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顧未棠終於將嗆進去的水咳了出來。
雨聲不知何時離他遠去了，朦朧間，顧未棠感覺到似乎被人輕柔地抱了起來。
海島上隻有他們三個人，顧文在岸上，那下來的也隻可能是林瀾了。
林瀾……自己明明就是不希望他冒險，才努力推開他的。
顧未棠的意識有些模糊。他勉強想睜開眼睛，卻看不清林瀾的臉，隻隱約瞥見林瀾仿佛長長了不少的銀色頭發，感受到林瀾好像變得寬闊結識了一些的胸膛。
他都開始產生幻覺了不成？
不行，這樣會拖累林瀾的……
顧未棠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可耐不住終究還是沉沉被拉扯進黑暗之中。
等他再次猛地驚醒，周圍已經變成了完全陌生的樣子。
顧未棠盯著被火光染成暖橘色的洞壁發了幾秒鍾呆，片刻後忽然反應過來，隻是身體不答應，終究還是眼冒金星地倒了回去。
“學長放心休息，這裏是下遊的其他小島，暫時應該挺安全的。你已經用手環和顧文報過平安了，他沒事，也和顧伯伯順利取得聯係了。”不遠處的陰影裏，傳來林瀾似乎比平時更低沉許多的聲音，“不過，據說是中樞那邊遇到了一些問題……你不太懂，總之你們可能要稍微等一段時間，顧伯伯他們才能過來接。”
“應該是中樞出問題，也影響上麵的人工氣候係統，導致……”
“你聽不懂沒關係！學長不用解釋，還是好好休息一下。”林瀾聽起來有些委屈，“剛才都嚇死你了。”
顧未棠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側過頭，望著他的方向：“不怕黑了？怎麽躲在角落裏？”
林瀾縮了縮腿，整個人裹著鬥篷，連臉都看不清。
“啊……這不太合適吧？”
顧未棠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嚴肅道：“我受傷了？”
若非身體情況確實不理想，他一副立刻就要衝過來扒林瀾的鬥篷仔細檢查的樣子。
“沒受傷。”
“那為什麽躲躲藏藏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昏暗的環境中，顧未棠覺得林瀾包裹在鬥篷裏的影子似乎比平時要更高大一些。就連偶爾從兜帽裏滑落的幾縷發絲、隨著搖曳的火堆一閃而過的下頜臉龐的輪廓……都好像有所不同。
林瀾答得有些隱晦：“裏麵的衣服不防水，還沒完全幹呢。”
“……”
哧哧。
山洞裏一時隻有柴火燃燒的聲音。
林瀾的語氣羞澀，顯得顧未棠簡直像個強迫他的壞人。
顧未棠觸電般地收回了手。
“所以讓我不要帶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好穿防水速幹的作戰服。”他生硬地試圖岔開話題，“我的喉嚨怎麽了？聲音聽起來好像……”
林瀾這次一時沒控製住，修為傾瀉而出，最後為了能讓顧未棠恢複得更順利，甚至還給他渡了一口真氣。其中花費的心力並非隨隨便便被應付的顧文能相提並論，也因此，林瀾身體變化的時間也持續得更久了。直至顧未棠醒來，居然都還沒有恢複。
次任務出發前林瀾特意做好了準備，過程也非常順利，卻沒想到突逢變故，反而在這裏差點被顧未棠發現……
可不能讓顧未棠再深究這個問題。
“對不起。”林瀾假裝垂頭喪氣。他似乎更努力地在把自己團起來，“都怪你，如果你早點將怪物引來，早點完成任務，或者早點摸到河岸，學長就不會……”
“中樞出問題，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有那麽大本事，還能影響中樞嗎？”顧未棠頓了頓，他非常專注地盯著跳動的火焰，“……要不是我，你可能早就葬身水中了。”
他清了清嗓子，然後說：“謝謝。”
林瀾勾了勾唇角：“學長就不要跟你客氣啦～這都是搭檔應該做的。”
“誰和我說這是應該的？”顧未棠瞪了林瀾一眼，他可並不讚同林瀾的做法，“一碼歸一碼，我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危險嗎？你沒追問我怎麽到這裏的，不是你覺得理所當然，是你知道我一定也稀裏糊塗說不清。我能有什麽辦法？全靠奇跡發生。這次僥幸運氣好你們兩個都沒死而已，我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馬上上岸和顧文匯合……”
“你才想知道，學長當時為什麽要鬆手？學長根本不知道你當時有多害怕……”
顧未棠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是因為你看起來太不可靠？”
林瀾脫口而出這句話的同時，猛然想起在係統給他的排名裏，顧未棠的受蒙蔽程度非常高。當他真的變回長大後原來的樣子，顧未棠真的還會對他處處憐惜、處處相信嗎？
他不自覺地抬頭瞥向顧未棠。
“不是……”在林瀾的目光裏，顧未棠幹巴巴地說道，“我現在這樣就很好。”
