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將軍！”

沈今棠突然插進兩人之間。

她纖細的手指擋住老將軍青筋暴起的手，聲音很是堅定，說道：“葉老將軍，請您冷靜！現在的局麵誰都不想看到。”

“滾開！”老將軍的怒吼震得沈今棠耳膜發疼。

她看見老人渾濁的淚水混著雨水滾落，在下巴上匯成一條細流，“你懂什麽？我葉家三代單傳……就這一個兒子！你讓我怎麽冷靜？！”

她怎麽會不清楚呢？

家破人亡的時候，她的心情對比於他們，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雨點砸在石板上的聲音像千萬麵小鼓，泥水飛濺，在眾人的衣擺上留下斑駁的汙漬。那些褐色的泥點暈染開來，像極了幹涸的血跡。

老將軍的手還死死攥著顧知行的衣領，指節發白，仿佛要把這最後的憤怒都傾注在這一握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顧知行的視線突然穿透雨幕，死死釘在人群之外——太子。

那人撐著傘，站在石橋欄杆旁。玄色錦袍的下擺紋著暗金雲紋，在雨中泛著冰冷的光。他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弧度，像是在欣賞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太……子……”

這兩個字從顧知行齒縫間擠出，帶著血腥氣。

他渾身肌肉瞬間繃緊，猛地掙開葉老將軍的手，像頭失控的猛獸般衝了出去。

青石板上的積水被他踏得飛濺，在雨中劃出銀亮的弧線。

沈今棠注意到顧知行的動作，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顧知行想要做什麽。

“顧知行！”

沈今棠的驚呼被雨聲吞沒大半。

說時遲那時快，她撲上去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能感受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劇烈震顫，像是隨時會爆開的火藥桶。

“放開！”

顧知行嘶吼著，額角的青筋暴凸，眼睛裏布滿血絲，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落，混著不知是淚是雨的水痕，“我要親手殺了他！”

太子故作驚慌地後退半步，油紙傘在手中微微傾斜：“退之啊，你這是做什麽？本宮理解你痛失摯友，可也不能胡亂攀咬啊！”

說著，他緩步走近，借著傘沿的遮掩，壓低聲音道：“是我殺的又怎樣？你有證據嗎？”

顧知行腦子裏那根弦“啪”地斷了。

他猛地揮拳，狠狠砸在太子臉上！

“砰”的一聲悶響，太子的金冠歪斜著飛出去，在泥水裏滾了幾圈。那張總是掛著假笑的臉被打得偏過去，嘴角立刻滲出血絲。

“保護殿下！”

侍衛們一擁而上，刀鞘碰撞聲此起彼伏。

太子踉蹌著扶住欄杆，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跡，突然低低地笑了。

這個笑容讓人渾身發冷——那分明是得逞後的愉悅。

“顧知行！”

沈今棠的聲音幾乎撕裂了雨幕。

她撲上去用整個身子的重量抱住他的腰，雙臂勒得發疼。

顧知行身上滾燙的溫度透過濕透的衣料傳來，像塊燒紅的烙鐵。

“鬆手！”

顧知行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得不成人聲。

他額角的青筋突突跳動，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太子，像要把那人身上燒出兩個窟窿。

沈今棠將臉貼在他劇烈起伏的後背上，聲音帶著哽咽：“你聽我說……他現在巴不得你動手！沒有證據，你就是當眾行刺儲君……”

“證據？”顧知行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笑，“他親口承認了！”

他瘋狂掙紮著，手肘撞在沈今棠肋骨上，疼得她眼前發黑。

太子好整以暇地整理著衣袖，嘴角掛著譏誚的弧度：“退之莫要血口噴人。”

可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說：我就是喜歡看你這樣……像條瘋狗。

這樣的態度徹底擊碎了顧知行最後的理智。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怒吼，猛地將沈今棠甩開半步：“我要你償命！！”

沈今棠踉蹌著站穩，看到太子眼中閃過得意的精光。

她再不猶豫，一記手刀精準劈在顧知行後頸。

男人高大的身軀瞬間僵直，然後像斷了線的木偶般栽倒下來。

“主子！”

重陽衝過來時，沈今棠已經將顧知行接在懷裏。

他的頭無力地垂在她肩頭，滾燙的呼吸噴在她頸側，睫毛上還掛著雨水，看起來竟有幾分脆弱。

“嘖嘖，這衝動的性子可真該改一改，不然可是要吃大虧的。”

太子站在一側，語氣有些冷嘲熱諷。

沈今棠抬頭看向太子，眼神冷得能凝出冰碴：“殿下今日教誨，臣女銘記於心。”

她轉向呆立的重陽，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愣著做什麽？扶好你家世子。”

雨幕中，太子的笑容一點點凝固。

他看著沈今棠架起顧知行，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馬車，突然狠狠攥緊了手中的玉佩。

那力道幾乎要將美玉捏碎，眼神裏麵流露出殺意。

雨幕如瀑，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無數水花。整座皇城被籠罩在朦朧的水汽中，簷角的燈籠在風中搖晃，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葉輕舟之死的消息如野火般蔓延，皇城的燈一盞接一盞亮起，映得夜空發紅。

誰也沒想到，葉輕舟會這樣突然被殺。

——

長公主府。

“咳……”

寢殿內，顧知行在昏迷中輕咳一聲。

沈今棠連忙擰幹帕子，拭去他額角的冷汗。

安神香在鎏金爐中靜靜燃燒，青煙嫋嫋。

她剛掖好被角，門外就傳來星回急促的腳步聲。

“主子，”星回壓低聲音，發梢還在滴水，“長公主急召，要您立即入宮。”

沈今棠的手指微微一頓。床榻上，顧知行的眉頭忽然皺起，似乎在夢中感知到什麽。

她輕輕撫平他的眉心，垂眉思考了片刻，低聲道：“備轎，走偏門。”

雨更大了。

沈今棠裹緊暗衛的蓑衣，冰涼的雨水順著領口滑入脊背。

提燈宮女的身影在前方晃動，昏黃的燈光隻能照亮方寸之地。

她們踩著濕滑的青石板，穿過一道又一道幽深的宮門。

每一次抬腳，都能聽見積水從靴邊溢出的聲響，震得人心發慌。

“當心台階。”

星回突然貼近，借著替她整理蓑衣的動作，將一支淬毒的銀簪塞進她手心。

沈今棠收緊手指，銀簪的紋路硌著掌心。

前方殿宇的輪廓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長公主選在這樣的雨夜密召，又特意避開正門，由此可見，前方等待她的可能是萬丈深淵。

沈今棠的喉嚨發緊，舌尖嚐到一絲鐵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