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顧未棠的角度，隻能看到林瀾低垂的淺色睫毛，遮蓋住了總是水汪汪的紫色眼睛，看起來滿是失落和委屈。
結合那怵目驚心的傷口，顧未棠簡直心疼得無以複加，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才好。
“對不起。”
千言萬語湧到嘴邊，結果顧未棠最先脫口的還是這一句。
他做錯了嗎？可還未發生的事情，他要怎麽說服別人呢？何況凡事是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更沒有人相信。
其實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故意用惡劣的說法指摘，林瀾今後才不會以用這種方式冒險。
顧未棠不介意當林瀾心中的壞人。
隻要可以在可能來臨的困境之中保護好林瀾，他不奢求其他……
顧未棠的眼神漸漸冷下來。
是的，他隻是一本小說裏的炮灰，被人誤解是很經常發生的事情，他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去解釋什麽。
隻有他知道可能降臨的危險，隻要林瀾沒事，那怎麽都好——
【你願意為了他做出改變。】
就在顧未棠即將說服自己的時候，他的腦海裏忽然沒由來地蹦出文瑈的這句話。
見他遲遲沒有說話，林瀾也已經開始思忖著要不要再套路他……但沒想到的是，沉默的顧未棠卻竟然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破天荒地主動開了口。
“對你來說，我若能平安，規則根本不重要。”
“！”是什麽令顧未棠改變了想法？
頭一次從死板又別扭的顧未棠嘴裏聽見這麽直白的話語，林瀾不由得想轉身看他，卻被似乎有些慌張的顧未棠阻止了。
“等等……我還沒穿上衣。”
“沒關係啊，你又不介意。難道學長介意嘛？”
顧未棠有些顧左右而言他：“……我是Alpha，萬一出事被人賴上怎麽辦？不能這麽大意。”
“你知道啦，不過學長是特別的嘛。”林瀾感覺到肩上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他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唇角，繼續說道，“放心，你隻會對學長這樣啦。”
“……”
良久，有人輕柔地將衣物披到林瀾身上。
“你安排好輔助機器人送冰袋來了，這樣子的瘀傷沒有立竿見影的特效藥，隻能先暫時冰敷一下。在此之前，你有話想和我說。”顧未棠的聲音還是冷的，卻很罕見地並沒有往常那股子毫不動搖的底氣在。
他說道：“我可以不原諒或者不相信你。不過，我先答應你一件事。”
林瀾不假思索：“好，你答應學長。”
“……你還沒說呢。”
“學長又不會害你。”
聽見林瀾這麽說，顧未棠又不吱聲了。
短暫的停頓過後，他總算是走到林瀾麵前。
顧未棠單膝跪地，卻並未抬頭看坐在床邊的林瀾的眼睛，隻是默默替他扭上前襟的扣子。
林瀾順勢拉住了他的手，顧未棠的動作一頓，到底是沒有掙脫。
顧未棠美則美矣，對外總是既冷酷又強勢，令人感覺非常不好相處。這會兒他長睫低垂，看不到總是很淩厲的眼神，難得生出幾分柔軟和無助來。
“你要我答應你，今後隻要還有別的選擇，就不要再碰那個自爆模式。”
林瀾愣了愣。他沒想到顧未棠的要求竟然是這個？
自爆模式這個詞林瀾在原書中是看到過的，但並未很在意，他認為這隻是一種戰鬥方式而已——這下他倒是更好奇顧未棠想說什麽了。
林瀾道：“好的，你保證。”
“真記住了？”
“真的。你什麽時候騙過學長啦？”林瀾眨眨眼，良心並沒有很痛。
謊言隻要不被拆穿，那它就是真相。
顧未棠這才如釋重負般舒展了眉頭。
不過沒過幾秒鍾，它們很快又被蹙了起來，中間擰成溝壑。
“規則很重要，但你不覺得規則比我更重要。我是救了所有人的大功臣，我沒有任何錯。隻是，這種方式最好不要被宣揚出去。”
“我也聽見‘英雄的房間’的來曆了吧？它是黑暗時代的糟粕，每個被啟動的英雄房，都代表著一個永遠無法回來的‘英雄’。”
林瀾輕輕嗯了一聲。
“但誰又能保證，每個‘英雄’都是心甘情願的？時間過去太久，你無法考證一開始隻在房間內部設計拉閘，是不是為了防止有人被迫成為這樣的‘英雄’。哪怕一開始都是出於好意，但到了危急關頭，這些都是沒有辦法控製的。”
“當這種行為被歌頌成了英雄，就會有人效仿，就會產生更多的‘英雄’。於是犧牲不再沉重，會變成本應為之的分內之事。”
他抬眼看向林瀾：“我記得和你們一起進去的那個Beta麽？”
“啊……那個莉莉安？”林瀾氣憤道，“要不是她，學長也不會遇到危險了。”
“你說的不是這個……”
“不是嗎？學長難道就不生氣？”
“你當然沒那麽大度。你是說她對我……”
“對你？”林瀾問，“她對學長才過分啊。”
怎麽反而惦記著他呢？
“你更生氣她對我的態度——好了，我先聽你說。”
“哦。”林瀾不情不願。
“我或許會覺得她得寸進尺，不過這其實是非戰鬥員的普遍心理，她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遇到危險時，Beta不會認為自己應該嚐試自救，她隻覺得戰鬥是我的事，我應該做出犧牲，冒險救所有人。”顧未棠道，“因為我是Alpha。”
林瀾眨了眨眼。
作為曾經被父母揠苗助長的孩子，他並不是特別理解顧未棠的顧慮。