顧未棠並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林瀾——他實在是太不擅長這些了。而且作為重生者、作為年長者，應該由他來保護林瀾才對，怎麽能反而讓林瀾感到負擔呢？
聞言，林瀾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
“……”
往常顧未棠雖然話少，但林瀾活潑可愛，多少可以彌補緩和他的寡言。這會兒顧未棠詞窮，連林瀾都緘口，山洞裏的空氣頓時有些凝固。
但林瀾確實有些意興闌珊。
他的母親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絕色佳人，繼承了母親大部分美貌的林瀾少時就生得很可愛。這事他心裏清楚，外加他的童年實在淒慘不幸，所以在仙君或其他人麵前，林瀾也會故意利用這些來換得好處和優待。林瀾認為這是他本人的一部分，並不覺得可恥，也從未感到自卑，當然就更不會於心有愧了。
可偏偏在麵對顧未棠時，一想到顧未棠其實更喜歡那個他偽裝出來的柔弱小可愛……林瀾的心情就會變得不太明媚。
林瀾把臉埋進鬥篷，一邊想故作可憐好讓顧未棠來哄哄他；一邊又覺得如果那樣做的話，顧未棠哄的也不是真正的他。他想保護顧未棠；卻害怕顧未棠知道他不需要保護。他一麵希望顧未棠靠近；一麵又怕真的被他看清。
顧未棠沒有說話。平時他即使不說話，林瀾也很容易能猜到他的心思。顧未棠雖然表情很少，但為人其實相當正直有原則，所以他的想法其實挺好懂的。
可現在他在想什麽，林瀾卻不敢確定了。
孤島上逼仄的山洞裏，相隔不足兩米的距離，彼此的心意卻不知為何遲遲無法走到一起。
在雙方都感到不自在的空氣裏，林瀾的身體終於恢複了原狀。
他慢悠悠地從鬥篷下麵伸出一隻手想去勾衣服，抬頭望向洞口時，忽然瞥見夜空裏一閃而過的強光。
“學長，剛才那是……”
“應該是控製這一片海域氣候的人工衛星信號恢複了。估計老師他們很快就會過來。”顧未棠顯然也看到了，他的狀態稍微好轉，正試圖摸著山壁挪到洞口來看。
林瀾身體快過大腦，很自然地站起來扶住顧未棠。
掌心抓緊顧未棠手臂的時候，林瀾感覺到顧未棠仔細端詳了他一眼。應該是因為他剛才堅持躲在暗處，多多少少讓人覺得奇怪。
反正現在已經完全恢複，林瀾也就裝作不知情，大大方方任由顧未棠看。
顧未棠到底沒發現什麽，他借著林瀾的幫助在洞口坐下。林瀾跑到山洞深處重新換好上衣，又將鬥篷嚴嚴實實蓋在顧未棠身上，多少替他擋住外麵吹進來的海風。
洞口並不很寬，林瀾席地而坐，肩膀離顧未棠隻有幾公分的距離。
他們就這樣並排靠在一起，抬頭看著人造星這處孤島上的天空。
幽藍的夜幕像是一塊巨大的畫布，銀礫閃閃爍爍，隱約好像還能看到一點彩虹。
風浪過後看到如此景色，林瀾心中湧上一絲奇妙的感覺。
“發光的星星居然也不少呢，學長是怎麽分清楚的？”
“功能不同的衛星當然有固定的軌道和坐標。”
林瀾愣了一下：“啊……現在看得到的每一顆都是衛星嗎？”
顧未棠瞥了他一眼，似乎是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奇怪：“也有星域裏其他人造星、或者其他衛星。”
“好吧。”林瀾又問，“那裏麵哪顆是學院星呢？”
“躍遷都那麽多次，這裏怎麽可能看得到學院星。”
林瀾側過頭，腦袋枕在手臂上，一雙紫水晶似的眼睛望向顧未棠，“你現在好像能理解為什麽當時在K5377，學長會說那些都是人造金屬塊了……”
星星令人憧憬，卻觸不可及。對於在人造星上長大的顧未棠而言，遇到危險的時候祈求它們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顧未棠就是這麽不浪漫。
過去看到星星，林瀾總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那些過去、想起他母親最後留下的話。此時此刻，那些重擔似乎變輕了一些。
他感覺他再次看到星星的時候，可能也隻會覺得它們是“人造金屬塊”了。
顧未棠再次露出和當時如出一轍的、“我這不是廢話”的表情。他大概是覺得林瀾的想法很幼稚：“本來不就是事實？”
於是林瀾也笑起來，用和當時一模一樣的話撒嬌道：“好吧，雖然這個夢想被學長破壞了……不過聖誕老人是真的存在的吧？”
“……”
林瀾想起係統給他的關於聖誕節的資料，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他用期待的眼神望向顧未棠，可憐兮兮地說道：“今年過聖誕的時候，學長陪你一起等禮物吧？這樣就可以證明真的有聖誕老人了！”
“今年……”
“對，今年，還有一段時間呢！”
林瀾淺色的睫毛眨了眨，在昏黃的光線裏顯得尤為脆弱。
看來今年聖誕節得提前準備禮物了。
真麻煩。顧未棠心裏這麽想，目光卻不自覺地再次柔和下來。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飛行器的聲音。
沒等停穩了顧文就從窗口探出頭，扯著嗓子興奮地朝他們呼喊著：“未棠哥！林瀾！你們來接我們啦！”