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害怕暴露什麽，過去還沒有完全鬧掰的時候，宋蕭然也會有意識地排擠孤立顧未棠，不讓他和文瑈有交流。所以，顧未棠同文瑈其實接觸得並不多。
顧未棠對文瑈沒有太深的印象，他對宋蕭然本來也沒有什麽同鄉之誼以上的感情，真要算起來，他和文瑈確實是沒有什麽仇怨的。
文瑈性格溫和，外表嬌柔，又總是低眉順目的，看起來比總是挺直背脊的顧未棠矮了將近一個頭，很是你見猶憐的樣子。他這麽徑直走過來，顧未棠不自覺往旁邊讓了一步——他挺怕不小心碰到文瑈，這家夥受傷了怎麽辦？
不過他剛一動，林瀾就立刻跟了上來。
他用手指輕輕揪住顧未棠的衣角，似乎很是緊張。
顧未棠蹙起的眉心緩和了不少，他伸手回握住林瀾，一邊無聲地望著文瑈。
顧未棠的意思很明確：別擔心，凡事有你在。
感受到對方掌心傳來的溫度，林瀾眼睛裏多了一絲笑意。他當然不怕文瑈，也壓根不在乎文瑈想說什麽，但總之，他很喜歡這種再小的事情都會被顧未棠認真對待的感覺。
文瑈在林瀾麵前停下腳步，怯怯地開了口：“謝謝我……要不是我，你恐怕直到現在也還在被宋蕭然的謊言蒙蔽，無法認清他的真麵目……”
林瀾聽得有些迷糊，連忙打斷他：“文同學太客氣了，你沒有做什麽啊。”
“在管理中心的時候，我不是專程關心過你嗎？後來你就聽說我放棄了特訓的機會，你想我一定是在提醒你這當中有問題……”
“？”林瀾心說還有這種事？他怎麽不知道？他立刻糾正道，“不不，文同學，我誤會了，你並不是為了提醒我才放棄特訓的。”
他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又說：“你之所以放棄特訓，是為了學長。所以如果有人要感謝你的話，那應該是……”他笑眯眯地看著顧未棠。
“……”顧未棠瞪了他一眼，不過殺傷力並沒有平時那麽強。
文瑈聞言，麵色似乎有些難看。但他並未像往常那樣很識趣地離開，而是繼續說道：“確實，顧學長與宋蕭然的淵源比你更深，想來因他遭的罪也比你多多了。若你早些醒悟過來，多和顧學長溝通，可能也不至於被騙這麽久。”
“……”顧未棠想了想，覺得自己沒法反駁，因為沒想著介入宋蕭然和文瑈之間，所以他確實沒有做到經常提醒文瑈。顧未棠道：“抱歉。”
“也不怪學長啦。宋蕭然那時候到處抹黑學長，學長又不擅長和爭論，那種情況下，說再多也沒有意義，隻會被人當成狡辯……文同學肯定也理解的啦，他一定不是要責怪學長，對吧？”
“那當然，你怎麽會恩將仇報，責怪顧學長呢。你感謝我們還來不及。”文瑈一改剛才的猶豫，搶在兩人拒絕前，又說道，“不論有意無意，對你來說，都是多虧了林瀾，你才能醒悟過來。如果我方便的話，你想請我簡單吃頓飯表示感謝……”
“吃飯就不用了。而且被冠上莫須有的感謝，你也是會有負擔的，不會覺得開心。”林瀾抬起和顧未棠相握的手，在文瑈麵前晃了晃，“再說，今天本來你就和學長約好了。”
“咳咳！”顧未棠被嗆了一下，想抽回手已經來不及。
文瑈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勉強：“我們感情真好。對了，你記得當時……就是考核的時候，宋蕭然指責顧學長說是他害你受傷，但其實隻是有怪物向你衝過來，顧學長為了救你，才不得已推了你一把。後來摔倒崴腳，是你自己不當心……當時都怪你太膽小，沒有勇氣說出真相，希望顧學長也能賞個臉，讓你賠禮道歉。”
“原來……”林瀾恍然。
件事林瀾當時也覺得挺奇怪的，在他看來，顧未棠根本不可能主動去傷害別人，更別提還是“為了宋蕭然爭風吃醋”這種荒唐的理由。
若不是文瑈今天舊事重提，恐怕顧未棠還要繼續背著這個黑鍋，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去了。
但怎麽說呢……這種別別扭扭又笨拙的處理方式，確實“很顧未棠”。他若是能圓滑地處理這一切，甚至事後還挾恩圖報，那才不對勁呢！
林瀾忍俊不禁的同時，隱約又覺得有些心疼。
他暗歎一聲，轉頭看向顧未棠。
文瑈邀請林瀾，林瀾好拒絕，但事關顧未棠，林瀾就不好替他做決定了。
文瑈用滿含期待的目光懇切地望著顧未棠，顧未棠卻隻是搖搖頭：“沒事，不用了。”
“你希望顧學長能接受的你的道歉，否則你也過不了心中這道坎……你可以去校園網實名發帖，或者聯係學校再澄清這件事。”
“都過去那麽久了，你也沒放在心上。”
“但是……”
顧未棠揉了揉眉心，他不笑的時候嘴角微微下垂，看起來既冷酷又沒耐心：“好吧說實話，你不是很擅長和我相處，我說的那麽多，你也不是很想聽。所以如果我願意為你著想，這些就都免了，我不來找你就是最好的。”
