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就送到這兒了。”

星回停在朱紅色的殿門外,手中的燈籠被風吹得忽明忽暗。

雖是這樣說的,但她還是擔憂地看著沈今棠。

沈今棠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隨後深吸一口氣,抬腳跟著宮女踏入殿內。

潮濕的裙擺掃過門檻,在猩紅的地麵上拖出一道深色的水痕。

“到了。”

領路宮女突然停在一扇雕著纏枝蓮的朱漆門前,銅燈台裏的火苗“啪”地爆了個燈花,驚得沈今棠指尖微微一顫。

推開殿門,龍涎香的暖意混著雨後的潮濕撲麵而來。

十二扇鎏金屏風後,長公主正用銀簽慢條斯理地撥弄香爐,火星在灰白的香灰裏時隱時現,像暗夜裏的螢火。

沈今棠解下濕透的蓑衣跪下行禮,水珠順著發絲滾落,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

“來了?”

長公主的聲音不緊不慢,像冬日裏結冰的湖麵,光滑卻寒意刺骨。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劈開夜空,刹那間照亮了整個內殿。

沈今棠看見案幾上攤開的奏折,朱砂批注鮮豔得刺眼,像未幹的血跡。

當她抬頭時,正對上長公主的眼睛——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鳳眼此刻漆黑如墨,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風暴。

“臣女參見殿下。”

沈今棠規規矩矩地行禮,指甲悄悄掐進掌心。

長公主沒有立即叫她起身。

寂靜在殿內蔓延,隻有更漏滴水的聲音清晰可聞,一滴,兩滴,像是催命的符咒。

“葉輕舟死了。”

長公主突然開口,銀簽“當”地一聲丟回香爐。

沈今棠睫毛輕輕一抖,很快又恢複如常:“臣女聽說了。”

“是你做的麽?”

長公主直直望進她眼底,每個字都像冰錐般鋒利。

沈今棠抬起頭,正迎上那道能將人刺穿的目光。

她太熟悉這種眼神了——就像獵鷹盯著爪下的兔子,隻要獵物稍一掙紮,利爪就會立即收緊。

“殿下為何這樣問?”

她聲音輕柔,卻帶著恰到好處的困惑。

長公主忽然笑了,那笑聲讓沈今棠後背竄上一陣寒意。

她緩步走來,鎏金護甲劃過沈今棠的脖頸,冰涼得像毒蛇的信子。

“葉輕舟死得太幹淨了——沒有掙紮痕跡,沒有打鬥傷口,一劍封喉。”長公主俯身在她耳邊輕語,呼出的氣息卻冷得像北風,“你說,什麽樣的人能做到這樣?”

護甲突然收緊,沈今棠不得不微微仰起頭。

“要麽,是他對凶手毫無防備……”長公主的指尖撫過她突突跳動的頸脈,“可三更半夜去護城河,誰會不帶侍衛?”

沈今棠屏住呼吸,感覺到冷汗正順著脊背往下滑。

“要麽……”長公主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就是凶手的身手,快到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殿外雷聲轟鳴,照亮了長公主眼底的殺意。

“放眼整個京城,有這樣本事的人……”她一字一頓地問,“你說,會是誰呢?”

沈今棠喉頭動了動,臉上依舊平靜如水:“臣女愚鈍,實在……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但她藏在袖中的手,已經悄悄握緊了那枚淬了毒的銀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看不懂長公主的心思,是真的想殺了她,隨便給她安上一個罪名;還是真的懷疑她,想要她解釋。

“是嗎?”長公主收回手,緩步走到窗前。

一道閃電劈過,慘白的光映在她輪廓分明的側臉上,鍍上一層冷硬的銀邊。

“是不明白,還是裝糊塗?”

殿內熏香越發濃重,沈今棠的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長公主的每句話都像精心布置的蛛網,稍有不慎就會被纏住咽喉。

“外頭都在傳,是太子動的手。”長公主慢悠悠地踱回案前,塗著丹蔻的手指輕輕點在那封密信上,“可太子若真有這等能耐,顧知行早該死在青崖口了。”

沈今棠眼睫微顫。

確實。

若太子手下有這般高手,當初在青崖口截殺時,他們根本不可能活著帶回戶部的賬本。

“所以,如果不是太子殺的人……”長公主突然傾身逼近,鎏金護甲抵住她的下巴,“那又是誰在借這把刀?”

轟隆一聲驚雷炸響,震得燭火劇烈搖晃。

沈今棠抬眼直視長公主:“殿下是在懷疑臣女?”

“本宮隻是覺得,這時間掐得太準了。”長公主冷笑一聲,指尖在她頸間流連,“葉輕舟剛查到戶部賬本的線索,轉頭就被人滅口,還死得這般幹淨利落。”

“尋常人都會想到太子頭上。可太子再蠢,會為了一本賬冊同時得罪葉家和長公主府麽?”

她突然加重力道,逼得沈今棠不得不仰起頭。

“你說,這像不像有人故意在攪混水?”

這話說的也對。

即便賬本真有問題,以太子的身份,最多不過被申斥幾句。

皇帝怎會為這點小事廢儲?

反倒是她——

既知葉輕舟與顧知行情同手足,若葉輕舟死於非命,顧知行必定與太子勢不兩立。

而她與太子有血海深仇。

這一石三鳥的算計,既讓太子背了黑鍋,又給顧知行樹了死敵,還能離間她與顧知行的關係。

當真是好手段。

沈今棠閉了閉眼。

如今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殿下若疑心臣女,大可派人詳查。”

沈今棠穩住聲線,卻仍能感覺到後背滲出的冷汗正順著脊梁緩緩滑下。

殿內沉水香的煙氣在兩人之間繚繞,將長公主的麵容映得忽明忽暗。

“查?”

長公主忽然笑出聲來,那笑聲比窗外瓢潑的雨還要冷上三分。

她廣袖一拂,案上茶盞應聲而倒,滾燙的茶水在紫檀木案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

“沈今棠,你以為本宮今日喚你來,是聽你狡辯的?”鎏金護甲重重叩在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葉輕舟一死,顧知行必與太子不死不休——這不正合你意?”

沈今棠藏在袖中的指節已然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仍保持著聲音的平穩:“殿下明鑒,臣女雖為報仇不惜代價,但絕不傷及無辜。”

她抬眼直視長公主,眼中是一片坦**的清明。

長公主審視著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似要將她整個人剖開來看個透徹。

良久,那緊繃的肩線忽然鬆了下來,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好,很好。”

她緩緩坐回鸞座,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鎏金扶手,每一聲輕響都像是敲在沈今棠心尖上。

“今日留你性命,”長公主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非是信你。”她頓了頓,鎏金護甲在燭光下泛著冰冷的光芒,“而是知行待你真心,本宮不忍見他傷心。”

沈今棠心頭猛地一揪,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她深深俯首,額頭幾乎觸到冰涼的地麵:“臣女……謝殿下體恤。”

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中翻湧的情緒,唯有交疊的雙手微微顫抖,泄露了內心的波瀾。

長公主疲憊地擺了擺手。

沈今棠躬身退出殿門。

冰涼的雨水立刻打在臉上,順著脖頸流進衣領。

她攥緊濕透的衣袖,頭也不回地走進雨幕。

身後,長公主的聲音混著雨聲飄來,輕得仿佛錯覺:“但願……你別辜負了他的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