林瀾也曾背負過很多期待，他們都說他“應該”如何，做不到就是林瀾的錯，從來沒有人提出過異議。
他們在他身上尋求著“特別之處”，卻獨獨不在尋求林瀾本身。
“而像她這樣的人，是絕大多數。”
顧未棠難得在交流上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巨細靡遺地解釋道：“自爆模式乍一看沒有什麽缺點，操作簡單威力巨大，但顧名思義，它會完全破壞防護裝甲。啟動自爆模式之後，若沒有及時脫身，很可能被波及受重傷，又或者自爆後失去防護裝甲，卻沒有消滅所有的敵人，無法脫離領域，反而令自己陷入絕境。”
“自爆模式也是戰鬥模塊的一種，對使用者也有要求，雖然隻要是個Alpha就都可以啟動，但Omega和Beta卻是無法使用的。帝國現在要收複廢棄星域，情況應該多半與今天類似，和過去的任務大不相同，一旦開始，戰鬥壓力隻會越來越大。”
“真到了那時候，如果自爆行為也和英雄房一樣被追捧，那麽久而久之，它就會變成一種默許的規則，最終在實際任務中，Alpha也不可避免地會被要求啟動自爆模式——就像那個Beta會要求身為Alpha的我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一樣。”
“當遇到同樣的危險時，所有人都會理直氣壯地高喊著，‘隻要讓Alpha去開自爆模式消滅怪物就好了！’。”
是前世真實發生的現象。
在奪還廢棄星域的過程中，因為Beta和Omega無法戰鬥，導致戰鬥力不足。因此，不僅僅是實力出眾的Alpha，就連不那麽能打的Alpha，也被套上設置好的“自爆模式”，強行送上前線。
每個人都覺得他們是英雄。
而不論他們是否願意，他們的犧牲也成了‘英雄的行徑’。
說完這些，顧未棠神情凝重地看著林瀾。
林瀾……林瀾眨了眨眼。
他總結：“所以，學長是為了保護你，才故意說那種話……”
顧未棠被他噎了一下：“你要說的重點不是——”
“這對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林瀾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紫色的眼睛亮亮的，“太好了，原來學長不是對你失望，而是在擔心你啊。”
顧未棠垂下眼睛，耳朵隱約有點紅：“所以你不是都說了……”他輕聲道，“總之，我能明白就好。下不為例。”
“你知道啦。”
顧未棠的眉頭總算是舒展了一些：“嗯。”
“不過學長出發點是好的，其實剛才沒有必要那麽說吧？搞得大家反而誤會學長……不行，你得替學長去解釋清楚！”
“沒必要。”顧未棠按住林瀾的手，“他們對我都很有好感，如果能讓他們認為自爆模式違反規則，自然會幫我隱瞞。人人都知道防護裝甲的重要性，這種思想早就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從你口中說出來，就更沒人會信。說也是說不通的，沒意義。”
除了林瀾，誰會願意相信他？
“那也不能讓學長平白被誤會啊！”
“別衝動，這是最快的解決辦法。”
“那怎麽能叫衝動。”林瀾回握住顧未棠的手，“你當然也想保護學長啊！”
顧未棠聞言沒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什麽保護……等我長大再說吧。”
“明明之前還說不想你長大……”
“確實。”他不希望林瀾對此有任何負擔。顧未棠想。
“什麽嘛！”就那麽不喜歡他長大的樣子嗎？林瀾想。
總之，找機會再想辦法就是了。
不過，或許是作者根本沒想那麽多，顧未棠所說的這些，原書基本都沒展開，林瀾並不知道那些使用了自爆模式的人後來怎麽樣了。
但正如顧未棠曾經在提到夢想與手冊時所說的那樣，他依舊追尋著這個或許已經被遺忘了的真相。
他在思考，也在守護。
盡管這一切並不是憑借強大的戰鬥能力來實現的，但……那也很厲害。
“學長希望完成‘手冊’、不斷研究道具，也是為了避免這樣的局麵吧？”
顧未棠神色微動：“……我還記得？”
林瀾捧起顧未棠的手，撒嬌似的用臉頰蹭了蹭它：“學長說過的每一句話，你全都記得。”
他心情不錯。
他想親近顧未棠。
於是他也就這麽做了。
“……”顧未棠的耳朵更紅了，“我最好是。”
“你當然是啦！”
“……那還不好好穿衣服？”
“你不是故意的。”林瀾委委屈屈，“因為背上的傷真的很疼嘛。”
下顧未棠哪還顧得上其他。他立刻就心軟了：“冰袋估計快到了，我今天就不要洗澡了，等下你幫我冰敷。”
林瀾福至心靈，鼓了鼓腮幫，抱怨道：“可是這次任務還蠻折騰的，要是不洗澡，身上好難受呀。”
“我現在怎麽洗——”
顧未棠沒好氣地要瞪他，結果對上林瀾亮晶晶的眼睛。
“……”顧未棠勉強板著臉，“……不行。”
“學長～”
“不行。”
林瀾歎氣：“好吧，你也不想麻煩學長啦。那你自己簡單衝洗一下吧。”他作勢撐了一下膝蓋打算站起來，然後馬上又軟軟地哼了一聲，“哎呀，好疼啊。”
林瀾這一聲並沒有很真，顧未棠其實聽出來了。
但是聽出來也沒用，麵對林瀾，他根本沒法真的有脾氣。
“……去浴室。”他凶巴巴地說道，“你幫我簡單擦一下背，洗個頭。”
林瀾歡呼：“哇！你就知道學長最心疼你啦～”
他的聲音甜膩膩的，顧未棠耳朵尖都紅了，卻非要板著臉辯解：“嬌氣鬼，你隻是不想被我煩。”
要真是那樣，丟下他轉頭離開房間不就好了？
林瀾忍俊不禁，但這時候還是順著顧未棠比較好。於是他勾了勾唇角，沒有拆穿顧未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