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作出“僵硬”的反應後, 夏佐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不,就算他表現自然、一切如常,也不會起任何作用的吧。剛剛西澤的話語雖然是疑問句, 但那個語氣,可是帶著已經肯定了的平靜的。

果然還是瞞不住他啊。

夏佐在心裏苦笑,但卻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來對待身後的摯友——他剛剛才說了“不會去救你”, 而他來到這裏的目的, 也正是切斷他們之間的羈絆和聯係。

這樣的話, 西澤就不會在已經萌生了“想要作為一個人類活下來”的想法後, 為了救他, 開啟了一旦開始就無法再結束的加速轉化。

那麽自己就會有更多的機會, 去提前喚醒神明,救下他。

……更何況, “夏佐·弗萊曼”並不是特殊的存在。他和厄休拉離他而去後, 西澤遲早也會建立新的羈絆,得到新的友人。

“我隻是隨口一問罷了,”身後傳來平靜的聲音,仿佛剛剛令人猝不及防的詢問根本沒有發生過,“先離開這座監獄吧。”

夏佐斂去唇邊的苦澀:“……好。”

西澤確實是這種性格, 一般情況下不喜歡強行詰問,非要把東西掰扯得分明。就像他很少解釋一樣,他也很少直接讓別人解釋, 他更樂意用自己的雙眼慢慢觀察,抽絲剝繭, 在不聲不響中就得知了一切。

正如剛剛突然認為, “夏佐·凱裏”認識他一樣。那是觀察得到的結果, 是近乎篤定的答案。

夏佐深吸一口氣, 用自己超出常人的移速,飛快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尋找著那個詛咒類天賦的天賦持有者的房間。

去往監獄大門的方向是走廊朝東,而監獄的天賦持有者所在的方向為西。

雖說他當時是被西澤帶著走的,但他對識記地圖一向很有天賦,找到記憶中的那個房間還是不成問題的。

更何況,西澤雖然像是對路線了如指掌,但卻格外閑庭信步、不慌不忙,他隻需要趕在對方之前解決詛咒類天賦持有者就好了。

至於自己……他已經得到過“淨化”的能力,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那麽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應該也能喚醒。

他不再猶豫,已經來到了房門外的走廊,可他剛想推開門,就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就像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一樣。

他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掉詛咒類天賦持有者,然後強忍著被那個詛咒反噬的不適,一邊驅動力量覺醒“淨化”,一邊焦急地沿路返回去尋找。

西澤明明應該在他後麵才對……明明!

夏佐突然感到一陣目眩。

他認識的西澤爾·克萊斯特,看起來根本沒有什麽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死亡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所以,會不會死在監獄裏,對他來說,根本不需要去考慮。

當初的西澤爾選擇帶著自己去尋找詛咒類天賦持有者,恐怕是為了自己。他想讓自己活下來,所以才會提醒他身上有詛咒,才會為他帶路,那麽,當對方看到自己已經得知了詛咒的事情,並目標明確地前往那個天賦持有者所在西側時……

夏佐不敢再往下想去。

三十分鍾快到了。

沒有。

哪裏都沒有。

找不到。

夏佐幾乎將監獄翻了個天翻地覆,也沒有找到一身黑衣的黑發少年。

他更不敢去翻找監獄裏放置屍體的地方。他怕看到他無法接受的一幕。

——三十分鍾到了。

他回到時間之書,發現文字流在飛快進行變動。

而那些文字中,再也沒有“西澤爾·克萊斯特”的存在。

夏佐隻感到耳邊嗡鳴作響,他想起厄休拉所說的“宿命”,難道西澤的宿命,就隻有靈魂的死去嗎?

突然之間,他領悟了零號的警告中的意思。

時間是最不可控的東西。

尤其是……時間當中的「過去」。

——你妄想改變它,但最大的可能,仍是滑向更深的深淵。

可是……一旦開始、他怎麽可能停下?!更別說、還是現在這種結果……!!

最多再有幾秒鍾,文字流就會全部修改完畢,到時候,時間之書可能會隨著西澤的死亡而消弭,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褐發少年死死咬著牙關,驅動體內的力量,再一次回到過去。

「時間節點:聯邦曆1797年9月23日22時45分25秒,影響次數:2,影響力:強」

「本次滯留時間:三十分鍾」

……

「時間節點:聯邦曆1797年9月23日22時45分25秒,影響次數:3,影響力:強」

「本次滯留時間:二十八分鍾」

……

一次又一次。

褐發少年不斷地進行著時間的重啟,他甚至嚐試著竭力保持了第一次想見的“過去”發展的穩定,然後嚐試跳躍到其他時間節點,可西澤每一次的命運,都是未來中的“查無此人”。

他甚至有很多次,是看著西澤爾在他麵前死去的。

依舊是無所謂而又漫不經心的表情,仿佛死亡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他笑著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又或者是任由自己暴露在敵人的攻擊之中,麵無表情。

「影響次數:37,影響力:較弱」

到後來,他已經不太能主導“自己”的行為了,他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支撐。

褐發少年垂首低低笑出聲,滾燙的淚水滴在他的手臂上,他卻渾然不覺。

一步一步地……滑向深淵了呢。

無論怎麽樣都無法拯救他……

甚至,從他回到過去的那一刻開始,帶給友人的,就隻有死亡。無法逆轉的死亡。

他張了張口,深吸了一口氣,調動了體內最後的力量。

不到最後一刻,他絕對不會放棄。

「時間節點:聯邦曆1797年9月23日23時03分11秒,影響次數:52,影響力:極弱」

「本次滯留時間:三十秒」

這次他沒再選擇初識的那一刻。

他在他們離開牢房前隨意取了一個節點。

逃離囚籠……這是他給予友人最懇切的祝願。

……

夏佐的視野再次隨著身體的同調而清晰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他早已刻在記憶當中的景象。

夏佐很清楚,這是他能夠驅動時間之書的最後一次了。

這次之後,他將回歸現實。

他沒有說話,沒有動作,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隻是注視著自己的友人,將濃鬱的悲傷都壓在瞳孔的最深處。

所有方法我都試過了,還是不能救下你啊……西澤。

那麽……作為摯友,我隻能由衷地希望,以後的你在不必擔憂宿命裹挾的日子裏,能活得更加輕鬆肆意。

離開這裏的倒計時開啟。

來自未來的夏佐深吸一口氣,盡管他對這個時間節點的影響力已經變得極弱,他也仿佛起誓一般,給同調了的過去的自己下了暗示。

「保護好西澤,用生命保護他。」

三十秒結束。

褐發少年身上那來自另一個時間節點的意識悄然離開。

夏佐·凱裏眨了下眼睛,總覺得剛剛腦海中似乎閃過了很多記憶,但一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這一切隻是他的錯覺。

而且,剛剛那幾十秒自己的大腦一直有些沉甸甸的感覺,對外界的感受也有些微不可查的模糊,可能是太久沒吃東西的原因吧。

這個念頭隻是淺淺劃過,他沒多想。

他看了一眼剛剛認識的黑發少年,或許是對方看起來太脆弱,一不小心就會死掉,又或許是同為獄友的同仇敵愾,夏佐不受控製地萌生了一個格外強烈的念頭——

要保護西澤爾。

用生命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