐漸散去——哪怕是他的A級治療也不能快速解毒,足以見這毒素有多強烈——讓他有足夠的底氣,穩住自己。

不要動手,要冷靜,冷靜。

西澤那麽聰明,他難道這麽久什麽都不知道嗎?或許這其中有什麽隱情。

褐發少年緩緩吐出口氣。

怎麽應對先不去想,他現在想要的,是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