“……”文瑈小臉煞白，整個人如遭雷殛，看起來搖搖欲墜：“顧學長就這麽恨你……”
顧未棠打斷他：“不，我想多了，你隻是不想浪費時間。你說完了，那你先走了。”
林瀾在一旁忍笑忍得內傷，聞言勉強壓下表情，小聲替顧未棠解釋：“學長說到做到的，他說不計較就是不會計較，我別放在心上。”
他說完也果斷跟文瑈道別，小跑著追上顧未棠。林瀾親昵地勾住顧未棠的胳膊，撒嬌道：“哎學長，怎麽不等你？”
“……我自己磨磨蹭蹭。”
“對啦，學長有沒有什麽想吃的？這不得慶祝一下？”
顧未棠一時沒理解：“慶祝什麽？”
林瀾想說慶祝宋蕭然惡有惡報，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再讓顧未棠提這三個字也是晦氣。這個名字，此生都不要出現在顧未棠口中才好。
於是林瀾故作任性，道：“慶祝你今天心情特別好～”
他紫水晶似的眼睛笑得彎彎的，被淚痣點綴得更加惹人憐惜。林瀾拿腦袋蹭了蹭顧未棠的肩膀，一頭半長的銀發被折騰得亂蓬蓬的，還差點不小心纏到紐扣裏。
顧未棠心裏有些忍俊不禁，一麵勉強板著臉罵他幼稚鬼，一麵溫柔地用手指替他整理好頭發。
一餐吃得很開心。
飯後，顧未棠還有課題要處理，林瀾陪他到實驗樓下，自己也約了一間空練習室活動筋骨。
等他洗漱完回到宿舍，已經是晚上。
林瀾撈了個玩偶到懷裏，愜意地靠在柔軟的床鋪上，又給李耀華發了條消息，然後打開手環瀏覽網頁。
半天的時間過去，在文家的推波助瀾之下，宋蕭然的事情果然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Alpha內部對花邊新聞能一笑置之，但硬實力是不可動搖的底線，所以宋蕭然的做法可說是人人唾棄。他這次算是徹底臭了名聲，而且文瑈也公開拋棄了他，兩人之間再無可能。
當時捏著顧子豐給的這份關鍵證據，林瀾沒有迫不及待就這麽原模原樣地爆出去。
校園網林瀾玩得不太熟練，沒有完全掩人耳目的把握。這件事又不適合透露給菲利諾或者李耀華……所以在思索和準備過後，林瀾最終選擇了一些非常手段。
住宿區的廣場上有個24小時滾動的超級屏幕，一般用於播放一些帝高的重要通知或社團、課程宣傳。為避免意外，這類屏幕統一是不聯網的，隻能由專人手動操作。
出入控製室需要識別生物紋，門口還有監控，在星際人看來，可以說是相當萬無一失。
但偏偏林瀾並不是普通的星際人。
他將法術附著在操作人員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用他準備好的數據板，替換了操作人員的數據板。
於是那一天，那一刻。
住宿區廣場上的學生們都親眼看見了宋蕭然慘烈的成績單，看見了他和文瑈形影不離的照片，看見了上麵血紅大字的質問——是不是文家暗中徇私，給了宋蕭然不應享受的優待？
盡管校方很快修複了大屏幕播放的內容，但遍查監控也始終沒有找到嫌疑人，有問題的那塊數據板更是在此後憑空消失，根本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站在宋蕭然的角度，整件事實在離奇，確實很像是什麽權貴動用了一些特別的手段。
校園網上一傳十十傳百，傳聞迅速發酵，也就有了宋蕭然怒氣衝衝找林瀾興師問罪的一幕。
事實證明，林瀾的判斷沒有錯，文瑈和宋蕭然之間的感情確實沒有那麽堅不可摧——至少他不會為了宋蕭然去反抗自己的家族。
而像文家這樣的大家族不見得有多清白，卻一定注重聲譽。因此真到了自顧不暇的關鍵時刻，文家不僅不會力保宋蕭然，甚至可能為了明哲保身，再狠狠將他踩進土裏。
林瀾很清楚——因為過去在修真界，那些大世家、大門派也都是這樣的。
像他的母親，當初背棄了門派與他父親私奔，最終死得淒慘，也隻換來一句冷冰冰的“師門不幸”。
林瀾對自己母親的感情很複雜，回憶起來時，大多都是壓抑的窒息，並不令他愉快。他怔怔撫弄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卻摸到了一個細細的發圈。
是一個和修真界完全不同款式的發圈，是剛才顧未棠為他整理頭發時順手替他綁上的。
思及顧未棠，林瀾感覺心情忽然變得輕鬆了一些。
林瀾喃喃自語：“能解開這個誤會，應該也算是幫到他了吧……”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林瀾忽然意識到——如果這是顧未棠命運的轉折點，是不是意味著，當他完成任務，他也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